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奡风云录》沈怀枫

6、繁华之中隐真龙

　　却说穆南柯一行前去觐见不提，虚和一个人留在宿馆里也是无聊，遂决定出去看看，这大奡国的都城。
　　长安城南北、东西各有一条纵贯全城的大道，南北曰承天街，东西曰永和街。分别通向东西南北的四座城门，分别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为名。每面城墙还有另外的两座次一级的城门。大奡朝以左为尊，皇宫偏居于两大街交汇处的西北。紧邻此的东边则是太子宫。当今的皇帝，子远渐渐地年事已高，需要慢慢把国事交到太子子勰手中。因此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务审批都已经逐渐地转给了子勰。
　　子勰在是子远的嫡长子，端正高贵，也全面继承了他老爹的才能和胸襟，另外几个弟弟也都不满十岁，几乎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的储君。子远现已二十有三，他弱冠自建府阁已有三年，协助天子处理政务是从今年开始的，才几个月时间，他就已经深深感受到了他老爹的不易。尽管自己延请的幕僚、谋士助益良多，但是还是常常感觉时间不够用，想要再像以前学习《春秋》之余来几手“逍遥游”锻炼体魄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经常在闲余微服出宫，切身地体会他大奡子民的疾苦。毕竟如果真的继位之后，肯定不能随意离开皇宫，否则肯定要被那帮御史谏言“帝当稳重”。故此太子宫虽然规模上稍逊于皇宫，但是也相去不是很大。除了皇宫再北还有的御苑、再西还有的百官居所和内廷官的办公场所。
　　皇宫和太子宫以北，由承天街隔开的是东市和西市。长安北临渭水，交通便利，故此这两个市都选在了此处。东西市的南边有条东西走向的大街，叫市坊街。虚和所住馆舍的位置在太子宫南边的坊里，当问到长安什么地方最热闹的时候，小二痛快说道，“出了客栈，您顺着永和街向东，第二个路口向北，就是东市最东边啦。您顺着市坊街能看完整个东西市。不过一天肯定看不完，您到时顺着承天街南下到永和街回来就看完东市啦。回来歇一歇，明天再去看西市不迟。”
　　“这东西市场，有什么区别吗？”虚和问到。
　　“客官，您这可算问对人啦。这东市，是我大奡朝以内各府各州的货物、还有各类日常所需，粮食、布匹、牲口，这西市是我大奡跟外夷的通商所在，不仅有西域府、琅琊府的名产特产，还有西域以外大食、波斯还有什么云毒的产物，也有我苏杭的织锦、瓷器，这些东西卖给胡人能挣不少钱呢！要是亲自去运，能赚的可就更多啦！”伙计说着说着就开始陷入了幻想，虚和也没在意，打赏了几文铜钱就离开了。

　　既然是图热闹，那当然是去各种胡人、外夷、出没的西市！

　　西市里确实各类珍奇令人眼花缭乱，各色人也都十分有趣。虚和看的挺开心。能在西市拥有店铺的倒也都是有眼力的人，虚和的衣着虽然奇特，但料子是十分昂贵的顶尖益州织锦（夷溪尊者发给他的门派制服，当然作为夷溪尊者的亲传弟子，样式上要稍微高级一些），所以他虽然只看不买，但是伙计大多也都和颜悦色。
　　逛着逛着，虚和被一家店铺吸引了注意，无他，只因这家店铺的匾额叫做“第一店！”这里的商铺大多都是背景强硬的商人，无论是在大奡还是在其自身的国度亦或是整条商线上，都是很有影响力和手段的。哪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这名字。
　　虚和于是进店看看。
　　这是一家玉店。有雕琢好的玉器，也有各种各样的原石。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特别的是这里的玉只有黑白两色。
　　原来，这里的店是官置民营，负责出售西域府产出的玉石。西域府盛产玉石。当地人只当作一般的宝石，其价尚不如远道而来的刚玉（即红蓝宝石）、玛瑙、琥珀、翡翠等，但一等大奡将西域府纳入版图，黑白两色玉遍身价鹊起。
　　岂不闻“君子如玉”？更何况大奡又尚黑。大奡皇帝子远的龙袍便是黑敌勾以金线，沉重华丽。
　　为大奡许多达官显贵所钟爱。更何况黑玉内敛纯粹，更是受到大奡皇族的喜爱。原本产量尚可的墨玉面对如此庞大的市场，更是供不应求，千金难求。
　　为此，大奡元和二年就颁布了法令，横宽高超过多少尺寸的墨玉只能由皇室宗族以及伯爵以上的人、还有在朝三品以上的官员持有，各个爵位和等级有着严格的划分，其余也只有一些受特别恩宠或者功勋赐下的墨玉才能视为合法。尽管如此，墨玉依然是尊贵、优雅、英武等多种美德的象征。
　　“第一店”的顾客一般并不多，除了购买墨玉的贵族外，只有一些家有余财的前来购买白玉的士子和武官。白玉也分很多种，一种颜色清亮如雪的玉，被称为雪玉。雪主肃杀，经常被中下级的武官所喜爱，当然也不乏偏爱雪玉的高级将领，例如开国十大将军的叶孤寒，封燕国公，是有资格使用墨玉的，但他偏爱雪玉，人尽皆知。而在士子眼里，墨玉虽然内敛尊贵，但是包括雪玉在内的白玉却更像君子作风，坦荡高洁。
　　玉乃百货最贵，墨玉白玉又为玉中最尊，“第一店”倒也无可厚非。但是这家店又哪来的勇气挂上去呢？虚和不知，这个店是元和帝子远亲自书“第一店”挂上去的，他不挂也得挂......

