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女唤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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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里的前几日，正是快过年了，宫里最热闹的时候。
这一日晌午，用了午膳没多久，宜妃就来找阑晞，命佳琪帮她收拾打扮了一番，就带了她串门子去。
“姑姑，您这是要带我到哪家的娘娘那讨茶喝去？”阑晞边跟着宜妃走，边笑着打趣问道。
宜妃捏了她的脸蛋一下，嗔道：“你这丫头说话真是刁钻。是前阵子，德妃那儿新进了一个丫头，德妃看着喜欢，特别疼爱她。她好像很会做糕点，德妃前阵子就跟我说叫我有空了带你过去坐一会儿，尝尝她的手艺。”
“果然还是有嘴上的便宜占。”阑晞偷笑了一下。
“你这丫头……”宜妃笑着又拍了她一下，道：“不过，那个丫头和你一般大，你去了跟她聊聊看，倒也省的你整天喊无聊了。”
“跟我一般大？”阑晞有些疑惑：“那她难道是……”
“可不是，是上一次选秀进来的。皇上还没分配人家，德妃喜欢，就先收着去了。”宜妃淡淡的接了话，然后话锋一转，道：“阑丫头什么时候参加选秀呢？”
“这……”阑晞面有难色。
“你够岁数了吧？”宜妃忽然冷笑了一下：“你阿玛为这可费了不少心思。可是，阑丫头，你以为你阿玛真能每次都这么着压下去？”
“想来不能。”阑晞苦笑了一下：“姑姑的意思我明白，下一届，阑晞参选就是。”她知道，以她目前在康熙心中的印象，三年后的选秀她是怎么也逃不了的了。
“唉。”宜妃见她这样听话，语态也软了下去：“姑姑也知你性子不在这儿。只是，你要知道，以皇上对你的疼爱……你若一味的乱来，可是会连累了咱们郭络罗家的。”
“姑姑教训的是。”阑晞恭谨的低头，宜妃的话是真的，如果她每次都仗着阿玛的疼爱乱来，反而会成了家里的祸害。
“阑丫头，你放心，照皇上对你的疼爱，必是给你许个好人家。”她忽然轻笑了一下：“十之八九是哪个阿哥呢。”
阑晞打了一个寒颤，不愿多想这件事，便笑着敷衍道：“这事儿谁说得准？姑姑你看，前面就是永和宫啦。”
宜妃点了点头，也不再谈这个话题，欢欢喜喜的笑着带了阑晞进去。
“哟，我跟你说了这好几回，你才肯带着阑丫头过来呢！”一进门，阑晞就看到德妃正拉着一个宫女打扮的少女，笑嘻嘻的看着她们。
“瞧姐姐说的，这阵子要过年了，我那人手做事钝得，我忙的要命，可比不得姐姐这儿的人灵巧，让姐姐省心。”宜妃笑着回道。
阑晞才请了安，就听到德妃拉过身边的那个少女道：“阑丫头，来，我今儿给你介绍个人认识，跟你差不多大，是钮祜禄家的丫头，叫云容。”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倒真是个秀气的名儿。
阑晞心下当即存了好感，忍不住细细望去，只见那少女眉目如画，气质如莲，贞洁大方，与阑晞目光对视时浅浅一笑，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阑晞见过云容姑娘了。”
“阑晞格格严重了，该是云容给格格请安的。”那少女半蹲下身，姿态得体。
——怪不得德妃娘娘喜欢她呢，想来这位云容姑娘与当年的她有几分相像吧？
阑晞轻叹了口气，看了看一脸华贵的德妃，又看了看云容，仿佛是能瞧见德妃年轻时的影子。
“哟，这个云容就是姐姐前阵子相中的那个秀女吧？长得真是俊哪！听说她做糕点的手艺很是高超？”宜妃忽然笑着问了一句。
“可不是么。妹妹可是馋了？快来坐着，我这就让她做来给妹妹和阑丫头尝尝。”说罢，德妃对云容使了个颜色，对方心领神会的退下了。
没过一会儿，柿霜软糖、豆沙糕、蜜饯小枣等几样甜品点心就依次端了上来。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可阑晞甫一将那糕点放到嘴里，就不得不感叹这制作人的心思精巧。
这云容所做的糕点，无论哪一样，都是香而不浓，甜而不腻的。化到了口里，偏又突出了各自选材的特色。
一时间，阑晞也忍不住多吃了两块。
“哟，”德妃喜气洋洋的望着阑晞道：“阑丫头向来嘴刁，这会子可吃了三块呢。”
