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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傅南生皱着眉头看他,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抢过那杯酒喝了。这老鸨我看是以后用得上的,也不敢得罪,她有意给我敬酒,若我回绝,日后就不好跟她再有瓜葛了,万一她又并没有坏心思呢?我不能确定,所以只能装成一不小心把酒洒了。老鸨眼睛尖,我还没把握一下子能糊弄过去,这刚开始登台,还没开始唱戏,你就把酒抢了。”
      陈飞卿道:“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当时就想赶紧走了,陈醉也没跟我说过这些。”
      傅南生慢吞吞地道:“少爷也不必太担心,他们打开门做生意,一般而言,不会下太伤身的药,无非戏弄客人一番,不然我哪怕拼着被发现的风险也会阻止您的。现在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陈飞卿本来还没觉得,这时候被他一问,再细心感受了一下,往后靠了靠,道:“中招了。还真有那么点不舒服,但不算很严重。”
      傅南生道:“或许她见我体弱,不会下太多剂量。其实也没有您想的那样可怖,剂量小,您又是从小习武的,这杯酒对您而言也就是助兴的东西。”
      陈飞卿苦恼地想,然而我没有兴要助啊,难道大半夜的让我耍一道枪法?关键我枪也没带、剑也没带,若陈醉跟来了我还能赤手空拳跟他打一架。
      傅南生接着道:“您自己回去洗个澡躺一躺,睡一觉,明日准什么事都没了,最多闹两天肚子。”
      陈飞卿讶异地问:“等等,难道你说的是她给我下了泻药?”
      他今夜先陪着漠国国王喝了一轮烈酒,还没醒完就又来这里被灌了一肚子酒,虽没有醉,也有些眼前发飘了,身体都有些沉甸甸的,掐自己一把都有些麻木,弄不清是哪里痛。此时他听了傅南生的话,捂着肚子,一时之间也摸不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了。
      傅南生靠在车框上,微微仰着头看他,眼睛半眯着,勾着嘴角笑了笑,倒还真有些酒的后劲儿上来的迷醉样子,说话也没刚才那样尊重,没大没小道:“这种地方就专骗你这种小傻子。”
      陈飞卿:“我知道你没醉,你别假醉骂我。”
      傅南生摆摆手:“我倒也不是全装的,我喝不了漠国的烈酒,真有点头晕了。”
      陈飞卿道:“那你先跟我说我要怎么办吧?”
      傅南生有点不耐烦了,道:“说了没事,回去洗个澡往被子里蒙一蒙,睡一觉就好了,又没骗你,我都死不了,你怎么可能会有事。”
      说完,他就闭着眼睛,打死也不睁开了。
      陈飞卿却一怔,听出了傅南生话里的其他意思——傅南生也曾被人下过这药?
      只是如今泥菩萨过江,陈飞卿也没心思多想,从自己喉咙往下来回摸了半天,研究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可身体的感受在此刻传递得很慢,脑子里也不太清醒,一紧张觉得哪儿都不舒服,尤其是心口里仿佛憋着一股气无处消散,非常难受。若不是傅南生信誓旦旦不会有性命之忧,陈飞卿都要怀疑自己是吃了烧心挠肺的毒药。

      马夫或许是担心惊了客人,将马赶得极慢。
      陈飞卿让马夫快一些,可马夫听不懂中原话,陈飞卿只好悻悻然作罢,可那股烦闷的感觉却越来越厉害了。
      陈飞卿强自静下心来,盘腿而坐,运气调息。
      慢慢地,他确实平静了下来。虽然身体越来越难受,心却静了下来。
      他回想起他爹训过的话: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禽兽畜类,就因人懂得自控,自制,自抑。若人一味耽于逸乐,知一件事是不好的却还要去做那件事,这人便不齿为人。
      当时陈飞卿还小,反问道:“可我看很多人都是你说的那样耽于逸乐,他们也还是人啊。”
      他爹瞪他一眼:“人分三六九等,你若甘心做下等人,就立刻出府去,我不管你。”
      陈飞卿特别委屈,这总是一言不合就赶人走算怎么回事,是不是亲生的?
      他忍辱负重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泰王伯伯天天吃喝嫖赌还滥杀无辜,难道他就是下等人?”
