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贵妃》云观出岫

68、相见

　　“娘娘。”宣城走后，清鹤跪在秦素脚下许久，方才低声道，“奴婢该死，管理疏漏，叫小人钻了空子，若非宣城殿下，差点就酿出了大祸。请娘娘责罚。”
　　“若依着你这话，我提拔你做掌事，亦是昏聩了。”秦素轻笑一声，垂下手去，轻轻摆了摆，“起来吧，好好说话，我还有事要细问呢。”
　　“是。”清鹤听见头一句话的时候，头已是贴了地面，后来这悬着的心方才缓缓回落，“谢娘娘。”酸软的膝盖已是难以支撑，晃了晃身子，清鹤才慢慢站起，可脑袋却依旧涨涨的疼。
　　“这些虚话以后在外面说就是了。”秦素用笔沾了色，一点点描在胶粘的地方，直到通体一色，再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你来看看，这菩萨像补的好不好。”秦素用黄色杂朱的锦缎给佛像剪了个披风，系了一圈，觉着反倒俗了些，又惹眼，想想还是放下了。
　　“殿下带来的人果然是巧手，奴婢便是知道这玉像是碎过的，也看不出破绽来。”清鹤凑近看了半天，方才道，“娘娘大才，如今看来这颜色也是一样了。”
　　“雕虫小技罢了。”秦素一边指使清鹤将这一尊摆回原位，一边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拔下头发上的簪子，揉了揉发底，“你说这菩萨是谁摆上来的？我竟是从未注意过。”
　　“刚搬来的时候收拾库房，后来嫌素，又折腾了两回，三番五次的，这摆件也没个定数。怕是一时不好查，但若是细究，总能查出来，只怕是打草惊蛇。况且”清鹤一低头，方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的颤抖，“一想到这脏东西在娘娘寝宫放了多时，我这心里就直发寒。无论是谁人所为，其心可诛。”
　　“我这里还没动气呢，你倒是先忍不得了。”秦素手指触到白日翻出来的修仙记，不由又扫了几眼，依旧引人入胜，眼看着便勾着人往下读，便合上了卷，心里头的弦却更松了些，“如此，你也不必急着查人。这寝宫里头也不过是这几个人进进出出，没甚惹眼的，慢慢查也就是了。倒是殿下，竟和你一般，心急得很，说不得倒是要靠她来早早破案了。”
　　“娘娘说的也是。”清鹤点了点头，回身看了眼那尊修复后的菩萨，想了想还是多了句嘴，“这东西离人还是近了些，不如放在外头格子上，也挨不着人。”
　　“明儿再说吧。”一想到那菩萨里头如今填的是见血封喉的树粉，秦素也不敢掉以轻心。往日不知道还好，不过是给贵重的物件，打了也就打了，这时候里面放了要人命的东西，便寻常打不得了。
　　“这东西明儿就移出去，但也别放在库房里，再不知哪天被偷出去了。就放在外头显眼的地儿，叫人小心着也就是了。至于咱宫里头吃里扒外的，”秦素想了想，还是吩咐了几句，“你只悄悄看着就是了，也未必就一定是有心的。若是因为受人蒙蔽，被人利用，方才将东西拿进屋子，倒也罢了。若非如此，到时候再行审讯不迟。切记，不可妄动。”
　　“是。”清鹤见秦素如此，不由想得多了些，能往这千福宫里藏东西的，倒真真是胆子不小。不过丙辰年生人，算到此时应比陛下的寿数还要大上几岁，也不知是这宫里何人。