“让娘娘笑话了，实在是这位云容姑娘的手艺好。”阑晞轻轻一笑，将视线转到方净了手走出来的云容身上，随意问道：“方才只听姑姑说云容姑娘与我一般大，可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岁数呢？”
“回格格话，云容过了年十四岁，巧是正月里生的。”她规规矩矩答话，倒让阑晞微微蹙了蹙眉，道：“既是如此，我该是叫云容妹妹了？”
“格格厚爱了……”
“在我面前就无需这样客气了。”阑晞轻轻拍了拍手，笑嘻嘻的对德妃和宜妃恳求道：“两位娘娘，阑晞和这云容妹妹才刚相识，不知道能不能出去玩一两圈的再回来？”
“去吧去吧，你们这些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才是有话说到一块儿去。”德妃待人接物向来宽厚，手一挥就准了。
宜妃却还多笑骂了句：“你这丫头准是又觉得闷的慌了，小心带了人家云容出去，教野了她！”
阑晞不与宜妃争辩，笑了笑就要拉了云容走，却听宜妃又在身后追问了一句：“云容，你是钮祜禄家的丫头？你阿玛是谁？”
云容赶忙又回过身来，恭恭谨谨道：“回宜妃娘娘话，奴婢的阿玛是四品典仪官凌柱。”
宜妃露出了个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看了她和阑晞一眼，淡淡笑了笑，道：“没事了，你们去吧。”
眼看着那两抹明媚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宜妃才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
“妹妹这是怎么了？”德妃笑着又拈起了一块豆沙糕，瞧着宜妃的眼神里有一丝了然。
“姐姐，你跟我说实话，这个丫头你这么喜欢，是不是准备求皇上准给四阿哥？”宜妃挑眉，浅笑着凝视德妃。
德妃想了想，坦然的点了点头：“我是有这个想法。这个丫头我看着喜欢，又没许配人家，不过事成不成，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这事儿呀，十之八九是靠谱的。”宜妃懒懒的开口，心里却盘算着自个家的事。
“妹妹看着有心事？”德妃是个明眼人，忙着又问道：“是不是……你也有把阑丫头说给九阿哥的念头？”
宜妃眼一抬：“光我有有什么用？”
“这话怎么说？”
“阑丫头我是自小疼到大的，早当了自家姑娘一般对待。她和老九的事，我在他们还小时就考虑过了。跟皇上那儿也提过，皇上倒没明着拒绝，可是总是推搪了过去。眼看着阑丫头就要十五了，这事儿皇上那儿还没个准话。”宜妃叹了口气，暗觑着德妃的表情：“不知云容这丫头的事儿，姐姐打算怎么开口？也好让我学习学习，依样画葫芦去求求皇上。”
德妃闻言沉默了片刻，却慢慢面露难色，宜妃眼瞅着她脸色变化，自己也不由的蹙起了眉头。
“我看……”德妃斟酌了半晌，才小心开口道：“咱们的情况还不一样。云容这丫头上次选秀才是头回进宫，皇上那儿没什么印象的。可是你们家阑丫头……”德妃轻叹了口气，听不出是羡慕还是担忧：“那可是不得了的，自打她进宫来，皇上就一直宠着她，这几年没见着她，也依旧挂念她。想来，她的婚事，没那么容易决定。皇上心里还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只是妹妹，恕我说句不中听的，以阑丫头的身份，想着她的肯定不止你一家……九阿哥未必就能经你这么一求就抱得美人归。”
“唉，”宜妃的眉蹙得更深了：“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
“我看，你倒是该先问问阑丫头的心思，她跟九阿哥自幼青梅竹马，若她对他也有心思，皇上那儿就好说话的多。毕竟，皇上的脾气你我是知道的，他若真心疼那丫头，这样的事是不会多加为难的。”德妃劝得颇有道理，可是宜妃听在耳中，心里却更加没着落。
有些话她不方便对德妃讲，可她自己心知肚明，老九的心里多半是有他这个表妹的，可阑丫头心底，却不见得有老九几分。
“唉——”宜妃又叹了口气，敷衍道：“也只好这样了。我到时再问问吧……”
“妹妹也不必这般焦虑。”德妃开解她道：“你的九阿哥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和阑丫头年龄又合适，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多半是有的。”
