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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紫藤花瓣 ...

  •   其实苏翟宇来之前,丁宁已经跟灏浔谈过。

      这日天气不错,杏林居里枝繁叶茂的,丁宁蹲在地上,将药圃当做了花园,在慢慢认药。

      灏浔帮着分析了局势,跟她说:“我不是不赞成你的想法,嫁给苏翟宇的确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此时不是解除婚约的最好时期,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尽量拖延时间。”

      丁宁研细着茎叶的脉络,笑说:“我明白,只是我时常在想,如果要维持涛濯山庄与薛家的姻亲,也不一定非要我去嫁。你可以考虑娶了林歌。她的父亲是山庄执剑长老的亲传,地位虽比苏翟宇差,但势力却是不容小觑的。既然父亲开了口,说我的婚事随我自己的意思,那我的意思就是,你可以去试试。”

      灏浔眯着眼睛:“试试?心性单纯的姑娘应当被好好保护,我不适合她。”

      “你心疼人家女孩,就不心疼你姐姐?我这么大好一个人就活该去英勇就义了?”丁宁掰了一朵花,“不如,就看看这朵花怎么说?它的花瓣是单数我就嫁,双数我就悔婚,怎么样?”

      丁宁不是一个心性难定的人,之所以故意表现得瞻前顾后,完全是因为灏浔身后站着的那一位。她想听听他怎么说?嫁还是不嫁?可自从话题转到她的婚事之后,那一位便一直陷入沉默。

      他等在这里,跟她一起,单单只是因为情蛊。至于她何去何从,他从不表示关心。她试探着这么说了一句,那人依旧不动声色,他的银色面具泛着冷光,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既无趣、又生硬,没意思得很。因为他的无动于衷,丁宁没来由得觉得十分浮躁。

      花瓣被丁宁一片片摧残,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早想着挖个坑将靳十三埋了,连见惯世面的灏浔也因为她的反常觉得心惊肉跳,靳十三却依旧不动如山。

      “二十瓣。”丁宁哑然失笑,“天意如此,嫁过去也无妨。”

      灏浔目瞪口呆,在大事上一向很有主见的薛问镯小姐今天居然会相信天意。虽然结果于他来说不算糟糕,但他又打算再劝劝:“真的嫁?”

      “真的。”丁宁的睫毛微颤,低头掩藏心绪。

      靳十三挑眉,略染烟灰色的眸光一扫而过:“你手上的那一瓣不数了吗?薛小姐。”他的声音薄凉,明明是挑衅的语调,却意外多了一丝玩味,“既然要信天意,又为何私藏一片?”

      丁宁唇角微勾,为何私藏?——从开始这个无聊的游戏起,她想要的就是被他揭穿。她想要问的从来就不是天意,而是人心。所以,靳十三,你到底是在明察秋毫还是在装傻充楞?

      “哦?数漏了吗?”丁宁假装恍悟,“这花瓣太小,夹在指缝里,我倒是没太在意。”她将那片至关重要的花瓣揪了出来,“原来是二十一啊——那我悔婚好了。”自说出这句,她心底的浮躁瞬间消散,心情大好地看向灏浔,后者只微微挑眉,不置可否。人心变换太快,原谅他年岁太长,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节奏。

      “兴许也不用等我悔婚,涛濯山庄就会主动上门退婚。”丁宁忽然说了句正经,“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既然他看重的是利益,我只怕不会再是他的最佳人选。”

      灏浔赞同地点头:“之前我还以为他娶你是因为钟情。既然不是,你嫁过去,倒也前途难辨。”

      丁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再摧残花草:“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理智,苏翟宇向我坦白的时候,我还暗自欣赏——也是后来才晓得害怕……他将一切都计算得很精准,包括我会暂时答应成婚——只是他终究只是凡人,天灾人祸他料算不到……”

      “现如今,薛家的航运生意因南方干旱被搁置已久、北边的商道又因强盗猖獗迟迟无法开拓,父亲又因为失荣症缠绵病榻,而今又有流言,说薛家的血脉出了问题!”灏浔迟疑地看了丁宁一眼,小声道,“姐,他们都在传你不是父亲的女儿,那个楠岚才是。”

      丁宁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到的流言,但又不好揭破,只道:“父亲收位义女而已,跟我有什么关系?”

