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闺梦里：放春归去》苏蔷薇

30、第 30 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自从阑晞同学在除夕第二日后真的生病卧床之后，这句话在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她怨念的口头禅。
　　“所以说呀，格格以后还是少装病为妙。”佳琪一边端着银耳莲子粥小心的喂着阑晞，一边无奈的叹息。
　　“肯定是那晚我从被窝里光着脚跳出去跟云容说话，结果真染了风寒了。”阑晞吞下一口莲子粥，又忍不住抬了抬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格格，行了，赶快把粥喝完了好好睡一觉吧。”佳琪忍俊不禁道：“您既然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下次就别干这种欺上瞒下的事儿了。”
　　“哟，你现在还敢批评我了不是？”阑晞耍赖似的扭过头：“不喝了不喝了，我困了。”
　　“格格，您别闹了！快，就最后两口了。”佳琪叹了口气：“一会儿佳琪还得给您熬药去呢。”
　　一听到熬药二字，阑晞浑身打了个激灵，立时又乖乖的转过头来边喝粥边好脾气的对佳琪笑道：“佳琪呀，我跟你商量件事……等一下可不可以往那药罐子里多加六颗红枣，三块冰糖啊？”
　　“不可以。太医开得方子上可没见这两味。”佳琪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
　　“哎哟！我保证，这对药效没有什么影响的——”阑晞拉着佳琪的袖子央求。
　　“不行。”这个是原则性问题，佳琪坚守立场。
　　“佳琪——”你不要逼我搞阶级斗争哦！阑晞用威胁的眼神看她。
　　“好了。粥喝完了，奴婢先退下了。格格好好休息。”逃跑战略此时很有效果，佳琪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端了碗就走。
　　“喂……你不是吧……”阑晞还想挣扎一番，结果佳琪这丫头大概是被她从小的宽容培养出了胆气，居然敢真的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看的出门去了。
　　“啊……”阑晞彻底绝望了，一想到一会儿要喝太医老爷爷开得苦的要命的中药，她就觉得头大，索性将被子一盖，倒头就睡，决定以自身抵抗力和病魔做顽强斗争，以期少喝点汤药。
　　正当她在睡梦中积极的喊着“病魔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的经典口号时，忽然感到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的覆盖在了她干燥的额头上。
　　“谁？”虽是病中，阑晞习武之人的警觉还是尚存的，她立时睁开眼，收在被窝里的左手已经本能的伸了出去，牢牢的扣住了那只手。
　　“表哥？”待看清了九阿哥胤禟诧异的面容后，阑晞不由得讪讪的松了手，似笑非笑道：“表哥，你是怎么进来的？佳琪呢？”
　　“我……”胤禟面上有几分尴尬：“我是偷偷进来的，原想着看看你便走，没想到却惊醒了你。”
　　“哦……无妨。”阑晞懒懒的答了，就重将手收进了被子里，一语不发的看着胤禟。
　　胤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说什么却又提不起精神，她的眼神给他下了最好的逐客令，他只好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道：“小晞，你好好养病。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嗯。我知道了。多谢表哥关心。”阑晞轻轻笑了笑。
　　胤禟不便再多说什么，又仔细看了她两眼，目光中饱含的关心不言而喻，可阑晞轻轻垂下眼，却不愿多看他一眼。
　　胤禟走到了门边，犹豫了半晌，还是低声说了句：“这两日你乖一点，病会好得快些。你要是觉得闷，就差人告诉我，你不想见我也罢，我找人送些好玩儿的给你，或者叫十弟过来看看你。”