宜妃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顺着将话题引了开去。
另一边，带了云容出来的阑晞可没想到自己又变成了嫔妃们的话题，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在宫里再发展一位朋友呢！反正归华山之期遥遥，她不能总是跟佳琪俩人自娱自乐啊。
“云容，”阑晞拉了云容寻了处假山下的石凳，端详着她笑道：“你在我面前就无需这么拘谨了吧？大家都是同龄的，你再格格长格格短的岂不生疏？”
云容的目光清澈，她的视线里隐藏了好奇与试探来回的打量了阑晞几趟，终于抿唇一笑道：“既是阑晞格格这样吩咐，云容恭敬不如从命。”
“你看你看！又来了不是？”阑晞佯恼。
“是是是，那格格希望我如何称呼你？”云容笑的大方。
“阑晞。”她挑眉。
“好。”云容迟疑了片刻，看着阑晞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诚：“我是云容，你是阑晞。呵呵，阑晞的爽朗，云容佩服。”
“哪儿的话。你也是个爽利人。”仿佛是完成了最初的试探，彼此都对对方存了三分好奇三分戒备，却多了四分真诚，她们会心一笑，竟都意会了。
阑晞在心里暗道——这个云容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知人品如何。
而云容不动声色间也在观察着阑晞，这尽博当今圣上荣宠的格格到底是怎一朵奇葩？
“对了，云容，你真是厉害，怎么懂得做糕点？还做的这样好吃？”阑晞奇道，她是真的有几分不解。
“呵，这倒没什么。我自小里就喜欢吃糕点，后来时不时的跑去我家的厨房里偷偷跟着师傅学，想自己做了自己吃。阿玛起初总是骂我不象话，后来我做的越来越有味道，连客人们来尝了都说好，阿玛也就由着我了。说将来，这一门手艺指不定能讨得……”云容脸一红，忽然顿住了。
阑晞轻轻一笑，已是明白过来。
这样得天独厚的一门手艺，原来在她的阿玛眼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上的一点光泽，而已。
“可不是……你看德妃娘娘，多宠你？”阑晞拉了云容的手：“以后你的归宿定是好的。”
“呵……”云容出乎阑晞意料的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只期望有安稳的余生……”云容的另一手覆上阑晞的，冰冰凉凉：“我们这些八旗中的贵族女子，从一出生起，就身不由己。不过都是仰仗着皇上的鼻息，不是做他的女人，就是被他指给别人。阑晞，说实话，你怨么。”
阑晞怔忡。她不敢触及云容认真的眼神，只是缓缓闭上眼：“怨没有用。我不想怨，我只想尽可能的去做一些我希望的事。而且，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我们自出生就享受着富贵荣华，那定要付出代价。”
云容松开阑晞的手，自嘲着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怪不得宫里人都说皇上宠你，你果真聪颖过人。”
阑晞笑了笑，正想答话，远远的却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看他气势抬头挺胸，想来是位主子，她立时住了嘴，看了云容一眼，对方也用眼神示意明白了，然后二人双双起身，看着那人走近——反正他方才也已看到她们了，躲着反而不妥。
然而，看着那人一点一点的靠近，阑晞的头却“嗡”的一声，心道还不如偷溜了省事呢。
“四阿哥吉祥。”阑晞和云容同时请安。
“起来吧。”胤禛的声音一如阑晞的记忆，淡淡的，冷冷的。
阑晞才直起身来，就觉察到胤禛的视线一直锁在自己身上：“阑妹妹。几年不见，你还好么。”淡淡的，看似普通的问询，可偏偏让阑晞生出了一丝寒意。
他这个人，纵使此时还没有看真切，她却也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冷峻。较之从前，更加迫人。
“多谢四哥关心。阑晞还好。”她礼貌的回答着，尽量不出一丝差池。
沉默。
云容悄悄的抬了眼去——那五官深刻的青年眼角一闪而过的亮光！
她一惊，不明其意，赶紧又低下头去。
半晌，胤禛冷冷的笑了笑：“怎么，与我倒生疏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跟您老近过！阑晞咬牙，嘴上却还得敷衍：“四哥说笑了。这几年阑晞也长大了，比不得小时候那般没大没小。”
