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贵妃》云观出岫

1、惊闻

　　夜黑如墨，宫中各处早已落了锁。东宫西苑角门上却趴着个瘦小的宫女，偷偷地扒着门缝向外看去。
　　一个高挑的影子慢慢落在了她的身上，但外面太过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了她，以至于直到嘴被人捂住，她才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
　　“别出声。”耳边的轻呵很是熟悉，她止住了挥动的手臂和乱蹬的小腿，迟疑地转过头。清冷的月光照在身后人的脸上，她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腰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脸上也浮现了讨好的笑容，唇瓣轻动，似有若无地说了四个字，清鹤姐姐。
　　走。清鹤没有搭理她的讨好，反而抓着她的手臂，轻巧而快速地离开了角门旁，一路回到了她们居住的厢房里。
　　“你好大的胆子。”关上门，清鹤才喘过一口气来，转头上下看了看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心彤，倒没什么大毛病，衣裳没破也没沾什么，鞋子虽不干净，但她一个小宫女整日跑来跑去的也不显眼。故而训斥的话未曾出口，便已松了两分的气。
　　“谁教你的规矩，大半夜不睡觉，去扒门缝！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看见了，连娘娘都要陪着你吃瓜落。”清鹤也不敢点灯，借着月色倒了碗凉茶，一气儿喝了方才缓了不少。
　　“姐姐说的是，我已知道错了。”心彤也觉得自己个儿的心蹦蹦地跳着，干脆地认了错。
　　“明儿起来之后罚你把屋子里外都拿水洗一遍，想想当初是怎么学的规矩。”清鹤坐在床沿上去了外衫，见她还在地上站着，叹了口气，“今儿这事儿，你知我知便罢了，左右没人见着，也别自家嚷了出去。今儿就赶紧睡吧，看见什么也都别记着。”
　　心彤低声应了是，也脱了衣衫鞋袜上床，想着赶紧睡着，明儿起来做活。可身子躺下了，脑子里却总是想着刚才看到的，越想越觉得冷，一点子困意都没有。
　　“别翻了，明儿是真不想起了。”清鹤躺了会儿也睡不着，这睡了一半发现身边的人没了，穿上衣服提心吊胆地去找了一圈，搁谁谁也睡不着了。尤其是对面那个惹事儿的小丫头，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得烦人。
　　“姐姐，我害怕。”心彤闻言僵硬了一下，似乎犹豫了很久才憋出来一句话。
　　“怕。”清鹤望向她，“你刚才可是掉了什么东西？”
　　“没有，”心彤闻言解释了一句，“我什么都没带。姐姐，我是怕，你不知道，刚才我看见外面好像过了很多人。”
　　“我知道。”清鹤不用看，只听一耳朵就猜着了，“你不用说了。”那整齐的，沙沙的脚步声，还有偶尔马蹄声。再想起这一墙之隔的可是禁宫……不止心彤胆颤，她也心惊不已。
　　恰在此时，钟声骤然响起，低沉暗哑，一声接着一声，犹如潮水，绵延不绝。正正好好，响了九九八十一下。
　　“这是……”心彤转过身，还未说话便见清鹤起身披了见外衫去翻衣服，不禁道，“姐姐这是做什么，难道真是”
　　“今儿且不用睡了，你去烧点热水备着，我去看一眼娘娘。”清鹤找了身淡青色的衣裳先穿着，一时也没见着白麻、白布，只好先这么去了。
　　主屋里，秦素已然在大宫女芷兰的服侍下起了身，见清鹤进来不过微一点头。
　　“可有旨意传来？”芷兰见清鹤进来了，忍不住问道。
　　“各处门还上着锁，连太子妃那儿都没个消息。”清鹤早知道会有此一问，来前便走了一圈，这院子里人人都醒了，只是悄默声的都不敢有大动静，外头还是该亮的地方亮，该暗的地方暗，半点看不出什么来，简直静得吓人。
　　“想也是如此。”秦素点了点头，叫芷兰给她斟碗茶来，“你们自去歇着吧，这时候没旨意，怕是要等到早上了。明儿只怕还有得忙，可不能一晚上不睡，警醒点就是了。”
　　“娘娘，万一一会儿来宣旨，”芷兰一听便觉得不妥，这钟声，乃是天子宾天。若真如此，无论太子是否继位都该有个动静才是，这不声不响的，难道出了什么事儿不曾。
　　“那也不能干等着。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着什么，可想也没用，天命如何咱们也定不了，这时候担惊受怕也不过自扰，便是有了消息，多不过太子妃那儿来个传讯，要不，”秦素弯了弯嘴角，看着跳动的烛火轻轻道，“总归有这么一天。”
　　芷兰与清鹤对视了一眼，知道自家娘娘性子向来清冷，强求不得，只好应了，一个服侍着歇息，一个出了门。
　　清鹤一出门就见着这院子里的内监管事黄佼微弓着身子候着，不由道，“娘娘吩咐一切如常，您还回去歇着吧。”