　　“……”阑晞抬了抬眼，终于轻叹了声：“多谢你，表哥。”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这个谢字。”胤禟苦笑了一下，推开门出去了。
　　佳琪跟着就进来了，一脸的紧张：“格格，你跟九阿哥没事儿吧？”
　　阑晞好笑的瞪她一眼：“我跟表哥能有什么事儿？”
　　“唉……”佳琪端着药叹了口气：“九阿哥对格格的心思，佳琪看得出来，格格，九阿哥……”
　　“你要是为他说好话现在就给我出去。”阑晞毫不犹豫的打断佳琪的话。
　　“格格……”
　　“我的好佳琪，你是不是真没帮我添红枣冰糖啊？”阑晞故意岔开话题。
　　佳琪也没了办法，只好把汤药放在桌上，一摊手道：“太医方子上怎么写，佳琪就怎么煎。”
　　“不知变通……”阑晞扁着嘴坐起身来：“拿来先让我闻闻。”
　　“格格，这药哪有闻起来不苦的？”佳琪哭笑不得。
　　“看它苦的类型和程度嘛。”阑晞接过药，嗅了嗅，脸皱成了一团：“这个一闻就是大苦特苦的！”
　　佳琪心里一晃，也不知怎么地，就直言道：“再苦也没九阿哥苦，他想着格格可不是一两年了。”
　　阑晞的脸沉了下去，她淡淡的看了佳琪一眼：“佳琪，你以为表哥除了喜欢我，就没有其他喜欢的女子了？你当他除了想想我念念我就没有其他事情做了？你如今倒是怎么了？尽替他说起话来？”
　　“佳琪一时糊涂，语快了。格格恕罪。”佳琪忙低下了头。
　　“什么罪不罪的，咱们之间没有这样的生疏。”阑晞挑了挑眉：“只是我的事呀，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我自己有主意。”说完，她就端起药汤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精神“咕嘟咕嘟”的都喝了下去。
　　佳琪抬眼偷望着阑晞痛苦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格格，有那么难喝么……”
　　“水……水……”阑晞捧住盛了清水的碗猛猛喝了几口，才长叹了一声：“相当难喝。”
　　“格格，您可还要喝五天呢。”佳琪笑着收了碗，伺候着阑晞重新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道：“格格好好休息吧。这回佳琪就在门口守着，不让别人打扰格格。”
　　“去吧。”阑晞巧笑着拉了拉佳琪的手，低声道：“谢谢你。”
　　佳琪笑着摇摇头——说什么谢呢？若说谢，该是自己感谢格格吧？是她年幼时的一句话，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阑晞这回足足在景阳宫里躺了七、八日，才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了宜妃面前。
　　“你这丫头呀，身子总算是好起来了。”宜妃拉着阑晞左右看了一遍，才道：“这几日你身子刚好，也要注意些，天寒，别再冻着了。”
　　“多谢姑姑关心，阑儿记住了。”阑晞笑着点头。
　　“嗯，可不止我关心，连皇上都在关心你。”宜妃摸了摸阑晞的头，道：“皇上自从听闻你病了，已经差人来问了两回了。要不是这几日刚上朝，朝政繁忙，他定要亲自过来看看你的。”
　　“皇上厚爱，阑晞担待不起。”
　　宜妃笑了笑：“皇上疼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听说皇上今儿个挺清闲的。你去御书房求见他，跟他请个安吧。”
　　阑晞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就应了。

　　早春的风轻轻刮过阑晞的面颊，带来了一丝凉意。她恭恭敬敬的站在御书房门口，拼命吸了一口凉气，让自己的头脑更加的清明。
　　“格格，皇上让您进来呢。”御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李德全笑意盈盈。
　　“有劳公公了。”阑晞微微笑了笑。她心知对方是康熙跟前的红人，必然有着其过人之处，是以从来都是尊敬待之。
　　阑晞方一走进御书房，却发现康熙神色疲惫，眼神里却透着严肃的负手立于桌前，正凝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副疆域图发呆。
　　“阑晞给皇上请安。”阑晞轻言轻语，唯恐惊了康熙。
　　康熙眉一抬，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阑晞，淡淡道：“免礼了。阑丫头，朕前几日听说你病了，现在可是好了？”
