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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霜雪君子 ...

  •   韩冬至看着她,问道:“方才那些话,你听到了多少?”
      薛不霁正要开口为姝姊姊求情,韩冬至抬手按住了他。
      姝姊姊双眼波光潋滟,怯怯地打量韩冬至与薛不霁一眼,跪了下来:“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韩冬至看着她,面露犹豫,一手按在腰后柴刀上。姝姊姊见他眼中杀气流露,神色惴惴不安,小步走过来按在薛不霁膝头:“薛少侠,求求你!”
      她虽然是妖族,但是前前后后没少帮助自己,更何况她是旁季的妻子,若是叫韩三叔杀了,薛不霁还有什么脸去面对旁季呢。

      他站起来,将姝姊拦到身后,对韩三叔摇了摇头。
      韩三叔本意并非要取姝姊性命,他们这种顶尖级别的高手,真动了杀心,眼中是绝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叫人发觉的。他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姝姊罢了。

      韩三叔哼了一声,放下手,看着姝姊:“你若是胆敢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我不仅要杀你,连你腹中的孩子也不会放过。”
      薛不霁这才知道,原来姝姊已经珠胎暗结,看来旁季很快又可以当爹了。
      韩三叔对薛不霁说:“走吧。”

      他伸出手,薛不霁下意识地握住,问道:“去哪儿?”
      “你想留在妖后都?”
      薛不霁摇了摇头,他虽然已经恢复了记忆,但是与妖族暌违近二十载,对这里并没什么留恋。
      “那就走吧,我来就是带你走的。”韩冬至抓住他的手,两人往外头走。

      薛不霁回头看一眼姝姊,问道:“姝姊姊,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我走了,你必然要被问罪。”
      姝姊摇摇头:“我走了,我的族人就要遭殃了。薛少侠,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脱罪。”
      薛不霁没办法,担忧地看着她。姝姊笑了笑,轻声道:“薛少侠,其实我们妖族,也都盼着和平共处的那一天呢。”

      “那小狐妖,你不必为她担心。狐族一向狡诈机敏,不会有事的。”韩冬至与薛不霁在淡红的月色下奔驰。

      他选的这条路巡防士兵最少,一路过来,薛不霁只遇到两次宫内卫兵。而且这些妖族虽然在龚长云的教化下,效法人类的礼乐制度,但毕竟是只学到了皮毛,宫内士兵把守算不上多么森严有序。

      就在两人出了外城没多久,身后的皇家内宫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薛不霁吃了一惊,想要停下来看看,韩冬至却紧紧抓着他的手:“别回头!”
      妖后都的街面上,不少民居被这虎啸声惊醒,亮起了灯,韩冬至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拖着薛不霁飞奔。

      身后传来破风之声,还有一声接一声的呼唤:“阿托客!阿托客!”
      薛不霁心中不忍,韩冬至捏紧他的手,往城外的黑山狂奔:“不要回头!”
      民居内的妖族纷纷出来,韩冬至闪过几人,抓着薛不霁飞上屋顶,脚下一点,三四个起落间,便将拦截的妖族晃开了去。

      顷刻间两人便到了黑山之下,身后的虎啸声也愈来愈近。薛不霁被韩冬至抓着,扑向那黑色山壁时,身后传来一声哀痛至极的呼唤:“阿托客啊,你又不要帕帕了吗?!”
      薛不霁忍不住回过头,然而人已被韩冬至拉着,跃入黑色山壁。
      一个晃眼,两人就在人界的天红城边现出身形。

      韩冬至看了薛不霁一眼,见他神色愣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走吧。”
      薛不霁收拾心神,跟在韩冬至身后进了天红城。天红城虽然城门紧闭,但是这位常年居住在此的三叔叔却总有办法,他找到一条小路,绕了两个弯子,眼前前一刻还是一片城墙,绕过弯子竟然就已经到了城内。
      应当是个阵法。薛不霁心想。

      他看一眼城外,问道:“三叔叔,妖族不会追来了么?”
      “放心吧,出了妖后都的地界,他们不敢太张扬。”

      他跟在韩冬至身后,往城南走去。城南一片贫寒的民居,龙蛇混杂,十户可见草寇流莺之辈,五户不绝鸡鸣狗盗之徒,韩冬至带着妻子生活在这里,可以说是卓尔不群了。
      韩冬至走到一处后巷,推开一户人家院门,带着他到了堂前坐下。那堂上竟然还挂着白布,薛不霁有些疑惑,问道:“三叔叔,这就是你家吗?新近有谁故去了吗?”

