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贵妃》云观出岫

69、情涌

　　“谢贵妃娘娘、宣城殿下。”莫然一抬头，秦素面上便是一滞，之后勉强笑了下，心内扑通乱跳，连话都不会说了。
　　“嗯，你们说着，我还有事，先去了。”秦素勉力静了下心，便慌慌忙忙走了出去，只留下宣城并莫然二人，连茶都未来得急上。
　　“呵。”宣城望着秦素逃离的身影，低头笑了一声，本想打趣莫然两句，但顾及着秦素的清誉，还是未说，踱了两步，走到桌边，拨了拨黄花瓶上口白白的一团绒毛，忽而觉着表姐的清素之下颇有几分少女之心。去年头次来这此的时候，她还养着白胖的兔子。
　　“殿下。”莫然起身后见宣城不发一言，只伸手摸那花瓶上的白毛，不知在想些什么，心底发悬，终究还是先开了口，“殿下叫奴婢来千福宫，不知有何吩咐？”
　　“吩咐？”宣城骤然被莫然打断了思路，没做脑子便重复了一句，而后方才莫然说的是什么，不由生出一股子坏心来，想要欺负他一下。
　　“倒算不得什么吩咐。只是自上回一见，本公主便对你情根深种，一心只想要寻个安静地方，夜半交好罢了。”宣城转过身，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一步步向莫然欺来。虽手无寸铁，但莫然只觉寒锋如霜，不觉退后了半步。
　　“殿下说笑了。奴婢无根之人，怎能服侍殿下。”莫然笑语里颇有几分勉强，一时间沁了满头的汗。这宣城公主好色的名声他倒也曾听闻，但万没有想到，这主意会打到自己的身上。原本他还以为宣城是为了命案之事找他，心里也备了一套应对的说辞，这时候只能自己先说出口。
　　“殿下，奴婢已然查出，何玉姑姑之死因乃是中毒。曾有人在暗中给何玉服食了数月的砒霜，而在最后一日加大了用药，着意做出与前日细柳姑娘般的死状来。”说话间，宣城便走到莫然面前。莫然退了一步，再往后一步，便会碰到殿中新设的碧铜香炉，只好稍稍后仰了身子，飞快说出。
　　“说这些煞风景的做什么。咱还说前头的。”宣城伸手去拉莫然，“你进宫的时候小，不知道的东西多，这都不怕，我亲自教你。且我这个人，还有一项好处，就是最是怜香惜玉，少用老公公老嬷嬷的欺负人。”宣城仗着莫然不敢反抗，身上又有两分的功夫底子，连哄带吓，一把便抓住了莫然的手。
　　“这是在千福宫。”莫然挣了两下，也不敢使上力气，一双眼都有些红了，“若贵妃娘娘知道殿下在她的寝宫如此妄为，不知殿下如何解释？”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威胁我？”宣城凑上前去，几要贴在莫然的脸上，呼了两口气，方才道，“你放心，表姐宽和大度，又不喜事端，便是见了，也会帮我关门隐瞒，只作不见的。我们姐妹之间的情谊，你自是不必忧心，便是有其他人来，有表姐在，也是无事。”
　　“殿下自重。”莫然努力侧过头来，不叫宣城挨上，“这青天白日，又是大殿里，着实失了身份。”
　　“这话说的，若不是你来的早，本该便在半夜时分的。”宣城眼看着莫然要仰到后面的香炉上，心有不忍，便退了一步，叫他直起身子，“你也不必害怕，小心烫着身子。”
　　莫然闻言便回头看了眼，正巧秦素平复了心境，叫人备了茶水果子，推门要进。一抬头，却见两人挨在一处，离得极近，手似乎都拉在了一起。忙低了头，便要关门。
　　“贵妃娘娘，奴婢有事要禀。”莫然忙喊了一声，果然见秦素止了动作。
　　宣城心里暗笑，也不说破，悄悄松了他的手，退后半步，做出个寻常模样，等着秦素进来。
　　秦素这厢好容易才压下骤然的心跳，自觉出来的匆忙，也说不得是想再见美人一面，还是想知道祈康宫中的命案，鬼使神差便又来了。却不曾想，这一开门便见了不该见的一幕，紧接着，那叫她心乱的莫然还紧紧地看着她，叫她的脚都不知道怎么迈了。
　　“表姐来的好巧，莫公公正在说几日前的命案已是有眉目了。祈康宫的何玉姑姑正是被毒杀身亡，而其幕后主使，正是先帝的后妃，太嫔胡氏。”
　　莫然一愣，转头看向宣城。只见她嫣然一笑，又闭口不语了。