　　翌日晌午，莫然自己在屋中转了数圈，最终依旧心底难安，披得厚实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秦素的千福宫中去。
　　这五日之期已到，他呆坐在屋中不动，希冀宣城公主忘了此事定然不妥。可若真的半夜前去，便他是个太监，也是个与贵妃娘娘毫无干系的太监，也着实让人闲话。况且此时他还查着祁康宫的命案。倒不如这个时候，趁着宣城公主也在，一道见完了。素闻秦贵妃性情温和，又与宣城公主交好，便是此去有个一句半句的说不对，在她的地面上，她总会帮着调和一二。
　　莫然一边走一边在心底劝着自己，如画的眉眼也不自觉地微微蹙了起来，顺着墙边，步步走来。正走至月华门的时候，忽听得前头有数人脚步声响，便以为是哪位贵人，侧了身子，只等驾辇来时暗暗一跪也便完了。
　　不多时，果然来了一架小轿。只是里头坐的却不是有名有姓，上了宝册金书的贵人，而是前些日子得蒙陛下亲眼，被收用在身边，如今被陛下宠在手心里的内监容青。听说是因着他年少时受了冻，经不得寒霜，故而连何越都没混上的轿子倒先给了他一顶，颇为与众不同。
　　莫然垂下眼睛，不再细看，站在一旁等着轿子过去。便是有这么一条捷径，也不是人人都想就这么顺着往上爬。以色侍人，和层出不穷的美人争辉，背后要没秦贵妃这棵大树让人靠着，轻易也无人敢前凑。说来这容青也是厉害，长着一张清秀无争的脸，手段却是高超，不仅迷了陛下，还叫秦贵妃亲眼有加，如今竟还与千福宫走动来往，没叫人撕了。
　　坐在轿中的容青背靠软垫，偶尔扫过外头，正见莫然。惊鸿一瞥，心神剧震，指尖一松，便见一莲花暖炉咕噜噜地从轿子中滚了出来，正落在莫然脚下。
　　“公公。”莫然俯身将暖炉拾起，擦净了上面的残雪泥污，双手递送了回去。
　　“多谢。”容青只觉这两个字是从自己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着实细的很，本不欲再说，又忍不得，还是多问了一句，“这位公公看着眼生，不知是在何处当差？”
　　“奴婢莫然，忝居诏狱掌刑。”听到他问，莫然脸上又挂了三分谦恭，弯了弯腰，顺和道。
　　“哦。”容青非长袖善舞之人，听到此处又对刑狱之事颇为忌讳，便也尽点了点头，算是别礼。
　　莫然等这轿子从眼前过了，又行了数十米远，方才直了身子，继续往千福宫中去了。

　　一盏香后，宣城与秦素便听得外头传报，说诏狱掌刑太监，莫然到了。
　　“得了，表姐这回也不必苦思了，这局便算平了。”宣城把棋子一掷，往身后一靠，斜眼与报信的小内监道，“是他一个来的？还是带了一群人，拿枪拿棒，等着捆人呢？”
　　“回殿下的话，莫公公是一个人来的。”那小内监抬头看了眼秦素，见她并未阻止，便壮着胆子道。
　　“那就叫他在外头先跪着，等到了时候再进来。”宣城竟把这千福宫当成公主府似的，也不避着人，直接言道，“这是拿我当成你们娘娘了，以为我好性儿呢，万事儿都随他。且叫他等宣吧。”
　　宣城虽如此说，但传话的小内监却不敢如此传，只能依旧抬头看秦素，只见秦素摆弄着白玉棋子，摇头轻笑道，“你且告诉他等等，我与殿下还事在议。”
　　“是。”小内监得了话，忙退了出去。虽也是个不定时候的事儿，但听着总算能与人说了。那诏狱的公公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去了宫内的慎刑司，他一个小小洒扫内监，如何敢将人得罪。若非这年前事忙，传话这事儿也轮不着他。
　　看宣城殿下的气势，差不点便能将人撕了。
　　“诏狱掌刑？我倒是从未与他们打过交道，是来找妹妹的？”秦素一边伸手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捡到檀木圆盒中，一边问宣城。
　　“还是王太后宫里那两具女尸的事儿。我回来那天正好去他那儿看过，见他长得不错，便逗了逗，谁知他竟跑到表姐这儿来了。”宣城见秦素忙活，本不欲动作的她也只好直起身，帮着捡了两个放在自己盒中，“也是放肆。”
　　“虽然明知那宫里的事儿与你无干，可现在满耳朵都是关于你的谣言，这心也着实放不下来。偏你自己，跟没事儿人似的，倒像从未听过三人成虎一般。”秦素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挂了下棋子边缘，便放下了。
　　“若果如魏王多疑者，不必三人，一人也便够了。怕便怕那些心里明白的，故意跟你装糊涂。”宣城放了两个棋子便懒了，又靠回软垫上，冲着秦素笑道，“真是如此，我再辩白也是无用。就如当初，若是潞王继位，那我便是说多错多，做多错多，只能挨在夏府里，挨得一日算一日罢了。再论起来，这后头是谁捣鬼，因着什么记恨我，我都是一清二楚，不过是因着没抓着明面的把柄，不好捅到人前罢了。且给我些时日，定要叫她悔不当初。”
　　“既然你知道是谁，定是做了不少的准备，那我也便不多嘴了。”秦素收拾得了，看向宣城，“不过外头那个，你也不好一直晾着，可要我给你们腾地方？”
　　“自然要麻烦表姐，准备个清净的地方。”宣城一口应下，而后勾着眼睛坏笑道，“不过在此之前，这人表姐还是该当一见的。当初表姐推了个容青上去，如今见着这个怕是要后悔了。”
　　“就是你说的貌若好女？”秦素温和一笑，点点头道，“我也确实想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