      韩冬至倒了粗茶端给他,面不改色道:“拙荆前几日过世了。”
      薛不霁想起师父说的,这位三叔就是为了陪伴他那未曾淬体的妻子,才隐居在此,不问世事,伐薪易资,日子过得清苦。现在这位可怜的三婶婶过世了,竟然也没有给他留下个一男半女的,三叔叔一个人茕茕孑立,当真可怜。
      薛不霁安慰道:“三叔叔,节哀顺变。”

      韩冬至叹了一口气,想起他妻子,又想起二哥,心中郁郁,脸上更显得严肃。
      他正要安顿薛不霁歇下,后院传来了笃笃声,还有一声接一声的猫叫春。韩冬至皱着眉头,薛不霁跟在他身后,到了后院。

      韩冬至将院门打开,一个矮小的人影钻进来,哈着腰:“韩爷,城里新来了个生面孔,现在就宿在同心客栈玄号房。吴哥说,这生面孔看着实力颇高,恐怕不在他之下,这种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不知跑到咱们天红城来做什么。也没见他投拜帖,递进香折子,看来十分不懂规矩,没把咱们天红城韩爷放在眼里。吴哥让我问您,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韩冬至冷漠道:“用不着,继续叫人盯着,别叫他生出乱子。”
      薛不霁在一旁听着,心中简直有些错乱,眼前这人当真是他的三叔叔,霜雪君子韩冬至吗?看他行事作风,与天红城帮派头子何异?

      薛不霁恍恍惚惚,心想什么卓尔不群,鹤立鸡群,什么茕茕孑立,真是我瞎了眼,看来我韩三叔在这三不管的天红城上也是一霸,果真不愧是我梅大伯的结义兄弟。

      那矮个子点头应是,又瞧了薛不霁一眼,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笑道:“韩爷,这不是同心客栈柴房的那位客人?我听吴哥说他可是妖族的贵客呢。”
      薛不霁心想,他竟然知道我?是了,这城中来了个生面孔,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线,那同心客栈又是个贼窝,我给关在贼窝里,他们这些地头蛇怎么会不知?看来我一来天红城,韩三叔就已经知道了啊。

      韩冬至瞥了矮个子一眼,说道:“我韩三没儿子,他就是我儿子。”
      这句话非同小可,矮个子大大吃了一惊,看着薛不霁,将腰弯的更低:“原来是三公子!失敬失敬!三公子,您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那同心客栈亏待你没有,要不要小的带几个兄弟把客栈掀了给您出口气?”
      薛不霁吃了一惊,看这小子说的极是认真,不像是说笑。

      韩冬至挥挥手:“行了,去吧。”
      薛不霁想起一事,叫住他:“等等,那刚来城中的生面孔,是个什么模样?是什么来头?”
      矮个子笑道:“是个少年郎,模样生的好俊,身旁没带人,不过吴哥打听到,他好像是什么什么婆娑宫的宫主!”
      薛不霁登时一震,心道难道是师弟?

      既然韩三叔远在这天红城,都能听说师父遇难之事,那么师弟管理婆娑宫,耳目亦是众多,听见这事并不奇怪。
      他当即便有些着急,想要尽快见到师弟。韩冬至已从他面上看出端倪,对那矮个子道:“你去吧。”

      矮个子应了一声,钻出院门不见了。韩冬至对薛不霁说:“同心客栈里那位是你什么人?”
      “师父在我之后,又收了一个徒弟。他或许是来这里找我,为师父报仇,我要去见见他。”
      韩冬至便锁上院门,带着他趁着月色往同心客栈去。

      两人很快到了同心客栈楼下,韩冬至竟是如入无人之境,带着薛不霁从后门进去,绕开几处关隘,径自上了同心客栈三楼,在玄号房门口站定。
      薛不霁想到师弟或许就在里面,心中激荡,呼吸不有急促起来。
      里面传来一声询问:“门外何人?”

