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视界与魂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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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细碎的星子铺满正片墨色的天空时，白日时候的暖融春意早已消失不见，冬末的那点寒意完全迸发出来，丝丝凉风似乎要沁入骸骨。只是唐三已经感觉不到了，天再冷，也无法扑灭他焦心的灼热。
唐白不知所踪已经三天了，他往日的冷静和自持统统喂了狗，连最简单的锤炼都无法集中精神。弄丢了弟弟，他弄丢了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亲人！唐三仿佛忘记了自律，忘记了玄天功，忘记了自己光复宗门的梦想，这时候的他只是一位急切寻亲的普通哥哥。
唐白消失的第一个晚上，唐三还可以安慰自己，只是小孩贪玩，在外面迷路或者睡着了，他在门前等到粥冷菜凉，那一天的加餐全进了唐昊的肚子。
第二天天不亮，唐三就挨家挨户敲门询问弟弟的下落，可一无所获。最后见到唐白的一个村民说，是在荒田边看见的。唐三在村里村外没日没夜的找，也目睹唐昊一如往常地沉迷酒精，不说半句话冷眼旁观的做法。虽然理智告诉唐三，不应该对父亲不敬，心里却已埋下了一颗小小的怨念的种子，等待着时机生根发芽。
小白消失的那一天，他并未觉察任何异样，这个封闭的小村子里危险又几乎不存在，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小白和唐昊发生了冲突，然后离家出走了。
第三天唐昊从宿醉中醒来，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的儿子盯着他的眼神不大对，一贯平静无波的深蓝色眸子里夹杂着不理解和隐隐的不满。唐昊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算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挠了挠头发，啧了一声。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他居然忘记把唐白的行踪跟大儿子说了。唐白消失的当天唐昊就悄悄摸清楚了，发现小孩没有走远，而是藏在荒田附近的麦垛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当时他感应到唐白的精神力波动有些怪异，似乎处在一种“顿悟”的境界，因此他没有去打扰，而是拐了个弯，去了附近安置三妹的小屋。
说来也巧，唐白选择炼魂的场所与小木屋相隔只有不到半里，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唐昊随手给他布下一个小型的遮掩气息的法阵，就转身去了小木屋。之后就是因三妹留下的蓝银草幼苗触景生情，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只好借酒浇愁，一醉便醉了两天。
完了，唐三一定要怪死我了。唐昊虽说平时表现得对两个孩子漠不关心，实际上是非常关注他们的，他知道大儿子生来早慧自立，对弟弟的宠爱胜过对他的依赖，自己这番恐怕是寒了心唐三的心。
唐昊看着等不及和他告别又要出门的唐三，咳嗽了一声，安抚道：“三儿，别担心你弟弟，他现在挺好的。”
熟料唐三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放下心来，而是皱了下眉，偏过头不愿听他说话般嗯了一声，便准备踏出家门。
“我没有骗你，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正巧感应到自己的隐匿阵法被触动，唐昊那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封号斗罗的精神力悄悄铺开，一直探查到唐白正跑着回家的身影。唐昊老神在在，抓起陶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倒是你，一万下锤炼完了吗？”
“父亲，您的心可真大！”唐三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冷笑，低着头说道。
唐昊总觉得儿子这句话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只好就着前一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唐三扶着门框，半侧着身说道：“不劳您费心，那一万下我会完成的。”语罢，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好像……还是让儿子误会了。唐昊放下陶罐，哽噎望天。
塔形的麦堆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麦秸钻了出来，漆黑的头发微长过耳朵，几乎融入夜色，但瓷白的皮肤却在星影里发着光，一对亮红如水的眸子更是耀眼醒目，不用说，这个小人儿正是从炼魂阵中苏醒的唐白了。