　　此时在店内当职的朝奉叫孙彻远，是个西域人，自小打磨鉴赏玉器，又难得看人眼光准，会说话，就被“第一店”聘为朝奉。毕竟第一店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而且又不能得罪来的人，这就需要看人的眼力见和说话的本事了。
　　他一看虚和进来，左看右看觉得眼熟，因此一时也没上前阻拦，等他想了半天，在一拍脑袋，这是他小时看见的修士！会在天上飞的那种。而且看上去比自己当时见到的那些趾高气扬的弟子穿的衣服还要华贵一些。
　　随着年龄增长，孙彻远也知道了当时见到的是琼清的入门弟子，是最低级的一种弟子。但是再低级那也是修士，世俗的大部分规则是无法约束他们的，而且琼清派的高层跟帝国皇室关系密切。因此，“世外”的身份为他们带来了一定的特权。大奡礼法特别规定：“修士可以持有何种规格的墨玉。”
　　想了想，孙朝奉没有起身去制止。毕竟修士就算违规，也要能抓到并且制裁才有效，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修士实力越高越是如此。反过来说，一些顶尖的武者也是能享有这样的特权的，不过比起修士要少很多。

　　虚和正看玉时，店内又走进一个人，二十许的模样，身着白衣金线勒边，华贵不凡，腰间悬着一枚精致漆黑的环形玉佩隐隐揭示了他的皇族身份，容貌俊朗，神采内敛，甚至还带着一点淡淡威势。看形貌分明也是个常居上位的显贵无疑了。
　　孙朝奉认出了他，正想上前行礼，对方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这人径直走向了墨玉柜台的深处，遇上了也在观看墨玉的虚和。

　　他看到虚和的衣服，略微有点惊讶，突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觉淡淡一笑，虚和正好抬头看到对方冲他一笑，虽然摸不着头脑，也点点头回之一笑。

　　这人看到虚和手中的一方玉石，突然开口道，“这位兄台所持玉石于君无大用，于在下却正是久旱甘霖，可否割爱？”
　　虚和本也就随便看看，“当然可以，我只是看看。你拿去。”言毕递给对方。
　　白衣男子接过，仔细把玩，确认确实是完美无缺的极品，笑道，“家有幼弟，顽劣不堪，将满十岁，在下打算以此为贺，望他持重。”
　　虚和想，“原来是给弟弟送贺礼。还特地给我解释原因，真是有礼貌。”
　　虚和只知君子如玉，世人重玉，并不知墨玉的尊贵程度，只觉对方一个富家公子能如此也是“有礼貌”了。
　　“第一店”已观赏完毕，虚和也不停留，出了店，继续游赏。

　　远远的，看见一家店铺门口围了许多人。
　　虚和费了好半天挤进去，“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本店新到宝石，金刚！”
　　只见人堆中一个大汉捏着一枚剔透晶莹的石头，放在磨盘大小一块石头上，又拿起一把钢刀，扯了一撮自己的头发下来，放在刀口上一吹，迎刃而断。
　　虚和心想，“吹毛断发，是把利器。”众人都道“好刀！”

