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芙青枝

3、第三章

　　少年时的宋归河，是个极其别扭的人。他直到大学毕业才离开江家，寄住在江家的日子里，他写了不少文章，但大部分都被江明初冒名顶替，只有极少数能署上他自己的名字。他知道，江明初已经完全丧失创作能力了，一心经营着文化产业王国，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所以最初江疏桐粘着他时，他表现得很不耐烦。但细究心底的情绪，宋归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排斥她，反而很喜欢她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响。她像一只活泼的灰雀，绕着他打转，而他就是一株沉默的树，虽然从不说话，却每天盼着她的到来。
　　每日和江疏桐一道骑车上下学，江疏桐格外活泼，踩着单车一会儿窜到他前边，一会儿又被他甩到身后。有时候，他会被江疏桐逗笑，却又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笑意，只能低着头，悄悄地弯起嘴角。
　　他看着江疏桐的影子，从前边滑倒后边，她又被自己甩到身后了。过了一会儿，耳边突然变得安静，这种安静持续了很长时间，这令他意识到江疏桐此刻不在他附近。他慌忙抬头，柏油路上没有她的身影，一辆粉色自行车倒在远处，车轮还在悠悠转着。
　　宋归河立马掉转车头，渐渐地能听见一些缠斗挣扎的声音。他感觉到心脏突突直跳，扔下单车便冲了进去，里面有几个瘦高个子的学生，正围着江疏桐搜刮她的书包。宋归河不是个勇敢的人，他也从来不曾过分冲动。但他仿佛不受理智控制似的，拾起脚边的木棍，稀里糊涂地闯了进去，也不知木棍落在了谁的身上，几声痛苦的哭嚎传来，他从一片混乱中飞快拉起江疏桐，头也不回地向外跑。
　　他把江疏桐抱上后座，让她的双手抓住自己的衬衣，趁着那些学生们跌跌撞撞追来的时间，飞快地逃离了这片小巷。
　　江疏桐的膝盖渗了血丝，嘴角滋滋地疼着，她轻轻抓着宋归河的衣角，委屈而小心翼翼地说：“阿路，你怎么就听不见我喊你呢？”
　　宋归河呼吸一滞，心脏似乎软绵绵地陷下一块，某种情感像依附在树枝上的雪花，被人轻轻摇晃，瞬间天旋地转地落下来。他挠了挠头，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以后……我以后一定能听见你喊我。”
　　“你是不是讨厌我？”
　　宋归河的手颤了颤，本能答道：“当然不是！”
　　一阵沉默里，他听见江疏桐极轻的笑声，他甚至能想象出她的神情，那双一尘不染的眼睛，肯定正亮晶晶地冲他笑着。宋归河自嘲地笑了笑，对她说：“事实上，我是嫉妒你。”
　　“为什么”
　　“因为人生对你而言，是一件轻松又开心的事儿，而我不是。”
　　上了大学以后，二人去了不同的城市，虽然在地图上来看，他们的距离只有一指节远，实际距离却是万水千山。那个年月网络并不发达，信息传播不算迅猛，宋归河与江疏桐的事，却一夜之间传遍全国，他们都在说：“宋归河与江疏桐在一起啦！”
　　怨不得人心激动，著名作家江明初的徒弟和他的女儿传出绯闻，这简直一出完美的穷小子与公主的童话故事，而故事的起因是一幅破损的画。
　　小有名气的宋归河出版了第一部作品，正在书店举行一场签售会。主持人走完流程，签售会正要开始，他突然接到了江疏桐的电话。
　　“阿路，阿路！”那声音带着哭腔，含混不清地对他哭诉着。她输了两年一度的美术比赛，抱着画作浑浑噩噩上楼时，不慎摔了一跤，画布被划开一道裂缝，耗时一整年的作品就这么毁了。
　　宋归河走出会场，在走廊的墙角安静地听着，直到几丝电流声传来，耳边的啜泣声戛然而止，他挪开发烫的手机，发现江疏桐忽然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时，已经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不断有工作人员来催促，“大家都在等着你，快进去吧。”
　　宋归河眉头紧锁，握着手机沉默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他就这样从签售会离开了，放了三百人鸽子，买了最近的航班，直奔江疏桐所在的城市。
　　宋归河找到她时，天已经黑了，她坐在宿舍楼下草丛里，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听见脚步声时，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迷蒙而红肿的眼睛，抽离地看着他。宋归河心中一疼，弯下腰来将她轻轻抱进怀里。
　　“还好，还好你只是手机没电了。”宋归河惊魂未定地呢喃。
　　江疏桐没有听明白他的担忧，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阿路，我想去喝粥。”
　　“我带你去。”
　　“我走不动了。”
　　宋归河将她背起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沿着那夜的万家灯火，宋归河恍惚间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安静的时间太够漫长，哭累的江疏桐伏在他肩头呼吸均匀。他缓慢地走着，小心翼翼地，怕吵醒江疏桐的梦，也怕吵醒自己的梦。
　　江疏桐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沉默的夜里，宋归河已在脑海中与她走完了人生四季。
　　后来，宋归河背着江疏桐的场景被人拍下来，人们这才知道，从签售会现场消失的宋归河，原来是不顾一切地奔赴到江疏桐所在的城市。
　　面对绯闻，宋归河一贯保持沉默，不承认也不澄清。那时候，江疏桐每日看着新闻，总以为宋归河是爱着自己的，他只是爱而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