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我没闯懂》碧海朝笙

3、武林日报

　　《武林日报》：神秘游侠救美灵剑小姐，丢剑壮士枉受无妄凶灾

　　楚玄璎镣铐在身，手脚不甚方便地捧着刚刚从狱卒手里花一两碎银子买来的报纸，内心岂止一波三折。

　　她实在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是以这种方式上了《武林日报》。不知是哪个爱搬弄是非的执笔者，竟硬生生把她这一出爱多管闲事的单方面殴打给写成了“游侠一顾之下，竟觉那小姐虽蓬头垢面却难掩出尘之姿容，生平所遇千般颜色纷纷如浊土凋敝。他再难掩心底浓情烈意飞身而上，誓死将小姐护在身后......”

　　想象力可以说是非常丰富了......

　　前半段是俏郎君和娇小姐的柔情蜜意，后半段则通篇是大块头的身世飘零。说大块头本出身武林世家，无奈家道中落，就留下一把家传宝剑还被小丫头给偷去卖了，好不容易追到小丫头讨剑，还被小丫头联合情人一起把他给打成重伤，到现在都下不来床，岂一个惨字了得！

　　楚玄璎确认自己当时绝对没下那么重的手，也不知道怎么被《武林日报》说的如此夸张！思及此楚玄璎瞥了一眼和她一起锒铛入狱的小丫头，问道：“你真的偷人家的家传宝剑了？”

　　小丫头正在拿稻草一节一节地编着草环，闻言不屑地嗤了一声：“什么家传宝剑，就是一堆破铜烂铁！要不是急需用钱，白给我我都不要。”

　　楚玄璎眼皮一跳，继续问道：“那你把人家的家传——破铜烂铁弄哪去了？”

　　小丫头道：“大街上随手卖了。”

　　楚玄璎噎了噎，突然觉得大块头也挺可怜的。
　　楚玄璎又问：“所以你没钱了为什么不回家？偷别人东西总是不对的。”

　　小丫头抬起头，有些不可理喻地看着楚玄璎：“大侠，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在离家出走？你见过哪个离家出走沦落成我这样就敢直接回家的？”小丫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破得到处是窟窿的衣裳和鞋：“当然是要筹钱换身新衣裳再回家，否则我爹非打死我不可。”

　　......行吧，楚玄璎作为一个首次离家出走的愣头青，还是有些理解不了小丫头这等据说已离家出走五次的资深经验人士的。

　　楚玄璎：“所以你出门是没带钱？”

　　小丫头云淡风轻地答道：“当然带了。只不过路上倒霉钱袋被人偷了，所以只能一路偷——额，乞讨，对，沿街乞讨回来。”

　　楚玄璎直觉小丫头原本是想说“一路偷鸡摸狗”回来，为了照顾小丫头的脸面并没有揭穿她，只在心里暗自爽了一下——原来小丫头这离家出走五次的经验人士也不过如此嘛！只是——

　　楚玄璎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是灵剑山庄的大小姐？”她怎么还是不敢相信呢。虽说她从未出过东宫，但大户人家的女儿好歹也见过一些。不说绝对的温良端雅，也绝不至于像眼前的小丫头这般——不成体统。就算有些江湖人家的女儿是放养的，不过总不至于被放养的比她楚玄璎还无法无天吧？

　　小丫头深吸口气，哀怨地望天。然后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蹭了蹭脸蛋，尽量摆出个大家闺秀的姿态，委屈道：“我真的是啊，我叫张碧萝，我爹爹叫张沉，我小叔叔叫张溯。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爹看着人模人样，其实脾气特别暴躁，动不动就给我上家法，还有我那四六不着调的小叔叔，最爱拈花惹草，没事就去勾栏院，惹了一屁|股风流烂债——”

　　眼看着诋毁自家长辈的碧萝诋毁得越来越嘴上没门，楚玄璎连忙出言制止住她：“好好好，我信我信我信。”

　　没一会儿，狱卒便来通报，说有人来探望她们。彼时楚玄璎正背对着牢门，只见碧萝一下子抛开刚编成的草环，霍然起身，僵笑道：“嘿嘿嘿，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就知道小叔叔你一定会来救我的。话说我刚才在背后说你坏话你没听到吧？”

　　楚玄璎：“......”

　　楚玄璎懒懒地站起来，回身向牢门口看去。只那一眼，便差点没腿一软再跌坐回去，幸好她忍住了。

　　小丫头的......小叔叔？传言灵剑山庄张沉庄主已逾不惑之年，张沉的弟弟竟这般年轻吗？而且，这么的，容华出众？

　　来人着一身月白整齐的衣裳，外罩对襟灰衫，腰系一条素色丝绦，足登云靴，全身上下的衣料不加一点装饰，只是素净的白，剔透又无杂，合像这个人清逸出尘的气质。

　　他的身形也十分端正，恰好是她喜欢的那种。挺拔，却不粗犷；瘦削，却不柔弱。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她不由看得有些呆愣。