      他爹看了他一阵,看得他心里发毛的时候才道:“在我眼里,他还算不上人。”
      什么是人,人与山川草木飞禽走兽有什么不一样,三六九等究竟是靠什么划分,人这一生不过短暂几十年,来到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完成什么。这些都是他爹让他从小便去思索的问题,并且从未给过他完整的答案。
      他极力探索,也不会有人告诉他如何选是对的如何选是错的,只让他做选择的时候多想想他爹挂在祠堂里的荆条就是。
      他当时觉得不服气,坐在侯府门口的台阶上生闷气,被路过的宁王给看到了。
      宁王一见他气鼓鼓的小模样就笑了,问:“坐在这里干什么?”
      陈飞卿沮丧地道:“我爹让我想那些我想不明白的事,可我总也想不明白。”
      宁王微微挑眉,想了想,问他:“你吃桂花糖吗?”

      宁王给他买了一包桂花糖,领着他去茶馆里,看着他吃糖,缓缓地道:“你爹早就给了你答案,那荆条已经是答案了。”
      陈飞卿刚咬碎一颗桂花糖,嘴里甜得腻人,他赶紧喝一口茶,不服气地道:“那是什么答案?”
      宁王道:“你说你爹喜欢眼睁睁看着你犯错,事后再责罚你,却从不在事先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是你真的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陈飞卿一怔,捏了颗桂花糖放进嘴里,边咬边歪着头看宁王。
      宁王笑着道:“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只不过很多人明知那是错的,却还要去做。这样或许你就听得明白了,譬如你很缺钱的时候,有一个人从你面前走过去,遗落了一锭金子,你会怎么做?”
      陈飞卿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叫住他,还给他。”
      宁王摇了摇头:“你平日里又不缺衣少食,自然不需要这一锭金子。可若你想想,你是一个很贫穷的孩子,爹早亡,母亲病重,家徒四壁,若没有这一锭金子给你娘买药,你娘或许明日就会过世。这个时候,你要如何做?”
      陈飞卿一怔,低着头思索起来。
      宁王微笑着看他:“你看,世事是很复杂的,没有那么理所当然,很多时候人都是情非得已。不过若抛开那些繁琐的东西,我们再来看这件事,这件事不过就是有人掉了金子,你要不要还。还,当然要还,这是唯一正确的道理,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然而若你很需要它,或许你就不会想还了,并且对自己对别人都振振有辞,‘我是要救我娘,我拿了这锭金子又不是因为我贪财,我是要救人啊’。
      世间的人或许不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但总有他们各自的理由,理由成千上万,便有成千上万的人决定不还。这些人难道真的不知道路不拾遗的道理吗?不可能不知道的,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善恶从来都是两立的,除非是傻子,否则没有人能不知道偷窃是错的、助人是对的。这些道理每个人都知道,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陈飞卿似乎明白了一些,却又不是特别明白,若有所思地看着宁王。
      宁王拿扇子在他头上敲了敲:“这些你以后会慢慢懂,不用着急。本王只是想告诉你,你爹之所以用荆条责罚你,不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是因为你知道什么是错的,却依旧那样做了。你明知道太子不应该吃外来的东西,却还偷偷带糖葫芦给他吃,难道不该罚吗?”
      陈飞卿讪讪地摸了摸头,道:“也不是不能吃的东西,吃不坏。如果不是他非得说不能一次吃太多糖,非得把剩下大半串藏在枕头底下招来蚂蚁,也不会被人发现。”
      宁王被他逗笑了,又拿扇子敲了敲他的头:“你说得倒确实没错,许多人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就是像你想的这样侥幸,反正捡了别人的金子,别人也不会为此倾家荡产,反正打了一个人,那个人也不会因此死掉,反正我杀了一个人,官府也抓不到我,所以我就可以做了,是吗?”
      陈飞卿辩解道:“这又不是一回事!我不过是给太子带个糖葫芦,也没那么严重吧?”
      宁王道:“没有借口可言,因为人最狡猾,可以为自己的举动找出无数个借口,可一万个借口也无法掩盖他就是做错了这件事。这世上的善恶对错不分大小,太傅难道没教你们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你上课的时候是不是又打瞌睡去了?我跟你说,我要是你爹,我也得罚你。跟着太子读书是多少人几辈子也没有的好处,周太傅是举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大儒,多少读书人想求得见他一面,他作的文章一出来便洛阳纸贵,你啊,你真是荒废了。”
      陈飞卿越听越惭愧,桂花糖都吃不下去了,低着头道:“我知错了,宁王叔。”
      宁王道:“知道了就好,吃完糖和茶,我就送你回府去。”
      陈飞卿突然想到:“那宁王叔你还给我买糖吃,我娘也不让我多吃糖。”
      宁王笑了笑:“然而没有人责罚本王啊。”
      “……”
      陈飞卿嚷道,“你这不就成了刚刚说的侥幸吗?”