      正是江海西的声音。
      薛不霁激动不已,一时间竟难以答话。江海西声音冷下来,说道:“自我进入城中,你们就在暗处窥探,还当我不知道么?既然到了门口,大方进来就是。”
      江海西已披着外衣,在桌边坐下。就在这时,一物从门外飞了进来,落在他桌上。他捡起来一看,脸色一变,那东西是一片贝壳,上面刻着一个西字。

      江海西快步站起来,将房门拉开,他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门外。
      真要仔细掰着手指头算,两人分别也没有多久,可就仿佛是隔了长长的年月,久远到连相触的视线都变得模糊。
      江海西伸出手,一把抱住了薛不霁。

      韩冬至推着两人进房间,反手将房门关上。
      薛、江两人从小生活在一起,尤其是在环心岛上的十一年,几乎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彼此都成为了对方最重要的支柱,这时终于见面,登时便是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望断肠人。江海西头脑还算清醒,看了一眼韩冬至,问道:“这位前辈是?”

      薛不霁介绍道:“是师父的结义三兄弟,霜雪君子韩冬至。”
      江海西登时了然,想起在冷香别苑水牢内听游风使提到过此人,心中便生出好感,请韩冬至坐下,给他奉茶行礼。
      薛不霁问道:“师弟,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听说了师父遇害之事,着人留意打听,据说妖后都就在这天红城附近,便赶过来,想碰碰运气,只是怎么也找不到妖后都的入口。”
      江海西对风上青遇害之事仍是不能相信,薛不霁便又把那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听到师父乃是为了去婆娑宫找他才遇害,江海西登时心中大为愧疚。

      薛不霁已猜到他想着什么,安慰道:“妖族那几人诡计多端,而且对师父怨恨已久,就算不是在风波谷,也定然会找别的机会害他!你或许不知道,那青袖郎君龚长云,竟然就是妖族的智慧相!”
      江海西与那龚长云不曾打过交道,对他不存在固有印象,因此这时也不见多么惊讶,只点点头:“我已经听到传闻,说他投靠了妖族。”

      他看着薛不霁,握着他的手,问道:“师哥,为什么我摸你脉搏,觉得你内力好生奇怪?”
      薛不霁一震,韩冬至在一旁说了:“你这位师哥,其实是妖族的小王子。”
      江海西吃了一惊,又想到这时薛不霁心中该是如何五味陈杂,不禁心生怜惜,将薛不霁的手握得更紧。

      “为师父报仇之事,你不要插手,由我来解决。免得从个人的仇怨又上升到两族的纷争。”薛不霁打点起精神,摸摸师弟的脸,问道:“你在那婆娑宫过得还好么?”
      江海西点头道:“我是宫主,能有什么不好的。唯一的不好,就是没有师哥。”

      薛不霁猜到他定然是隐瞒了许多,他虽然杀了婆娑宫的宫主,又有高超武艺在身,但婆娑宫绝不可能人人服气他,要适应那全然陌生的环境,还要整治一帮心怀二意之人,不是什么易事。
      江海西笑了笑,挑起长眉,对薛不霁说:“师哥,我前些日子,已参加了明光济世的集会,想必很快就能混进这□□内部。”

      一旁韩冬至原本垂目不语,这时听见□□二字,抬起头问道:“什么明光济世?”
      薛不霁看着他,简要说了:“我师弟的爹娘,尽是死于这明光济世□□之手,那□□不知有什么目的,对我师弟一直追杀不放,叫我师弟都不敢以真实身份见人。而且这□□异宝邪功高手众多,之前那乌衣流的宗主,玉镜山的留岫真人,都是这□□的一员。我和师弟都觉得这□□蹊跷,总要想办法弄清楚才好。”

      韩冬至点点头。
      说起这事,薛不霁又道:“师弟,我的真实身份已经泄露,想必过不了多久,这江湖上都会知道我就是薛不霁。这些人见到我没死,说不定要猜疑你。往后你见了我,就当做不认识,免得□□辨认出你来,又要派人追咬着你不放。”
      江海西点头:“我省得。”