　　来人见楚玄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也悠闲地将目光移到她身上，用一种闲散却又深邃如潭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一眼说不上是打量多一点还是风流多一点，总之饶楚玄璎不是什么特别不正经的人也被他这一下看得呆住。

　　全然忘了碧萝刚刚对她小叔叔那句“四六不着调、最爱拈花惹草”的描述。

　　她张口欲说些什么，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沙哑。她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不禁觉得自己现在的反应十分莫名其妙。就算是那个人亲自站在她面前，她大抵都不会如此惊慌失措，遑论一个陌生人？

　　半晌后她才渐渐回过神，抱拳向门外公子施礼道：“在下楚流云，尚无字，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楚流云，自是楚玄璎为自己编的假名字。

　　碧萝斜眼一翻，跳脚道：“我的楚大哥，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八、九遍我叫张碧萝我小叔叔叫张溯吗？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呢？”

　　张溯勾唇一笑，浅浅责备了碧萝一句，然后答道：“在下张溯，弓长张，追溯的溯，字临风。此番还要多谢楚兄仗义出手，张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话间，狱卒已经打开牢门放了张溯进去。张溯将食篮里备好的食物一一呈开，解释道：“这次的事情因为报纸的关系弄得有些严重，等这两天风头过了，我再来接你们出去。狱卒那里我已经打好招呼，定不会为难你们，只是要委屈楚兄在这里多留些时日了。”

　　楚玄璎对着张溯这张脸简直一点脾气也没有，笑说：“无妨无妨。”

　　碧萝就不是很乐意了：“我也很委屈啊，你们为什么不安慰一下我？”

　　张溯一针见血地说道：“莫不是我偷了人家的剑连累你楚大哥入狱？”

　　碧萝罕见地翻过眼皮闭不做声了。

　　楚玄璎也罕见地别扭起来，碧萝叫她楚大哥，却叫张溯小叔叔，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张溯见楚玄璎只是一味地闷头吃菜，不由好奇：“怎么？楚兄不喝酒吗？壶里装的可是上好的秋露白。”

　　楚玄璎摇了摇头，婉拒道：“我不饮酒。”

　　张溯也不强求，只默默地看着楚玄璎，楚玄璎则继续默默地低头吃东西。吃着吃着，她便敏感地察觉出头顶的目光变得有些异样，她猛然抬头，发现张溯眼里的温润竟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淡轻蔑的神色。不像是打量，更不像审视，而是一只狼在看向自己猎物时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刺探与贪婪。

　　楚玄璎惊得筷子都掉了，下意识看向不远处守值的狱卒，可是那里却空无一人。

　　张溯的声音也变了，更准确的说，不是声音变了，而是声调变了，变得冷漠而倨傲：“不愧是东宫御毒的秘术，吃了这么多‘断肠散’竟然分毫无事，楚兄真让张某大开眼界。”

　　楚玄璎蹙眉，反应奇快地起身提气向后滑出三步，无奈枷锁镣铐在身实在束手束脚。意识到危险，她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张溯只是笑：“我当然是张溯，灵剑山庄的二公子，何必骗楚兄？”

　　楚玄璎又问：“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溯一步步地朝楚玄璎走了过去，行止间仍带一种天生般的风流雍雅：“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和楚兄交个朋友。”

　　交朋友有这样交的？上来就给吃断肠散？

　　眼看着张溯就要行至身前，楚玄璎连忙向一边避去，岂料正好被飞身过来的张溯堵个正着。她不可避免地和对方交了几次手，越交手越暗自心惊，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风流公子竟身怀如此莫测的武功。

　　没几下，楚玄璎便被张溯制住按在墙角。张溯比她高出近一头，恰好能完完全全将她挡住笼在阴影里，给她带来些许不适的压迫感。

　　张溯利落地吩咐道：“碧萝，卸他武器。”于是碧萝便二话不说将楚玄璎袖中短剑给抽走了，还眼冒精光地在上面的红珊瑚上摸了摸，赞叹道：“哇，楚大哥的剑果然漂亮，值不少银子的吧？”

　　“......”楚玄璎简直无话可说。被钳制在墙角后她反而冷静下来。看了看张溯，又看了看碧萝，明白过来自己如今身陷囹圄恐怕都是这叔侄俩人联手算计，只好失笑着认栽：“所以薛三郎茶坊里那出闹剧都是张兄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请君入瓮？”

　　张溯依旧笑着，没答话。

　　楚玄璎又问碧萝：“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一堆，也全是唬我的？就是为了配合你小叔叔演戏？”

　　碧萝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倒也没有啦！我是真的离家出走，我小叔叔说只要我帮他这个忙，他就帮我在我爹面前求情，让我爹少打我几棍子，楚大哥你说我能不帮他吗？所以啊，要怪你就都怪他吧！”

　　楚玄璎不怒反笑：“所以，张兄千辛万苦把我抓来，是要如何？”

　　张溯料想过楚玄璎会勃然大怒，或者干脆不理他，却没想到楚玄璎会是这种平静的反应，一时间竟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仍旧没敢松开禁锢住楚玄璎的双手，沉声道：“也没要如何，只是想请楚兄帮个忙，出此下策，千万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