      灏浔笑道:“血脉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在一起。”

      丁宁点头:“既然薛家没了利用价值,我觉得他多半会来跟我说要退婚,或者会将婚期缓缓。你且看我料算得对不对?其实,这世上连金钱也是靠不住的,因为时运难测,起起落落也就是菩萨动动手指。薛家会不会富贵绵延且难说,我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永远没有固定署名的金钱呢?”

      薛灏浔觉得丁宁看得挺通透的,父亲忽然决定尊重她的意愿,也是想让她自行选择,将来不至于后悔?

      “其实,你与其担心我不顾大局、率性而为。不如担心担心如何抚慰你家姐即将被退婚的惨痛心灵。”丁宁撑着下巴,眼巴巴地盯着薛灏浔卖可怜。

      灏浔将她凑近的额头推开:“你这哪有半点惨痛的样子?”他轻嗤,“你这道行比起爹手下那些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元老们还差远了,还是修炼修炼再来骗我同情吧。哦,对了,时辰到了,张掌柜还约了我看账,你弟弟我养家赚钱去了。”留点空间给你和眼下这位相爱相杀。当然,重点是相杀——估计劝也劝不动,索性不费口舌,等着她自动迷途知返好了。

      薛灏浔撩了袍角,就此撤退。

      一直站在暗处的靳十三叠抱双臂轻哂:“你实在太过乐观,其实也未必。”

      “未必什么?”

      “苏翟宇未必会退婚。”靳十三难得说话,却直指要害,“利益固然重要,名声却也金贵。你以为苏翟宇会傻到在薛家危难之时‘背信弃义’,他濯云公子的名声何其响亮,怕是不会愿意沾上这样的污名。何况,姻亲又不是只容得下一门。先把名声娶了,之后再娶财富,然后再得权势,自然可以几不相误。”

      丁宁知道靳十三的话不无道理,三妻四妾者众多,何况是人人趋之若鹜的濯云公子,只是她觉得可能性不大,把所思所想脱口而出:“苏翟宇不是这样的人。”

      “哦?那他是哪样的人?他以前也不曾跟你坦诚是为了利益娶你。”靳十三提醒,“他是哪样的人,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很难形容。”丁宁回想,“远山绿水,远看寡淡苍凉,近看却了无边际无法捉摸。温柔起来呢,又像是一碗白粥。温温糯糯,是久病之人的不可或缺。”

      靳十三轻嗤,她是说苏翟宇不可或缺?以白粥喻人,的确新颖独到、角度刁钻,人如白粥,若有似无地散发香粳米的味道,温温淡淡的恰到好处,却又腾着雾气,会让人看不清楚,徒留想象,以致于出现偏差:“薛小姐,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善良的人的恶意就如米饭中的砂砾,剔好的鱼片当中的骨刺。不预料的伤害往往威胁更大。你最好留心。”

      “你不觉得需要我多加留心的难道不是武林上以心狠手辣而声名远扬的凌越楼引魂阁主靳十三?”丁宁笑答。

      “你暂时安全,毕竟我们生死相系。”靳十三忽然说,“也等了一段日子,我看你父亲病情暂且缓住了,不如离开将蛊毒解了,我也无需整日担心你武功太弱,搁在身边成为拖累。你也能更为方便地尝试将我埋进土里,再无后顾之忧。”