      薛不霁这时也是庆幸,还好师弟当时去了婆娑宫,与他分开,否则若还是与他一处行走坐卧,有心人见到他们这么亲密,说不定就猜到了他是江海西。
      韩冬至看了一眼江海西的佩剑,想起梅厌雪来,问道:“大哥呢,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薛不霁想起梅厌雪中的毒,心中一凛。如果梅厌雪又像前世一样,离开北境南下为风上青报仇,恐怕难逃一死。他连忙把梅厌雪中毒之事对韩冬至说了。

      韩冬至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他已经没了一个兄弟,断不能再走一个,连忙从腰上解下一个玉佩,交给江海西:“你现在北上去找我大哥,就跟他说,二哥的仇不用他出手。他若是敢南下,我韩冬至就不认他这个兄弟。”

      江海西收好玉佩,情知这事耽误不得,他把薛不霁看了又看,依依惜别,才终于恋恋不舍,趁夜走了。
      往后再见面,就是陌路人了。
      薛不霁心中失落,跟着韩冬至往回走。天红城街道夜晚也不太平,不时有几个不长眼的宵小前来打劫,被韩冬至瞪一眼,立刻就吓得腿软,撒腿就跑。
      韩冬至也懒得追打他们,便由他们去了。

      薛不霁对这位当年号称霜雪君子的三伯父还是有些好奇,问道:“三叔叔,这天红城鱼龙混杂,派系众多,我听说一直没个领头的,难道三叔叔其实是这领头人?”
      韩冬至沉声道:“不是,只不过这些派系大哥们都打不过我,日子久了,便遇事就来找我拿主意。”

      薛不霁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这同心客栈的老板是什么人?”
      “他是天机门的弃徒,在南面活不下去,便到这三不管的天红城来讨生活,明面上是开客栈,其实什么活都做。你被妖族带进天红城时我便知道,只是那时我不知道是你,直到你在路边把鞋子送给我,我才认出你来。”

      薛不霁吃了一惊,心想韩三叔真是好眼力,自己在环心岛上过了十一年,已经变得这般高壮了,他只是见过年幼时的自己一面,怎么认出来的?
      韩三叔很快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我韩家长于封印之术,当年曜山君、溧水君皆是由我封印,他们长期以妖力压制你的妖族血脉,你身上也沾染了他们的封印之力,只是你自己察觉不到罢了。”

      说到曜山君与溧水君,韩冬至皱起眉头,问道:“我这次在城中,也见到了溧水君,他究竟是怎么破开封印的,你可清楚?”
      薛不霁便将在九山城的事说了。

      韩冬至听了,恼恨不已,啐道:“早知道他们会冲开封印,反噬主君,当年我就该用最狠辣的手段整治他们。”
      薛不霁闷不吭声,说起来,师父把这两个居心叵测之人留在身边,还是为了他。
      两人穿过巷子,回到韩冬至那小小院落。韩冬至伸手,按在院落柴门上,正要推开,忽然神色一凛,拉着薛不霁急速后退。

      就在下一刻,院门轰然爆开,一人从院内冲出来,双掌猛攻,打向韩冬至,喝道:“敢抢我儿子!死来——!”
      这人竟是妖王!

      韩冬至见这妖王居然敢来人族地盘闹事,新仇旧怨袭上心头,骂道:“好!你倒敢来!我这就为我四弟二哥报仇!”
      妖王当年实力鼎盛时,风上青等四人才可勉强与他一战,现在虽然实力衰退,与韩冬至一战之力还是有的。两人眨眼间便过了数十招,周围罡风四起,妖风卷地,这巷子内的人家当真是倒了大霉,被他们内劲波及,院墙呼啦啦倒了成片。

      薛不霁叫了两声,见他们毫无停手的打算,激动之下,化出原形,冲上去对两人一通撕咬。
      妖王怕伤到他,便停下手来。韩冬至哟了一声,瞧见这毛茸茸的白色小老虎,眼睛都直了,伸出手来将它搂住,脑袋屁股一通乱摸,妖王见了,登时大怒,那小老虎连忙大叫道:“都别打了嗷!”
      妖王收了拳头,冷冷地盯着韩冬至。

      小老虎左右看看,街面上房子都给打坏了,不少人走出来,它压低声音道:“进屋里说嗷。”
      韩冬至抱着小老虎往院子里走,妖王紧随其后,那小老虎还在小声嘀咕:“咦我说话为什么总会加个嗷?”
      韩冬至与妖王在堂前坐定,小老虎从韩冬至怀里跳下来,扭了扭,大惊失色:“我变不回来了嗷!”