“是么……”胤禛淡淡应着，慢慢靠近阑晞，在她耳畔低声道：“郭络罗•阑晞，你回来了……”
阑晞一诧，霍然抬头，胤禛逆光站在她面前，冷傲的唇角有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和他变换莫测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让她分外慌张。
然而他却不再多说半句，就这样定定的望着她，不顾云容在侧，就这样长久的望着她，直到连云容都感觉到，他眼神中最终沉淀下来的一缕深情。
他望了她许久，才默然的从她们身边走过，向永和宫走去。
然而阑晞确沉浸在他深邃冰冷的眼神里，半晌回不过神来。直至云容低低的问了她一句：“阑晞，四阿哥好像佷在意你……”
“哪的话？”她一惊，忙着否认了：“是我小时候淘气，与他结下了梁子。”
“可是……”云容还待说什么，却见阑晞的眼角有一丝烦躁，立时领悟过来，不再多谈这个问题了。
她在宫里也呆了一段时日了，察言观色还是明白的。
那日之后，阑晞除了应召去见康熙，就是利用闲暇去永和宫找云容出来走走。
两个一般大的女孩儿一起在永和宫附近走走转转，聊冬聊西的，十来天下来，竟也算是玩得要好了。
眼看着就要到除夕守岁的日子了。
这日里，云容贴完了对联，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来找阑晞。
“咦？云容？今日你怎么有空来找我了？”阑晞巧笑。
“不知是不是沾了你的福，娘娘这几日对我宽松的佷，除了每日做几份糕点，偶尔打打杂，我基本上都是空闲的。”云容勉强一笑。
“看着你的样子像是有心事？”阑晞看得出她眉目里的欲言又止。
“嗯……”云容憋了半天，才小声的问道：“阑晞……你……是不是懂得写字？”
“写字？”阑晞一愣，想了想道：“略懂吧。”
“哎……”云容难为情的说道：“我……我识字……但不大会写……那日里娘娘让我誊了一首诗，只看了我写得字一眼，就轻轻摇了摇头。她虽是没说什么，可我也看得出那是觉得我的字见不得人……”
“所以……你想找我……学写字？”阑晞试探着问。
“我听娘娘说过，你以前专门练过字。所以……我就想从你这讨几张你的字，我好认真临摹去。”云容支支吾吾。
“是想偷偷的练吧？云容你的自尊心倒是很强。”阑晞掩唇轻笑。
“娘娘待我是好极的。我不想让她失望……”云容低下头。
“其实你的字好字不好，也没什么关系嘛！”阑晞有些不解：“更何况你有做糕点这项手艺呢。”
“哎呀，总之呢，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恳求，你帮不帮？”云容轻轻扯了扯阑晞的衣袖。
“帮帮帮！这有什么难得呀，我现在就回景阳宫写给你。只是……我若是写得不好，你可不能怪我。”阑晞笑嘻嘻的往回走去。
“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云容站在阑晞身后笑道：“阑晞，我就在这儿等你啦。”
阑晞让佳琪准备纸墨笔砚，想了半天，才决定用管道升的梅花小楷写了三首词。
“咦？”佳琪在一边看着，有些奇怪：“格格，这字体不像是你平时写得呀？”
“这是管夫人的梅花小楷，适合女子练的。我平日里写字，随性惯了，哪有这么雅致？”阑晞头也不抬的回答。
“哦……”佳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怪不得格格这回写字好像慢下来了。”
“眼下这字是拿去让云容临摹练习的，不比寻常，马虎不得。”阑晞写好了字，用力吹了吹，对佳琪笑道：“我出去找她了。你先把这收拾了。”
阑晞将那几阙词交给了云容后，又提点了她一些写字的要点，之后就各自散去了。
云容心急着练字，阑晞纵使想多加挽留也是徒劳，只好放了她回去。然后一个人闷闷的在景阳宫外散步。
“阑晞格格。”阑晞正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忽然听到一声轻唤，她循声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位二十出头的宫女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