　　大汉嘿嘿一笑，猛地举起钢刀，朝着“金刚”砍去，围观众人一片惊呼“哎呦！”“可惜了。”
　　大汉重新举起刀，只见刀刃上骤然有个缺口，又举起“金刚”，只见那“金刚”完好无损。
　　众人一片唏嘘、惊叹不已。大汉得意洋洋道“本店新到，货品不多，三日后举办拍卖！”

　　“金刚”这种东西虚和早就见过，不过近几年才流入大奡罢了。其质地晶莹剔透（质量差的他没见过）、又坚硬非常，难以打磨，一旦成形，可以说就是“器”之顶尖上品了。也可仅仅作为装饰品。

　　不过虚和已经有“沐华”了，并不感兴趣。

　　不过就在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慢着！你这“金刚”可是真的能金刚不坏？”音调甚高，想是还未变声。
　　大汉见来人乌发如瀑，用缀了红宝石的金环简单一束，一袭白衣大巧若拙，实则用银线绣了繁复细腻的纹样，勒以金边，甚是华贵，于是也不气恼，“在场的大伙都看到了！”言毕弹了弹石案上的钢刀，声音清越，“我这百炼的好刀，也只能砍个豁口出来，寻常器具定然奈何不得！”

　　少年道，“那可否借我一观？”
　　“这么多人在场，料他也不能抢了去。”大汉心想，再者说，周围围观的也有乔装成看客的自己人，不怕。于是大大咧咧递过去，反正摔不坏“小哥要看，那就拿去！”

　　少年接过“金刚”把玩片刻，赞赏到“果然是晶莹剔透、纯洁无比。”又递还给大汉，谁知道就在这时，异变突生，那“金刚”表面突然生出一层忽蓝忽红的光芒，大汉“哎呦”一声缩手，没接住，那“金刚”掉在石案上，变成了一坨黑炭，再不复刚才晶莹剔透的漂亮模样。

　　虚和在旁看的直皱眉头，分明是这少年练了“烈火掌”一类的功夫，这“金刚”虽然尖锐非常，寻常柴火也不太影响，但若火焰再厉害些，便能将“金刚”化成这般模样。不过世俗人能掌握使用这样的火焰，而且把控得相当精准，也殊为不易。

　　大汉惊愕的半晌说不出话，“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都看见了，我给你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是在你手里变成这样的，你不会打算赖我吧？”
　　在场围观的看客大多没有虚和这样的眼力跟见识，但也知道少年接过把玩一会就出了问题，肯定是这少年动的手脚，但是清清楚楚看见是这少年递给大汉之后“金刚”才突然变化的，竟也说不出他的不是来。

　　此时，这家“祥福商铺”周围的小厮，都慢慢围了上来，从店里也出来几个身形魁梧，面目可怖的大汉，显然是不愿就此轻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落了面子。

　　少年盯了周围一圈，没有丝毫害怕，“怎么，说不清理，就想动粗？”

　　这时，从店里出来一个老头，想来不是朝奉也是店主，众人都隐隐以他为尊。
　　“这位少侠年纪轻轻就功力深厚至此，老朽真是万分佩服吶。”
　　少年哼了一声转头看天，没有答话。
　　“只不过，这“金刚”确乃本店新到精品，不知是粗仆冲撞了您，还是小店有什么冒犯您要这样落小店的面子？”老者又道。
　　少年看了看方才用钢刀砍“金刚”的那名大汉，一言不发。
　　这时一名小厮到那朝奉身边，说了些什么，朝奉神色不变点了点头。

　　这时人群中又钻出几名仆役，指着少年道“对！就是他！偷了我们店里的东西！”
　　少年闻言十分恼怒，“你们店里那些破烂谁稀罕要！早就扔你们店门口的水沟里了。”

　　“空口白牙说的轻巧，谁知你是不是......”虚和只觉眼前一花，拂过一道淡淡的香气，那个正开口指责的仆役已经被少年闪到身边，扇了一记耳光。连虚和这样的修士都觉得眼前一花，其他人更是觉得快如鬼魅。
　　但是虚和已经可以认定，这个少年，用的身法和心诀确实跟他同出一门——琼清秘籍。