      丁宁轻嗤一声,他怎么知道她想将他埋了?丁宁懒得反驳,就此大步流星,反正那人轻功也好,跟得上。

      苏翟宇登门拜访的时候,带了一堆珍贵药材。薛怀谷精神稍好,与他说了几句话。丁宁便去厨房准备糕点。

      待丁宁回来的时候,却见到苏翟宇和楠岚站在廊下,楠岚的精神已经大好,只是用白纱覆住了脸,留一双眼睛在外。或许是容貌有变,她变得沉默寡言,存在感极弱,那天与她针锋相对的仿若也全是一个幻影。以致于丁宁自她痊愈之后,也只是互不相扰地分住在杏林居南北边界,从未会面。

      丁宁看得出,苏翟宇的脸色不算好,但仍然耐下心来应付。楠岚侧眉低首,但姿态放得并不低,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顿住脚步,心生疑窦。

      苏翟宇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停住语声看向丁宁,丁宁则面无表情。

      他索性抛下楠岚,走向她。丁宁奉上糕点,没话找话地给他将做法用料一一介绍,再抬眼时,廊下的女子已经不见。

      “最近好吗?”苏翟宇忽然打断她的介绍。

      “没想到你的开场白会是这个,这难道不比我的‘用法用料’更尴尬。”丁宁对问题避而不答一笔带过,只是笑容赏心悦目。

      “那便当我没问。”苏翟宇仍旧风度良好,“我知道你最近不太好,可我想确认一下,我是属于你的哪一种朋友,是值得你强颜欢笑的,还是将得你吐露心声的?”

      “我觉得都不是,你是可解我燃眉之急的。”丁宁索性将话摊开来说,“谢谢你来探病,也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雪中送炭。你应当知道我中了蛊毒,如今性命堪忧。”

      苏翟宇知道丁宁的话只讲了一半,他挑眉,看向不远处的靳十三。那人今日将自己藏在了黑色斗篷中,密不透风。

      苏翟宇单以为对方是个普通医者,也就没大留心,只道:“略有耳闻。你可以先去解蛊,这里一切有我,婚期亦可延后。”

      “苏翟宇,抱歉,我们的盟约只怕要作废。”丁宁言辞恳切,他不想听到的话终于还是被她说出了口。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抬眼去看远处温润的山脉,没料想,只习惯近旁的双眼,竟有些不能适应远处过甚的光亮,眼睛微微有些灼痛。

      苏翟宇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的‘只怕’,可有回寰的余地?”

      “没有。”这次是毫不留情的直白拒绝。

      “可以知道原因吗?”苏翟宇平铺直叙。

      丁宁抿着唇角,思索一番,说:“原因有三:一是父亲病重不宜嫁娶;二身中奇蛊前途未卜;三家族式微盟友不复,这三个答案,你可满意?”

      “不满意。”他淡淡地吐出这三个字,略微挑了眉,“你为什么就觉得我一定会答应呢?”

      “我是在赌,在赌你的骄傲。”丁宁静静地看着苏翟宇,即算此刻,那人依旧如白雪皑皑,清淡肃寥,“我认识的你,从来都不屑勉强。既我不愿,你定然也不会强求。”

      “该恭喜你赌赢了吗?”苏翟宇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可是小镯,你终究不够坦诚……”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以上三个与其叫原因,不如叫借口。看来我的确只配做解你燃眉之急的朋友。你毁约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的那人,不是我而已。

      “也可能是我逼你太紧,你毕竟年轻,就此嫁我也难免心有不甘。”苏翟宇居然还开得起玩笑,他依旧心平气和,话语间看了一眼靳十三,对丁宁说,“你先安心去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对外我会宣告婚期延后,等合适时机再公布真相。”

      “抱歉,谢谢,再见。”丁宁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想了很多,却只说了这三个词。

      而苏翟宇站在她身后,目送她离开。

      暗中相错的视线,包含了许多意味不明的讯息,此时的丁宁,并不知道,在黑暗中生长的危险藤蔓无需阳光,只需要一点利益牵引,便会肆意疯长,以所有人都无法控制的态势,瓦解一切。事态的发展背离了所有的人的期待,她应接不暇,但又别无它法。

      好在,彼时有他在身边,即算摸黑前行,她也心有所寄,不会害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紫藤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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