“呃？你是？”阑晞印象中貌似没有见过这位宫女。
“奴婢绿竹，想来格格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奴婢了。”那名唤绿竹的宫女摇头苦笑了一下，声音里却透出了些许讽刺。
来者不善。阑晞蹙眉，淡淡的答道：“我有好些年没有进宫了。你不妨说说你是哪个宫里的？”
“奴婢现在在哪儿当值不打紧。”绿竹冷笑了一下：“奴婢从前是十二公主跟前的。”
十二公主？！
阑晞暗自吃了一惊，脑海里霎时回忆起那个早夭的女童来，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仔细的又看了绿竹几遍，这才强笑道：“原来，是当年那位带我回宫的姐姐？”
“难为格格还记得。”绿竹叹了口气：“如若公主不走，现如今也该和格格一般大了。”
阑晞听她提起了十二公主，不知该如何接口——当年她在病榻前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有她冰凉刻骨的眼神，都让阑晞无法忘却。
“格格，”绿竹的声音淡淡的传来：“这些年来，格格荣宠依旧，过得可好？”
阑晞打了个哆嗦，恍惚间觉得这个绿竹简直就是代替十二公主来冷观自己的下场的，声音不由的带了几分凉意：“还好。倒是劳烦姐姐记挂了。”
绿竹微微点了点头，一个宫女的气势竟做得比格格还足，不怕阑晞斥她不尊，反而笑了笑，道：“格格，绿竹再捱几年就到了岁数，该出宫了。可是格格呢，你怕是一辈子都要守在这儿了。”
“大胆！”阑晞再忍不住了，斥道：“你一个宫女，怎可这样与我说话？”
“奴婢得罪格格了。格格要降罪就尽管的。奴婢自打公主去了，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绿竹神色坦然，竟真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你……”阑晞低低叹了口气：“倒是和十二公主主仆情深。”
“公主虽刁钻，但待人颇真。”绿竹提起十二公主，口气放柔了几分：“奴婢自公主出生起就在她跟前伺候着，她对奴婢，依赖如对自家姐姐，从不曾打骂喝斥。奴婢自幼孤苦，寄人篱下，进了宫来若非公主处处真心以待，奴婢这一生大概也不会懂得亲情是个是么概念。”
阑晞有些震惊，眼前的绿竹，竟和当年的胤禛一般，说了同样的话。
十二公主。她和他都这样称赞于你。那么当年，是我错看了你吗？
绿竹见阑晞沉默，又自顾自说了下去：“格格也切莫再记恨公主了。当年，公主真的佷爱皇上。只是她的亲生父亲，待她远不如待一个外家格格……”
“这个我知道。”阑晞摇了摇头：“我从不曾怪过她。只是她当年病重时对我说过的话……”阑晞察言观色，觉得绿竹虽是宫女，品格却是靠得住的，竟坦白道：“她说过的话，我始终无法释怀。”
那仿佛是一个诅咒，在一个不经意间总是会被反复想起。
“格格心如明镜，该明白公主的话没有错。”绿竹垂下眼：“虽然绿竹并不知晓公主当日到底与格格说了些什么，可是格格的心思奴婢知道。她的话，可能狠了些，却未必是错。”
阑晞的眼神一动，娥眉蹙得更加紧了。
“格格。绿竹今日叫住格格，本就没什么缘由。”见她有沉默了，绿竹自顾自道：“只是看到公主的故人，忍不住心下感念罢了。这偌大的皇宫，还不知有几个人，记得公主……”
“有的。”阑晞本能的接口：“四阿哥定然记得。”
“四阿哥……”绿竹一怔，随后苦笑了一下：“四阿哥是个好兄长。他待公主也是真心的。可是，那天连公主都看得出来，四阿哥对格格……”她收了声，眼神却露出暧昧。
阑晞挑眉，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绿竹姐姐，还有其他的事么。”
绿竹又是一怔，明白阑晞这是下了逐客令。她淡淡笑了笑，似是看得开了，对着阑晞服了服身：“格格若不想再听绿竹谈起公主，绿竹这就告退了。望格格莫忘了，公主的真话。”
——我拼命想忘的，她却还非要提个醒儿！
阑晞咬牙，眼看着绿竹离开，心里又回荡起十二公主声嘶力竭的声音：阑晞！你记住！你逃不掉的！说不定，荣宠越大，你的将来会比我们都惨！
——荣宠越大。我的将来就会比你们都惨么？
——我不信！
阑晞狠狠的咬牙，唇角绽出一抹冷笑——我不信，以康熙对我的疼宠，他会随便将我指给一个人！
可是那个时候的阑晞，没有仔细的想一想，如若不是随便指婚，如若就是如她所愿，她的将来，便会幸福了么？