　　“这位同门，不要对俗世人动手啊！”虚和早就铭记师父教诲，不可恃强凌弱。眼见这人却是自己同门，说不得出言制止。
　　少年闻言回头，看见虚和，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提高了声音说，“哦？同门？”

　　虚和老老实实道，“是呀！我看你用的身法，分明是微谷尊者门下的精奥身法。”此处人多嘴杂，他也没有说出身法的秘籍名。却殊不知一句“微谷尊者”已经让“祥福”店的朝奉面色变了几变。

　　少年眼珠转了转，道，“我确实不曾偷他家的破烂。那掌柜甚是无礼，惹恼了我，便把他家的几样东西丢进了水沟。这几个狗眼看人低的还要口出秽言污蔑我！”

　　众人已被少年显露的本事惊住，都不敢再动粗造次。只有那个被打了耳光的，虽然行动上老实多了，嘴里却嗫嚅着，“东西是你从店里带走的，就该你付钱......哪有不给钱还打人的......”
　　少年闻言恼怒非常，抬手欲打，却又止住了，这个小仆说的确实有道理。虽然是打不过才讲的道理。于是哼了一声又是打算一言不发。

　　虚和见状，道：“我和他有同门之谊，他......买的东西，便由我来付钱好了。”

　　“这...”几位伙计面面相觑，哪能料到事情变成这样。他们几个只是奉命出来抓人的，店内损失还没来得及清点，而且他们也没有作主的权力。

　　只听祥福店的朝奉说，“几位同行不易，人家既肯赔偿，做生意求一个财字，不必再多生枝节。至于小店的“金刚”既然不是精品，却也正好损毁，不关少侠的事。我店决不出售任何次品。”却是完全在向着那少年说话。

　　少年略有意外地看了那个朝奉一眼，又似想明白了什么，轻蔑地瞥了一眼那个朝奉。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金玉轩的诸位想必出来的急，尚未清点...舍弟的所购之物，不妨列一份清单，送到雨花巷底第一家便可。若有其他损失，定不推辞。”
　　众人循声望去，是一个跟少年一样白衣金边的男子，容貌英武，男子扫视一圈众人，便把目光投向了那少年。
　　祥福店的朝奉闻言，看了看那男子，看那男子要看到自己忙低下头，连呼“侥幸侥幸！”脸上对着地面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原来他们是兄弟。虚和心想。难怪他看那少年有点眼熟，他们兄弟二人眉目间确有几分相似。而那男子，便是方才在“第一店”中遇到的男子。

　　只见那少年此时却把头低得低低的，甚至想悄悄钻入人群，却被男子一把拽住衣袖，“你还想往哪里去？”
　　少年认命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声音细如蚊呐，“大哥......”
　　男子脸上笑的和煦非常，虚和却不解为何那少年看起来如此恐惧，男子道，“还有祥福店的“金刚”，难得一见，确是不凡，舍弟年幼，自逞技强，理当赔偿，改日，定当派人给两家送银两过去。”
　　男子又转脸对少年说，“子蘅，还不给诸位道歉！”

　　少年虽然很不情愿，弯下身子，对“祥福店”的朝奉、“金玉轩”的伙计各行一礼，“子蘅年幼无知，冒犯了各位，深感愧疚。除赔偿之外，还当补上一份厚礼，聊表歉意。”
　　又对男子说，“有人愿意帮你，不道个谢吗？”

　　少年看向虚和，眼里闪过一丝羞恼，“谢谢这位......同门！”然后转身就走。男子也没有阻拦，对虚和道，“相逢便是有缘。真人若有意，亦可移步敝宅一叙，便是雨花巷底第一家。”

　　言毕，便也转身离去，只有猜出了虚实的祥福店朝奉，看着虚和，眼神里写满了羡慕。

　　一直到黄昏，虚和才堪堪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西市，人情百态，却是精彩非凡，比起昆仑的琦秀苍翠、浮冰碎岚、刀壁陡然，确实有不同的东西让他见识。虚和心道，“师父诚不欺我。”又想起日间见的兄弟，那少年也可以说是天才了了，虚和没有刻意去探查，这是师父的告诫，但是从他显露的本事来看，应该至少修灵期了，才十四五岁，确实可怖。

　　雨花巷底第一家啊......明天，要不要去拜会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