      妖王说:“乖崽,你刚恢复妖力不久,心智受妖力影响,化形不甚娴熟,多试几次就好了。”
      小老虎左右扭扭,好一番挣扎,总算变回人形,只是头上多了两只耳朵,怎么也收不下去。薛不霁无法,只能郁闷地在一边坐下,看了一眼妖王,意思是你怎么能进来?

      妖王嘲讽般看了韩冬至一眼:“这天红城不过是我们妖族的后花园。乖崽,你当真以为有你这三叔在这里坐镇,我们妖族就怕了?喝,不过是我族近些年都在休养生息,不愿与他争锋相对,所以任他在此处坐大罢了。”
      韩冬至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这眼神与风上青很有几分相似,叫薛不霁看了又是心痛。
      妖王对薛不霁说:“乖崽崽,跟帕帕回去了。”

      薛不霁心头烦乱困扰,皱着眉头:“回哪里去?”
      “你是妖族的王子,不回妖族,还能回哪里。”

      薛不霁站起来,躲开他的手,背对着他:“我自小长于人族,受师父教导,蒙叔伯疼爱,妖族杀了我父亲我师父,就是我的仇人,而非我的故乡。”
      妖王也站起来,走到薛不霁面前,看着他,问道:“那帕帕也是你的仇人吗?”
      薛不霁一时说不出话来。
      妖王指着韩冬至:“你觉得他是你的叔伯,对你宽厚亲爱,可你知不知道,你的王姐就是死在他的刀下。你把薛禅真当做你的父亲,可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们兄弟五人侵入妖都,又杀了我妖族多少子民?”

      韩冬至冷声道:“那你说说,当年我们兄弟五人为何要杀进妖都?你们妖族残害我人族百姓,嚣张至极,毫不收敛。我们若是不杀退你们,亡族在即!”
      妖王眼睛一红,看着韩冬至:“你们人族又杀了妖族多少无辜平民?白虎苍狼蛇犬豹等各族性喜伤人,这个不假,但也有白鹿绵羊兔马禽等各族从不伤人的,还不是一样沦亡于你们人族之手。从古至今,我们妖族中的勇士,被你们人族抓去修炼的又有多少?我童年时的好友,就是叫人族抓走,剖丹剥皮,他平素从未伤过人命,他又有什么错?”

      薛不霁听来听去,韩三叔与妖王说的都没错,他深感人族或许只有与妖族全部分开,才能保得两族相安无事。只是这天下太小,两族肆意繁衍,到最后必为尺寸立锥之地争个你死我活。
      韩冬至与妖王对视一眼,别开眼去,连薛不霁亦能明白的道理,他们又岂会不知,再争执下去,也只是让被夹在中间的薛不霁痛苦。

      若是换在以往任何一个时候,他们谁也无法放下曾经的刻骨仇恨,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都有了一个疼爱的晚辈,都有了为这个晚辈,各退一步的打算。
      妖王看向薛不霁,说道:“你想要为你师父报仇,那就跟我回去。你可以作为妖族的战士,光明正大向杀了你师父的那三位挑战。我不会偏私任何一方。你赢了,不会有任何人指责你,你输了,我也不会为你报仇。”

      薛不霁站着不动,嘴唇颤抖,眼中已是水光蒙蒙。妖王又走近一步,定定地看着薛不霁:“或者你觉得杀了他们三个还不解气,一定要杀了我这个妖王才算完,那你就来挑战我!你若是杀了我,那就把我埋在你的寝宫外头,让我可以时常看你一看!”
      妖王眼中莹莹,问薛不霁:“阿托客,愿意跟帕帕回去了吗?”