　　“微染风寒而已，烦皇上记挂了。”阑晞走到康熙身边，与他一同看向那疆域图，“皇上怎么一直看着它发呆呢？”
　　康熙闻言有些惊异，他抬眉，先是看了看阑晞，又看了看那幅疆域图，忽然伸手凌空点了两处：“这里，还有这里。既有天灾，又有人祸，百姓生计成难，朕，担心啊！”
　　阑晞仔细看了看，见康熙指的大概是山东、河南地区，忍不住又问道：“天灾只可防治，无法强避。不知皇上说得人祸所谓何事？”
　　康熙摇头叹息：“现如今这几处百姓生计艰难、大不如前，定和地方官的管理脱不了关系。”
　　“如此……”阑晞拖了个长音，正待发言，却想到了什么，赶忙又闭口不谈了。
　　“阑丫头，你向来是爽利性子，有话直说吧。”康熙挑眉瞟了她一眼。
　　“回皇上话，祖宗家法阑儿还是懂得的……”阑晞仍是欲言又止。
　　“哦？”康熙失笑，仔仔细细的盯着阑晞看了一遍，才微微扬声道：“阑丫头说的是哪一条啊？”
　　阑晞默然了片刻，才小声回答：“后宫不得干政。说到底，是不许女子干政。”
　　康熙唔了一声，转过身来回走了两圈，又不发一言的看了阑晞好一会儿，才道：“今儿朕准你说话。你说什么朕都不怪罪你。”
　　阑晞想了想，才点了点头重新开口道：“皇上，既是如此，为什么皇上不彻查地方官员呢？”
　　“彻查？”康熙微微一哂：“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这淡淡的还带着些许笑意一下子惊醒了阑晞——她居然，在千古一帝面前说了这么废的一句话？
　　而这简单的四个字，也让阑晞不由的开始顺藤摸瓜的去想——究竟何处不易？
　　“阑丫头呀，你聪明则已，却还欠缺去全面的考虑事物。”康熙微微摇了摇头：“很多事情，它内里的脉络相连，不是你一刀就可以简单的斩断了的。”
　　“皇上教育的是，是阑晞才疏学浅，在皇上面前愚钝了。”阑晞低下头，是真的发现自己班门弄斧了。
　　康熙转了个身，回到书桌前朗笑了两声，道：“那倒也不是。阑丫头对书画的见解朕还是佷喜欢的，不过，朕今儿没心情谈这琴棋书画，阑丫头这安也请过了，没事儿就退下吧。”
　　阑晞闻言，暗自咬了咬唇，却不敢造次，忙半蹲下身道：“阑晞告退。”然后正打算退出书房，却听得康熙又不轻不重的问了句：“阑丫头，你自觉已读书颇多，可却曾广泛涉猎过？读书精是好的，广却也十分重要。你回去好好想想，这‘十三经’里，你下了功夫看的到底有几本？”
　　阑晞心下先是一惊，随后便恍然大悟，急忙跪了下来道：“阑晞多谢皇上教导。”
　　“起来吧。怎么又犯这尽是规矩的毛病？”康熙摆了摆手，端过放在桌上的蓝釉菊瓣纹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才又感叹着说了一句：“阑丫头，你可知，最初在朕面前提到你的，不是你姑姑？”
　　阑晞一怔，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姑姑喜欢自己，所以让自己进宫陪伴。然之后，康熙才看到了她，因她略有几分似当年的赫舍里皇后，再加上有几分机灵，才得圣宠。
　　“是你郭罗玛法。”康熙不待她回答，又微微昂起头，仿佛在回忆什么：“那时候，你还很小，而他马上要去边关驻防了，朕曾和他长谈过。他跟朕说了不少关于你的话，他说，他有了一个日后绝不会让他失望的外孙女儿。”康熙放下茶碗，却莫名的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好了。阑丫头，你退下吧。”
　　他知道。她懂。

　　阑晞从御书房出来后，若有所思。
　　——郭罗玛法。外公。
　　那个慈善豪爽却又自生威严的老人模糊的面容从阑晞的记忆深处涌上来，倍见清晰。
　　她那时候还太小，无法和外公交流，可是他对她的宠爱，明明白白的像是在对全世界宣告。
　　她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儿。
　　——绝不让他失望。
　　——我可以做到么？亲爱的外公。我也不想让您失望。
　　阑晞轻叹了口气。神思一转，却又疑惑起康熙的态度。他为什么要忽然与我谈起这些外公曾说过的话？他是否，也不希望我令他失望？可是……他对我的期待，又是什么呢？

　　此章较长。有待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