过年。家宴。除夕。守岁。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阑晞觉得今年的自己仿佛游离在这繁华之外，冷眼旁观这大清朝的盛世华年。
不过今年除夕夜的家宴，阑晞却生病了。
那日黄昏。眼看着宜妃身姿款款的出了门，佳琪才敢伸手拭拭额头上的冷汗。
“格格，您胆子也忒大了，这可是欺君之罪。”佳琪一脸无奈的望着躺在床上无聊踢被子玩的少女。
“我可没欺君哦！刚才太医也说了，我是外感风寒，导致体虚发热，需要辛温解表——”阑晞摇头晃脑的在床上学老太医说话的模样。
不过那太医还真是处世圆滑，阑晞心想，他肯定从自己的脉象上察觉出了一二，却还是佷配合。
“格格您对着暖炉熏了半个时辰，能不热么……”佳琪没好气：“不就是一顿家宴么？往年您也不是没去过，怎么今年就要这么折腾自己呀。”
“你不知道，去一次家宴要损害我多少脑细胞。”阑晞嘟囔。
“格格您说什么？脑起包？”佳琪有些不解：“您怎么就又起包了呢？”
“……”阑晞无言以对，只好干咳了两声道：“那个……我的意思是，每次家宴，我是吃也吃不好，坐也坐不安稳，还不如一个人跟你坐这儿，咱俩清清静静吃点清淡的过年。”
“吃清淡的哪叫过年呀……”佳琪苦着脸：“格格，一会儿我去小厨房给您做些带油的吃吧。”
“好呀好呀！”阑晞乐得一蹦三尺高：“我要吃鸡丝豆苗、珍珠鱼丸、酸辣黄瓜、陈皮牛肉还要一碗荷叶笋尖汤！”
沉默。
佳琪安静的瞅着她。
阑晞顿时感到一阵不安：“那个……我的好佳琪……”
“没、有！”佳琪掷地有声。
“啊？”
“除了那酸辣黄瓜说不定能满足格格一下，其他的食材估计都没有。还有，既然格格是病了，这辣的还是不要吃了，省的娘娘回来起疑。”
“那你打算做啥？”
“有啥做啥。”
“佳琪……”
“是格格不肯去吃那满汉全席的。”
“……”
阑晞正哀怨的望着佳琪呢，就听到景阳宫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佳琪？是你么？格格在么？”
“云容？”阑晞一乐，忽然想起自己在装病，赶紧又躺到床上，做虚弱状。
佳琪看不下去了，赶紧扭头，正好看到云容走了进来。
“云容姑娘，你怎么来了？”
“佳琪。我在乾清宫门口听宜妃娘娘说阑晞格格病了，这就跟主子告了假过来看看。”云容探头，道：“格格还好么？”
“还……行……”阑晞躺在床上喘着气：“这会子舒服些了。云容，别客气了，进来吧。”然后她又看了看佳琪：“我饿了。”
“……”佳琪无奈：“行了，奴婢去厨房看看，尽量给格格做些好吃的。”
“很好。快去快回。”阑晞点头。
眼看着佳琪出去了，云容才走到阑晞床前，有些担忧：“阑晞，怎么忽然间就病了？”
“呃……”阑晞苦笑：“估计是前两日夜间着凉了吧。没什么事儿的。”她顿了顿，又道：“倒是你，怎么不好好去看看那满汉全席，反倒巴巴儿跑我这来了。”
“跑你这儿来才自在。”云容一笑：“那满汉全席也轮不着我吃不是？”
“嘻嘻。”阑晞撑起身来，盯着云容看了片刻：“对了，上次我给你的那几阙词你可临摹了？”
“嗯。你的字果真是写得好的。”云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我看着也好生欢喜。只是……我临摹了好几日，却总还是觉得欠缺些什么。”
“哦？”阑晞来了精神，干脆爬起身来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道：“那儿有笔墨纸砚，你现场写几句让我看看。”
云容诧异的看着她：“你这还病着，就别费神了。”
“不碍事。”阑晞一笑：“发热的症状已经慢慢退了，我还正愁着无趣呢。”
云容想了想，就应了。坐去了桌前认认真真的磨墨写字。
初时，阑晞还窝在被窝里等着，后来实在等不住了，干脆赤脚跳下床来到云容身边看她写字。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洗沉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阑晞看着云容一笔一划的写完，忍不住又吟了一遍，随即展眉一笑道：“云容，你的字写得已是不错了。只是需要注意，写小楷时，运笔要圆润、娟秀、挺拔、整齐，下笔时宜用尖锋，收笔时则宜用顿笔或提笔，这样子字才能写得更加工整好看。”
云容仔细回味着阑晞的话，片刻后道：“那我再写一遍你看看。”