      韩冬至回过头,看着这父子俩,终于是叹了一口气,对薛不霁道:“回去吧。只是咱们说过的话,你不可忘了。”

      薛不霁又回到了妖后都。
      他心中迷茫,痛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算人族还是妖族。他跟着妖王回到妖族,心中便仿佛是背叛了师父,可若是跟着韩三叔,他又实在是无法割舍掉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他想,也许只有带着妖族,到一个完全没有人族的地方生活,让两族从此再也没有厮杀争斗,他才算对得起师父和爹了吧。

      妖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将薛不霁封为储君。众妖对这位刚认回来的小王子还有诸般疑虑,薛不霁在仪式上化出原形,那血脉力量汹涌磅礴,一见便知是完全继承了妖王血脉力量的亲骨肉,绝不至于错认,众妖这才不再非议。

      薛不霁在仪式上,以妖族战士的身份,向溧水君发出挑战,并定于三天后进行。
      这一战无法避免,奉冥君在一旁看着,暗忖不知溧水君能否对付得了这位妖族储君,若是对付不了,下一个可能就轮到他了。

      他看一眼龚长云,龚长云仍摇着他那把破扇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薛不霁跟在妖王身后,往妖都城北一座山上走去。这山路一里设有一岗哨,山顶上就是妖族宗庙,薛不霁既然认回宗族,按道理是应该前来拜祭的。
      他们一前一后地上了山,妖王挥退左右把守侍卫,带着薛不霁走进宗庙,让他上了香,接着带他到了后堂。

      “其实拜祭祖宗还在其次,我们妖族么,想来是生于山林,卧于黄土,不像人族一般讲究子孙祭祀。今天带乖崽来,是想给你看个宝贝。”
      妖王携着薛不霁的手,走到一处壁龛前,伸手拨弄两下,那壁龛下面一松,妖王取下一块板子,伸手在里面摸出一个小盒。
      他将盒子打开,对薛不霁眨眨眼睛。

      盒子里是一颗珠子,只是这珠子暗淡无光,看起来不像什么宝贝。
      妖王登时吃了一惊,连忙将这珠子取出来,对着光线瞧了瞧,喃喃道:“这回生珠,是叫谁用过了?!不可能!”
      薛不霁凑上来,也对着光看那珠儿,问道:“帕帕,这回生珠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我们妖族上古时代传下来的至宝,据说可以令人起死回生,除此之外,还有扭转时空,乾坤转换之妙用!”

      薛不霁心中一动,接过那颗珠子。他看一眼妖王,回忆起前世在妖族被金刚相杀死时的场景。
      那时金刚相已一击洞穿他心脉,他疼得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之前,曾听到过一声怒吼。再度醒来时,就是躺在云外青渊的床榻上,仍是十六岁的年华。

      那声怒吼,或许是被回忆美化,听起来十分像他这个妖族老爹的。
      难道他之所以能重生一次,是因为妖王已经在前世用过了这颗回生珠?
      妖王却是十分郁卒,大感颜面尽失,他本意是为了献宝,要博儿子一乐,哪知道这珠子许久没来看,竟然华光尽失,明辉不再了。他正要发怒问责,薛不霁已拦住了他,劝道:“算了吧。”
      薛不霁将珠子放好,跟着妖王一道下山。

      很快就到了第三天,约定好的挑战之日。
      薛不霁与溧水君分立两端,隔空对视。

      妖王等观众都坐在看台上,奉冥君挨着智慧相坐着,问道:“智慧相,我看您老神在在,似乎全然不将这挑战之事放在心上。您难道就不担心吗?”
      龚长云摇着扇子,微微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薛不霁要取我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我这条命,现在已经是他的了,何必急急慌慌,心中惴惴。”

      奉冥君瞧他一眼,心中暗恨,说道:“智慧相果然是智慧相。只希望咱们这位储君挑战您时,您也能依然这般泰然自若。”
      就在他说话的当儿,薛不霁与溧水君已经交上手了。
      薛不霁在环心岛上时,闲极无聊,日日夜夜苦练,再加上岛上灵气十倍百倍地充沛,他一身内功已臻至化境,转化为妖力时,又因着妖族的血脉力量,更上一层楼。

