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爱别人了》徐丹瑛

3、第三章

　　陈孝征自我且清高，念书的时候一直都是。但自从落到郝然手里，一天一天慢慢磨，他最终变成了一个厚颜无耻的男人。

　　他把车熄火靠路边停下，拢了拢大衣下车。他混迹在下班高峰的川流人群中，眼里只有郝然埋头前进的佝偻娇小的背影，再没其他。

　　她的心也太狠了些，怎么能趁着他出差不在，把家里她的一切物件都清得无影无踪，以至于他在午夜思念她至极的时候，连个能睹物思人的东西都没有。房子那么大，处处都没有她的气息。眼光触及那空荡的时候，他的心就会一片荒芜。

　　陈孝征每想一次，心就揪痛一次，她是一个多么缺乏安全感的人啊，没有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呢？

　　他不紧不慢地跟着，想循着她的路线看她最后会到哪儿去，是她爸爸那儿？还是好朋友那儿？还是说……除了这些地方，她另有去处。

　　他不敢设想。

　　跟了差不多半小时，没显出任何目的地来。

　　郝然只顾向前走，一条路走到底，马上就是市生态公园了，行人渐渐稀少，陈孝征开始不安，如果她回头，也许就会看见人群中突兀着的他。

　　那样的话，也许他们还会吵一架。

　　还好，她拐进了街边一家咖啡店，走进去点了一杯咖啡，他猜测可能又是美式。随后靠窗坐下，她似是在等着某个谁，眼神空空的凝着落地窗外。

　　陈孝征站在一个报亭边遮掩自己，随手熟练地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能使他镇静，使他平和。

　　约摸十分钟，一个穿着干练，西装熨帖的男人夹着公文包直挺挺地从陈孝征面前经过，陈孝征吐了一口烟圈，莫名觉得这个男人就是郝然所等待的人。

　　果然，这个男人进去了，在郝然面前坐下，两人颇有兴致地攀谈了起来。

　　陈孝征有些佩服自己的第六感，大街上真的多人，怎么会这么笃定呢，只能说明他和郝然这条线上是有共同的默契的。他全神注视着他们，既害怕又却不想错过他们任何一个有可能的亲密举动。

　　郝然表情复杂且多变，说着说着情绪似乎高昂起来，脸上有愤怒也夹杂着悲伤，他许久没见过郝然这么丰富多变的表情了，谈恋爱的时候，好像他曾用变色龙来形容她。

　　谈着谈着，坐她对面的男人从西装口袋递出一条深色帕子。陈孝征心跳错了一拍，他竟然，在这个对他冷漠如冰的女人脸上看到了泪水。

　　天黑了，在六点不到的时候。陈孝征顿生烦意，将夹在指尖的摇头扔在地上狠狠碾压了几下，才嫌恶地换了个待着的地方。

　　天气实在太冷了，没过几分钟，才流过眼泪的女人神色平静地从咖啡店走了出来，而那个西装熨帖的男人，也重新从陈孝征面前走过。

　　陈孝征瞥了他一眼记住他的长相，不作停留立刻追了上去，天色不好看，他得跟得更紧一些，以免一个不注意，就把这小小的人儿弄丢了。

　　他不能再把她弄丢了。

　　虽然作为一个背叛者，他没有立场和资格来说这种话，做这种事。

　　郝然很给面子没再东绕西绕，只去了家门口的超市拎了一个方便袋出来，半透明的袋子装着各种形状的蔬菜水果，在夜色中呈现一种沉闷的五颜六色。

　　她的粉色围裙，勾勒着她的纤细腰身；她做的饭，是被他要求成习惯的色香味俱全。

　　爱在回忆里总是无比清晰的。

　　陈孝征尾随着她进了小区，单元楼。随后在她楼底下拨打了她的电话。

　　她依旧没接。

　　陈孝征知道，她肯定是把他加进黑名 | 单了——这个决绝的女人这么想跟他断得一干二净。

　　在楼底下踌躇了片刻，他大致观察了一下郝然的生活环境。

　　这是一片建了十几年前老小区，灰蓝色的墙皮了见斑斑点点的脱落，散布着各种青少年可见和不可见的小广告。他上网查找附近的租房信息，发现原来这一片是热租地。

　　离市中心不远，离工作地也不远，属于学区房。房源质量怎么样不说，光数量上就极为有限。陈孝征心头略过一丝庆幸，郝然运气总是这么好。可突然又想及这二十六年来她所过的锦衣玉食生活，这里哪是能留住她的地方！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被逼急，别无选择。

　　如果换做他们俩一起购房租房，他定会给她挑又贵又好的，只是机会已经像饥饿的冬鼠一般迅捷地溜走了。

　　陈孝征自嘲，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他自己啊。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她眼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他也懊悔自己为什么没趁着她在的时候对她更好一点儿。可他就是忍不住。