阑晞正用心的看着云容写字，忽然听到她低低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阑晞挑眉。
“阑晞。前几天主子让我给皇上奉茶，还让我亲手做了糕点给皇上吃。”云容轻轻的说道。
阑晞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还是淡淡道：“这也没什么，你做糕点向来是最是好吃。德妃娘娘想让皇上尝尝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主子特别在皇上跟前赞了我，我总觉得佷不安。”云容叹了口气：“虽说是当初是选秀入了宫，该是伺候皇上的命。可我心里咯得慌……要是真得去伺候皇上，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傻丫头，别乱想了，你不过是跟皇上近距离接触了这么一次而已啊。哪那么容易就变成了要去伺候皇上了？你看我都在皇上跟前这么多年了，不也没什么嘛。”阑晞劝慰她。
“你和我不同。”云容静了静，又道：“皇上看着你长大，待你是跟待女儿一般的感情。将来，你十有八九是要嫁给哪个阿哥的。”
阑晞一怔，却不料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只好敷衍着笑道：“我的事儿还早呢。你的事儿也一样，咱俩就别在这瞎操心了。”
云容又默了会，问道：“阑晞，这些阿哥里，你可有个中意的？”
阑晞诧异的望了云容一眼：“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
“就是……就是想问问……”云容面上一红。
“哟——”阑晞明白过来，拖了个长音道：“怕是你有看上的了吧？”
“你别胡说……”云容转过脸去。
阑晞笑着拿手指去嘟她的脸颊：“行了行了，别在我面前害羞了，快老实招供，是哪一位阿哥让你芳心一颤啦？”
“我……”云容吞吞吐吐。
“呵呵，”阑晞看她犹豫的模样，也不愿逼她，笑了笑道：“你若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我不问就是了。”
“那……我说了，你一定不可以告诉别人。”
“那是自然。”
“是……是……十四阿哥……”云容闭着眼睛迅速说道。
“啥？”阑晞讶然。她本以为云容喜欢的该是个成年了的阿哥，英姿潇洒或风度翩翩，没想到却是十四那个和她们一般大的小子。
“你喜欢他？”阑晞扬声又问了一遍。
“也……也算不得喜欢……就是……就是……”
“很有好感？”
“嗯……”
“唉……”
“怎么了？”云容有些惊疑的望着她：“难道你也……”
“没有没有……我和十四阿哥没见过几次面。”阑晞轻笑了一下：“我明白了，准是十四阿哥整天的往永和宫跑对不对？”
“嗯……他……佷是孝顺德妃。”云容腮上的两朵红云更衬得她姿容动人。
阑晞淡淡的扬起嘴角，看着她含羞带怯的笑容，心底里百味杂陈。
——她至今，仍是无法对任何人提起她的心事。她难以启齿，自己的感情到底该如何归咎。
而云容，她是那般信任她的与她分享自己隐秘的欢喜。
于是，整个除夕之夜，阑晞就是在倾听十四阿哥的优点中度过的。
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从未见过云容的表情这样丰富多彩过。仿佛是对十四阿哥模糊的喜欢，唤醒了她所有的小情绪。
阑晞忍不住打趣云容两句——怪不得是不肯伺候皇上，明明是先看上了十四阿哥。
云容笑着捶她，那声音清朗明快。
那个时候，阑晞看着她充满期望的双目，怎么也想不到，斩断她初恋的判决书来得那样快，那样狠。
几个月后，一道圣旨定下了云容的一生。
“赐四品典仪凌柱女钮祜禄氏于皇四子胤禛于藩邸。”
云容细微的雀跃与欢喜还未展开娇美的枝桠，就被硬生生的掰断。四和十四。一个轮回间，她与他错过了一生。
乍闻消息时，云容躲在阑晞身边痛哭了一场，可是，她又怎能违抗已经定好的旨意？只好就此黯然转身，埋葬了年少的悸动，全心全意的去侍奉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
看着云容的痛哭，阑晞心惊胆战——她不要啊……她不要走这样的一条路……不要……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女唤云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