      只不过他招式都是承袭自风上青,溧水君又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对他的武功招式,甚至是一些出招的小动作都十分熟悉,两人交了几百招,仍是分不出个高下。
      薛不霁却是不慌不忙,不骄不躁,他这段时间,总是会回忆起风波谷栈道上,风上青对敌的姿态。为何自己受限于狭窄的栈道,无法使出九星步罡,师父却能如履平地,泰然自若?
      他回忆往日风上青种种教诲,调整气息,放空心思,眼中便只有溧水君这么一个对手。九星步罡仿佛成了他的本能,踏出的每一步都出自本能,而用不着思考。

      看台上的观众或许还不甚明了,但是溧水君十分清楚,薛不霁的心态,十分的稳。
      在溧水君缺席的时候,他已经成长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他已经不在是那个每一旬都要他和曜山君帮忙压制血脉妖力的孩子了。
      要想活命,他就不能轻敌。

      薛不霁一手探来,胼指拂向溧水君胸口要穴。这是点苍碎雪指第一式第八招,风动尘香,也是点苍碎雪指之中极难对付的一招。
      因为这一招中变化极多,溧水君打点起全幅精神,身子轻轻一晃,那双指便仿佛是碰见了无形的壁垒,隔空划开。薛不霁立即变了方向,脚步一错,绕到溧水君身后,这一招风动尘香还未使尽,溧水君立刻跟着变了方向,抬起一掌,切向薛不霁手腕。

      他已抓住薛不霁手腕,这时薛不霁并未收手,反而继续向前一送,点苍碎雪擒拿指祭出,反手一绕,脚步再度错开,已将溧水君反扭在身后。
      他抓着溧水君的手臂,绕过他脖子,用力一拉,溧水君登时给勒得脸色涨红,呼哧呼哧喘了两声,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
      原来薛不霁另一只手已抵在他后心。

      溧水君狂嘶一声,眨眼间便化作一只云豹,挣脱开薛不霁的束缚。薛不霁低下头,怒吼一声,化出一只白色小老虎,朝那云豹猛扑上去。
      一虎一豹于半空交错,时光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奉冥君叹息一声。溧水君已经输了。
      在他化出妖形的那一刻就输了。

      白虎身上流淌的,是妖族无人不臣服的王者血脉。就算是只尚为长大成人的小老虎,那传承而来的妖力也不是溧水君这么一只普通云豹能对付得了的。
      一虎一豹落在地上,没动。
      片刻后,那云豹前肢一跪,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那白老虎嗷地叫了一声,前肢受了点伤,鲜血星星点点地洒在地上,散发出血的香气,这香味对妖族不啻于极致诱惑。
      白老虎踉跄两步,仿佛喝醉了一般甩了甩头,左右挣扎,终于重新变回人形,走上前,将倒在地上的云豹尸首举了起来。
      看台上发出高声欢呼喝彩,响遏行云。
      薛不霁将云豹丢在地上,遥遥看着观众席,眼神在奉冥君与龚长云身上扫了一眼,锁定了奉冥君。
      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奉冥君,做好准备。

      在这杀意凛凛的眼神之下,奉冥君发现,自己居然硬了。

      薛不霁在挑战中受了些伤,躺在床上养了几天。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向奉冥君挑战,妖后都就来了一个新面孔。
      不,或许也不能算是新面孔。
      这人是金瞳。

      自从紫薇山庄门外让谢永兴被人救走,他就一直在追查谢永兴的下落,发誓要为玉渊先生报仇。只是他一人身单力薄,又不肯依靠天机门,又不愿去光明城找谢劲,只能先回到妖后都。
      这半年间,他不知有了什么奇遇,武功大涨,回到妖后都之后就一连挑战蛇族十六人,一直踢到了奉冥君以下。

      他既然是靠实力说话,其他人也没办法拿他的半妖身份啰嗦,只得让他在妖后都内留下。
      薛不霁找了个机会,让人将他请来。
      玉金瞳身量比之半年前,已长高许多,只是还是瘦,精神也不甚好,身上还带着重伤,他却丝毫不在意。仿佛连自己的性命也没放在心上。

      他一双金瞳盯着薛不霁左右看看,薛不霁也不斥责他无礼,邀他在桌边坐下。
      薛不霁将周围侍奉的人遣退,看着金瞳,微笑道:“我的模样是不是变了许多?”
      玉金瞳点点头:“你怎么一下子仿佛长大了十岁似的?”