      宁王将扇子收拢,慢慢地用掌心平整它,低着头道:“正是因为我们都是侥幸之人,所以才让你做一个不侥幸的人。你和太子还很小,还有很长的时间和很多的可能,而我们已经不可能。”
      陈飞卿问:“为什么?”
      宁王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这世间还没有安逸到让我们也能做个天真孩童的地步,但我希望以后能有这样一天,更希望这一天是你和太子带来的。”
      陈飞卿永远都记得宁王那一日的眼神,那双眼睛里面满溢着他所见过最温柔的希冀。

      陈飞卿睁开眼睛,低下头正好对上傅南生黑得发亮的眼眸。
      傅南生跪坐在他面前,讪讪地道:“我看您好像非常难受,脸都烫手了,或许我刚才说错了,没我说得那么简单,我只想……我是怕……”
      陈飞卿伸手钳住傅南生的下颚,逼着他张开口抬起头来,缓缓地道:“我救你,是因为王家人确实是我奉圣谕所杀,你在那桩案子里的确是冤枉的。我帮你,是因为我看过你的策论,觉得你有向上之心。
      我食朝廷俸禄,俸禄无非国库所出,国库皆是民脂民膏,你是百姓,我是官,帮你是我分内之事。或许你不相信,但我从不期待我帮过的人对我有所回报,因为都只是举手之劳。若你一定要报恩,就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报效朝廷,忠君爱国,于我而言,就足够了。”
      傅南生说不出话来,垂在身侧的手渐渐地蜷缩起来。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马夫在外头叫了一声,或许是终于到了驿馆外头。
      陈飞卿松开手,整了整衣裤,便要下车。
      傅南生终于能说话了,他咽了口唾沫,道:“我不是报恩,我钦慕你。”
      陈飞卿下车的动作停在那里,侧头看他。
      傅南生仍然跪坐在那里,没有看他,梗着脖子道:“我不是为了你的钱,也不是为了你的权势,我只是钦慕你,我喜欢你,我想成为你的人,没名没分也好,你将来要娶妻生子也罢,我会不甘心,但不会后悔。但我若不争取就放弃,我一定会没日没夜都痛恨自己。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你若不喜欢,我扮作女人也行,我生得这么好,扮女人也会很好看……”
      陈飞卿道:“够了,不要再讲下去。若你只是想要争取一下,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已经争取过了,而我非常明确地拒绝了你。”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甚至于接近温柔。
      傅南生从这样的声音中却听出了怜悯和鄙夷。
      傅南生心中难受,忍不住转头去看陈飞卿,含着泪问:“我娘是娼,所以我连喜欢你都错了?”
      陈飞卿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牵扯到身世了,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声音却仍然很温和,道:“我没有说你有错,你也没有错,只是我无法接受,抱歉。”
      傅南生脑子里嗡嗡作响,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道:“我知道那酒里有东西,我故意让你喝的。”
      陈飞卿一怔。
      傅南生的眼里忍不住有些恶毒,问:“你难道就完全没怀疑吗?”
      陈飞卿确实怀疑过,但这样的疑虑一闪而过,并没有深究。
      他朝傅南生道:“我这样想过,但你曾经对我说,你会对我忠心。”
      傅南生几乎是含着恨意问他:“我说了你就信,你是傻子吗?什么人的话你都信,你怎么活到今日的?”
      陈飞卿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的温柔渐渐地消散了,他说:“我并非什么人都相信,所以我活到了今日。但我相信了你,你却告诉我,我是一个傻子。”
      傅南生的手攥得越发紧,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他忽然惶恐地叫道:“我错了,我刚刚说的是气话,我今日喝了酒才这样。”
      陈飞卿摇了摇头:“你先下车和我进驿馆,早点休息,有什么话都明日再说。”
      说完,陈飞卿就下了马车。
      他几乎已经支撑不住了,抬手点了自己几处穴,侧头见傅南生还不肯下来,又看一眼身形强壮的漠国车夫,皱着眉头沉声喝道:“傅南生!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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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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