　　来寻她，偷偷看一眼也行。

　　否则他每天在公司，连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深深地吸了几口郝然楼下的空气，陈孝征决定离开。他想，以后要是再想她就到这儿来吧，这里与她的呼吸离得是这么的近……

　　陈孝征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是没有病态的双重人格。对外人冷若冰霜，似是无坚不摧，在亲近的人面前则是心软又多情。

　　郝然在结婚一年以后发现了这一点，她原本喜悦，以为是自己感化了陈孝征，却没想到，原来她不是唯一一个享受他心软多情的女人。

　　所以她便不要了。

　　陈孝征和姚拾遗约定一周去看她两次，因为公司事务压身，他保证会随机过去。今天是周五了，这一周他还没有去过一次。

　　他重新走回停放车辆的裕丰小学校门口，六点四十，丈人的黑色奔驰车从学校缓缓开出来。

　　丈人坐在驾驶座，神色肃穆，目光发寒不可言说。

　　这个老学究，总是会一丝不苟的完成学校里的每一项工作才会回家，这一点完整地遗传到了郝然身上。

　　每次见到不怒而威的丈人，陈孝征总会格外严肃，噤若寒蝉，就像犯了什么大错生怕被骂；等到他真的犯了大错，却敢于坦坦荡荡在丈人面前杵着了。

　　心里燃起一丝的希望：丈人会不会帮我去然然那儿说说话？会的吧，哪个父亲不愿意见女儿过得踏实平稳呢。

　　想到这里，陈孝征发现自己实在太厚脸皮，出轨的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求得岳父的同情。

　　他站在这边目送丈人远去，丈人并没有发现他，一如往常绷着脸开车消失在看不见尽头的夜路里。

　　陈孝征也上了车，姚拾遗又在给他打电话，今天的第三次。

　　对方娇软声软语喊他征哥哥，楚楚可怜的调调似乎在求着他的眷顾：“你什么时候来呀，护士姐姐今天又把我的手扎肿了……妈妈不在这里，我害怕……”

　　“我这就去。”

　　他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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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然给自己做了一顿保养身体的晚饭，自从怀孕五个月流产后，她既悲又伤，消沉过两个月，身子损得非常厉害。

　　现在想想真是糊涂，哪能为了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啊，她才26岁，以后分明还会有大好人生的。

　　郝然内心充斥着不屑，对陈孝征也是。现在她只想以自己为重，全世界中只爱自己，便是对父亲一生养育之恩的最好报答。

　　郝然细心地把炖着乳鸽的砂锅端到饭桌上，浓白色的汤头腾起袅袅白雾，溢满她的鼻息。闻到香甜的食物味道，她稍微放下了一身盔甲，心情骤然变得明朗美丽起来。

　　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家长问她学校的事情，也顺便发一发学校的推广信息。裕丰小学是她的职场，却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她不会像普通签约职工那样应付了事，只要是需要她的地方，尽心尽力就是她的行事作风。

　　她爸爸突然问她：“奶奶下个礼拜过生日，礼物买好了吗？”

　　她说：“买好了，她最爱金，给她买了个刻着福寿安康的金镯子。”

　　父亲问：“花了不少钱吧？要不要爸爸报销？”

　　郝然失笑，爸爸总把她当长不大的孩子。

　　“我在赚钱呐爸！”她这么回复。

　　隔了一会儿，父亲说：“好好好，那，孝征来不来？”

　　她答：“我没叫他，当他不来吧，我们自己家人过寿，一家人够热闹的啦！”

　　郝校长在那头稍微松了口气，女儿心态很好，不必太过担心。

　　每天在学校看到女儿的时候，想搭话，想问问，最后总是两个人默契地一笑了之。现在他渐渐喜欢上用手机跟女儿聊天，隔着屏幕，他总能把平日里一些难以开口的暖情话顺利地讲出来。

　　“好好吃饭，觉得累就回来，家里什么都有。”

　　“好。”

　　郝然心头满是慰藉，在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的事之后，唯一值得感念的就是她的家庭。

　　成长在和谐温馨的环境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虽然她与生母素未谋面。

　　可她有山一般的父亲，开明的奶奶，还有可爱的小姑姑。

　　只要回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她的所有委屈便烟消云散了。那个家给她的是妥帖，还有依靠。

　　可她现在还不能回去啊。

　　太狼狈了。

　　父亲和姑姑虽知道她准备离婚的事，而年迈的奶奶还不知道。

　　郝然舍不得刺激这个年迈而脆弱的老人。

　　奶奶病理性健忘，会把痛苦不堪的回忆忘个干净。因此她会常常拉着孙女的手，以为什么也没发生过，说：“然然，奶奶想抱曾孙啦，你帮奶奶生一个好不好？”

　　郝然每次被问及，心都会猛烈地蛰疼。

　　可她还是会说：“好的呀，过一阵就生。”

　　她至今也没有告诉过老人，那个男人，她已经不爱了。

　　而且，她也不能再生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