      薛不霁笑笑,不急着回答他,问道:“你和谢副使跌下天机峰,遇到了什么?为何你们两人还能生还?”
      玉金瞳或许是拿薛不霁当朋友,对他也老实坦率:“那山峰下面一片黑,十分古怪。当时我腿摔坏了,养了几日,好了一些,便在山峰下四处寻找我爹爹。哪知道没见到我爹爹,反而遇到谢叔叔。他摔断了双腿,又受了重伤,当时已经是奄奄一息。我在天机峰下采一种果子喂给他,那果子灵气颇为浓郁,渐渐地将他养好了,只是双腿断了,好不回来。”

      薛不霁有些不解,问道:“你说那天机峰下,是一片漆黑?”
      “漆黑倒也说不上,有些微弱的光线,能勉强看清楚周围方寸大的地方。那天机峰下也都是些我和谢叔叔没见过的东西,我们不敢胡乱走动,只能采些眼熟的果子果腹。”
      “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大约是两个月之前……有一天下起大雨来,天都黑了,只有闪电的光偶尔照彻四野。我和谢叔叔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狂风暴雨,若不是躲在一个洞穴内,只怕就被风给吹走了。”
      薛不霁听见这话,想起他和师弟回到这个世界时的那场海啸。

      “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一直有一片水域。我和谢叔叔之前就注意到了,但是那地方好似十分远,怎么走都走不到。就在下雨的那天晚上,我们见到那水域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就像水下有个神明在发怒,掀起一道又一道的浪头。接着,我们看见那黑色浪潮之中,骤然闪过一道白光!”玉金瞳摊开手:“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薛不霁瞠目结舌,问道:“然后?闪过白光,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回来了,离开了天机峰脚下,回到了中土大地上。”玉金瞳重复道。
      薛不霁怔了片刻,确认玉金瞳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在糊弄他。他想了想,玉金瞳与谢劲回来的时间,与他和师弟回来的时间差不多。或许就是在同一天。
      那天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竟然让他们破开了那个结界,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而玉金瞳与谢劲落入的天机峰脚下,似乎也是一个结界内的世界。

      薛不霁想不通,便又问了几处细节,记在心里,到时候见到师弟,让他参考。他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推到玉金瞳眼前。
      是那把玉渊先生的扇子。

      薛不霁怀中一直装着这把扇子,另外还有一些珍珠,路上让他当做暗器打出去了一些,所剩不多。
      金瞳见到这扇子,登时两眼发直,浑身发抖。他看了薛不霁一眼,做梦似的,伸手将扇子拿起来打开,扇柄上刻着的那行蛇族文字还是那般熟悉。

      “舞低杨柳楼心月……这是我爹的东西……”玉金瞳眼中已经泪水莹莹。他抬手擦掉眼泪,红着眼眶,问薛不霁:“你怎么会有这把扇子?”
      薛不霁便将他们落入环心岛之事简单说了,又说这是他在岛上拾得,或许玉渊先生没有死。
      “我猜测你们跌入的天机峰下是一个小世界,那环心岛上是一个大世界。这三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看不见的膜,叫做结界。你在天机峰底没有见到玉渊先生,或许是因为玉渊先生跌入了那个大世界之中。我们虽然没有见到他,但很有可能你爹没有死。”

      玉金瞳将扇子拿起来,珍重地放入怀中,再抬起头时,他眼中已不复一片沉沉死气,终于有了一线亮光。
      玉金瞳重重地点了点头:“谢叔叔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活下来,我相信我爹也一定没事!”
      薛不霁见他终于重拾信念,微微一笑,心中却是十分苦涩。如果有一个人,能拿着师父的长庚剑来,告诉他师父或许也没死,那就好了。
      薛不霁叫玉金瞳好好养伤,对他多加看照。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正要宣布继续挑战奉冥君时,韩冬至前来找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霜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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