　　夕阳尽落，掌灯时分。容青换了一身靛青的袍子，去茶房端了茶，便进了内书房。内书房里新换了一套瓷画，是今秋两湖的贡品，色彩饱满的奇兽福瑞、祥云飞天，看着便喜庆，正和这年味。等过了正月，估计便要换个样式，这精挑细选、花了无数心思的东西怕是要放到库里去落灰了。
　　说是话，容青颇喜欢这些艳俗的东西。小时候家里穷，根本就见不着，后来进了宫，他也不配用。便是秦素待他极好，也不过是饱个眼福罢了。真正按着他心意收拾的地方，便是今日，也不过仅有那后房的一见小屋罢了。不过那地方也不是个长久之地，说不得那一日他便和这瓷画一般，挪到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被人遗忘了。
　　承麟听见动静，不必抬眼便知是容青前来，沾了沾墨汁，笔下未停，继续又写了两行字。
　　如此冷落，容青也不在意，只是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而后往砚台里添了些水，扶着墨条，轻轻地转起圈来。不过眼下所触之景，仍旧不可避免地引动着他。那奏表上多出的一个个丹字，龙飞凤舞，又有好几个都是他所认识的。
　　“看什么呢。”承麟写完后吹了吹，勾了嘴角与容青道，“看得懂吗？”
　　“字倒是认得几个，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容青垂了头，动了动手指。秦贵妃与陛下皆教过他识字，可他不甚聪慧，学的很慢，至今也不过粗识几个字，似乎笨得很。
　　“你才学了几天，能认识两个字便不错了，还要考状元不成。”承麟不以为意，将奏表一合放在一旁，转而道，“你去表姐那里如何？可是清净得很？”
　　“贵妃娘娘一切都好，还特意谢了陛下的赏。不过因着宣城公主带了鲜羊肉去，正张罗着要做锅子，倒是热闹得很。”虽宫中人都说皇帝与宣城公主自上回便有了隔阂，但容青却觉得，这兄妹二人便常常书信往来，宣城公主回宫后，陛下也没少见她。便是不如当初般重赏亲厚，甚至有时口不择言，却也并未便像人所说，仅仅是个面子情罢了。那宣平公主也是陛下的亲姐妹，一年见不到两回，便是见了，也客气的很，梳理得很，远不如宣城等人亲近。
　　“早听说她弄了几只嫩羊回来，送了母后送表姐，倒是朕这里，半点油腥都没有。胆子着实不小。”承麟听了颇有心哼哼两声，可说出口了，又觉得别扭，幸而这地方小，除了容青再没旁人，未损他的龙威。
　　“殿下”容青听闻，有心想给宣城解释两句，不过因着自小嘴笨，不会强词夺理，亦不信自己能巧言善辩讨人欢心，故而只能说了两字，又默默把余音吞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承麟站起身来，抻了下筋骨，转头一看容青那样子，心里便约莫懂了几分。却是只作不知，突然一把搂住他，轻轻在耳边吹气道，“在朕面前替别的女人说什么？”
　　“陛下，”容青被这一袭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一双手已回抱过去了，“陛下喜欢奴婢何处呢？”
　　“自然是你有的，朕统统都喜欢。”承麟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并没有听进去。不过总归是一句玩笑，看看怀里这个，还是没一股劲儿地逗弄下去。
　　“嗯。”容青勉强勾了下嘴角，露出个牵强地笑来，由着自己被抱到隔间的床上，看着帐幔垂落，闻着熏香馥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宫灯上的烛泪都近乎燃尽了，低沉香艳的声响才慢慢停下。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候，承麟才撑起身子，唤了水来，转头帮容青理了理湿漉漉的鬓发，俯身在脸上亲了亲，慢慢看着他道，“今天怎么如此乖巧？可伤着了，疼不疼？”
　　容青顺着他的视线，眼睛也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而后碰了碰那圈红肿，摇了摇头，干哑着嗓子道，“看着吓人罢了。一点也不疼。”
　　“胡说。”承麟解下床边冰冰凉凉的玉带，放在容青红肿的手腕上，轻轻压了压道，“原该是冷敷的，可这外头的冰雪冷，先拿这个就和着，等一会儿不凉了，我再叫他们换新的脸。”
　　说完，承麟伸手点了下容青的鼻尖，又问他，“今儿可是受欺负了？软得很，乖叫人心疼。”
　　“奴婢原该如此，恭顺听话，叫陛下开心。以前是陛下宠得久了，忘了形。”容青避开承麟的目光，颇有些不自在。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不想说。天下美人如云，绝色倾城者亦是不少，依着他的样貌，能有今天已是不易，便不该期望长久的恩宠。可人若能知足，便成圣了。
　　“到底怎么了？”承麟这才觉出容青一晚上的不对来。平日里虽然是循规蹈矩，软糯可人，但偶尔被他宠的也能露些小脾气小性子。现在这个样子，倒是白宠他这些时日了。
　　“诏狱掌刑莫公公是个难得的美人。”承麟千谋万虑未曾料到，容青犹豫许久，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在朕心里，容青才是难得的美人。”容青说完便死死地看着身下的雪缎，不觉已是咬紧了牙。转瞬，眼前便多了一片阴影，下一刻，身体又落入到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便是明日失宠，能有今日已是大幸了。容青不觉展了眉角，方才发现刚才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