　　“话虽如此，总得有个人听着门声。”黄佼抬眼笑了笑，知道内室是进不去了，跟着清鹤走了出来，“姑娘且去歇着，我派人去院门守着，误不了事。”
　　“麻烦您了。我叫心彤烧了水，等会儿给您屋拿去。”清鹤也没客气，这本就是他的活计，娘娘贴身的活儿自有她们这些大宫女劳累，可这里里外外跑腿儿传话的，还得靠这些内监。
　　“客气了。”黄佼送了送清鹤，正看见心彤领着水来了，想着内室不过留一壶，剩下还得是他们的，故而也冲着她点了点头。
　　待心彤送完水，回了屋子，这院子还是没接着外边传来的半点动静。进了屋，清鹤和衣躺在床上，头发也没散，一副随时备着起来的样子，心彤也有样学样，直接躺在床上了。
　　“姐姐睡了吗？”静了半天，心彤终于忍不住轻声道。
　　“睡不着？”清鹤睁开眼睛看向心彤，眼底一片清明。
　　“是。姐姐，咱们说说话呗。”心彤眨着眼睛，“刚才这钟声，是，是陛下去了吗？”
　　“这是谁教你的话，什么叫”清鹤摇了摇头，轻笑出声，“你这规矩真该好好学学，等到……等到过些日子，你这小丫头就该显眼了。”
　　清鹤看着自己这个住了三年多的屋子，一时有些睡不着。
　　“姐姐，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不是件好事儿吗？怎么这么，这么……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的。”心彤压低了声音，一边说还一边看了眼外头。
　　“罢了，今儿你就没规矩个够，等明儿你就闭了嘴，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知道了吗？”心彤自然听出清鹤的话音，自然点头应道，“好姐姐，我以后一定规矩，明儿就拿水把屋子里外都洗了。”
　　“算了吧，明儿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清鹤抿了抿唇，“按理说，陛下宾天，自然该有新帝，咱们东宫自是名真言顺。可事有万一，你不也见了外头，可是不像。若照着规矩，这时候应来了信，叫咱们这些人安心。”
　　清鹤皱了皱眉头，这四处宫门紧锁，难道还有变故不成。
　　“我倒觉得是姐姐们杞人忧天。要我说啊，要真是变了天，咱这些担心了也没用，左右是个死。倒不如想点好的，想想以后咱殿下继位了要如何，那日子才是真正长着呢。”心彤眨眨眼睛，倒听得清鹤一愣。
　　“你说的也是。”清鹤也明白若真有个不好，这院子里从上到下都好不了，可若是事遂心愿，倒是极好了。
　　“那咱们就想想好的。”清鹤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转脸看向心彤，“你来这院子里也有一个月了，当初学规矩的时候可还记得咱殿下身边都有哪几位贵人？”
　　“自然记得，咱东宫贵人不多，太子妃娘娘、萧良娣、咱们秦婕妤、隔院的钱婕妤，武才人、黄才人、徐才人还有两位更衣。”说道最后一个的时候，心彤特意冲着清鹤翘了翘鼻子，那两名更衣不过是太子殿下偶然幸过的宫女，太子妃贤德，才有了个名分，只是这提上来的时日忒短，又再未得过宠，别说上头人，就是底下这些宫女太监也没把她瞧得上眼。
　　“既如此，你也该知道咱日后的日子差不到哪儿去了吧。”清鹤点点头，竟是并不预备再说了，心彤顿时急了，“姐姐话怎么说了一半。这分位虽然如此，可日后过日子是要看着圣宠的，便是皇后娘娘不也要看郑贵妃的面子吗？”
　　“你这规矩真是”清鹤心知过了今夜，她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顿了顿道，“你可知道太子殿下的生母昭妃娘娘姓什么？”
　　“姓秦，和咱们娘娘一个姓呢，你说”心彤看向清鹤，刚吐了两个字就见她点了点头，“咱们娘娘和昭妃娘娘是亲戚？”心彤放轻了声音道。
　　清鹤抿着嘴，又点了点头。
　　“真是。我当初就觉得，”心彤忽然抬了头，“可还有萧良娣呢？”
　　“萧良娣便是皇后母家的女儿，父亲又是巡抚，自然不能薄待了。”清鹤轻声道。
　　“也是，姐姐，咱娘娘的父家显赫吗？我怎么一直没听说过这些。”心彤也轻声问道。
　　“咱娘娘的父亲是庶出，如今是从四品知府。”清鹤慎重道，“你日后规矩些，别犯了忌讳。咱娘娘虽与昭妃娘娘有亲，但着实不亲近，除了刚来时见过一回，之后也没特意召见过。听说当初昭妃娘娘有意的秦府二老爷家的三姑娘，右都御史的嫡女。但还是咱们殿下派人去看了，回来定了咱们娘娘。”
　　“这，那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心彤看着清鹤，脸上很有些焦急，倒逗得清鹤一笑，“我都知道的事儿，你说知道的人多不多。”
　　“那不一样，咱们伺候主子的。”心彤忽然停了口，抬眼看了看清鹤，“姐姐，外面是不是有动静？”

　　改了点小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