炼魂阵中不知岁月，唐白只觉得自己被折腾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结束的那一刻，浑身松快得想要飞起来，睁开眼发现脚步真的打飘——换做是谁饿个三天恐怕都这样，更不用说唐白还经历了炼魂的折磨。
麦垛外面已是星光漫天，想来自己应该是赶在天亮前结束了炼魂仪式的唐白松了口气，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一来是怕唐三等着急，二来实在是饿得受不了。
哪怕玄天功已经接近一重巅峰，饥饿的唐白此刻依旧虚得不行，没等他跑回家，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在满是石子的小路上。唐白先龇牙咧嘴了一阵，回过神来才发现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而是落入了一个不比自己高多少的温暖的怀抱。
“哥！！”
唐白喜不自胜地喊道，下意识地紧紧回抱住对方精瘦的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怀里的人正在微微颤抖。
唐三拥紧失而复得的弟弟，一时间仿佛有千百种心情涌上心头，话到嘴边只剩下哽咽的呢喃：“小白、小白……”
“我没事，哥……”唐白也是愧疚也是后怕，自己把这次炼魂觉醒看得太轻松了——毕竟当初他可是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完成淬炼一举打破家族纪录的天才，没想到只是换了一个环境，过程就艰难了不止百倍。但想到自己那出乎意料的收获，他也就不后悔这次的冲动了。
然而，刚刚取得突破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和亲人分享，就被唐三恐怖的脸色全部压回肚子里了。
最先对上的是一双赤目，眼白处充盈着骇人的血丝，向来冷静自持的蓝眸完全失去了原来的色彩。在见到之前，唐白从不知道自家哥哥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眉间还僵着的疙瘩昭示着主人长时间的忧虑，眼下更是明显留下两道青黑，本就消瘦的面容似乎又清减了。
离开时还好好的啊……难道他“消失”不止大半天了吗？唐白一阵心惊，却已经把自己的猜测肯定了十之八九。
其实说起凄惨，唐白自己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去，头发上的汗液已经在来的路上吹得差不多冷却，但还是固执地黏在一起，浑身也黏糊糊的，还沾了不少草屑。简易的保护结界只能防止麦秆塌陷之类的破坏，却不能阻止草屑灰尘掉落到他身上。
而且在麦垛里三天滴水未进，炼魂过程中因为痛苦，唐白一直在冒冷汗，身体已经进入极度脱水的状态，面色发青嘴唇皲裂，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早就脱了形，看在唐三眼里活像受了非人虐待。
唐三看到他这幅样子，就算是想骂也骂不出口了，眼神温柔下来，替唐白把一缕头发撂到耳后，半是叹气说道：“没事就好……回家吧。”
回家吧。
前世父母双亡之后，他就失去了能够被称作为家的地方，也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三个字。唐白享受着来自亲人的担忧，心中有些酸胀，低着头从鼻尖挤出一个带上了哭腔的声音：“嗯。”
唐三听见，也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随后自然的牵着弟弟回家。
当两兄弟回到家时，夜已近三更，不出唐三所料，唐昊并没有在房间里。暂时不打算理会这个糟糕父亲，唐三嘱咐了弟弟几句，就去灶台热粥了。
唐白趴在桌上，饿得不想动弹，刚才走到后半程已经完全扑在了唐三身上，全靠唐三架着回来的。唐白得知自己离开了两天两夜，瞬间胃都抽搐了，想到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吃东西，差点就在心理作用下昏倒。
为了把注意力从饥饿中转移开，唐白决定做点别的。待唐三完全转过身去，他闭上双眼，仔细感受刚才接触到的气息。
那不出意外是一个魂灵，离他栖身的草垛不远，他炼魂结束就第一时间发现了。而且“她”很明显地向自己发出善意，唐白也不是除灵师，对这种无害的魂灵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魂灵和幽冥不同，是类似于人类灵魂一般的存在，通常是死亡后才会出现，比起那些死灵阴冷的感觉，这个魂灵温暖得好像还“活着”一样。
他对此十分好奇。而且那个魂灵似乎很想和他交流，轻轻柔柔的呼唤声化作一根根纤弱的触须拂过头顶，也由不得唐白置之不理。
炼魂过后，幽冥视界就会打开。虽然唐白还没有弄清楚那些“幽冥”从何而来，但毫无疑问，在这个世界幽冥也是存在的。
重新睁开眼，原本纯粹的红眸似乎染上了些许金意，唐白眼中的世界也变了一个样子。
出乎他的意料，周围似乎没有感应到其他的幽冥，而那个执着于交流的魂灵也不是他期待中的伊潼，身边甚至没有人型的漂浮物。与之相对的，一枝从门外延伸进来的细长的蓝银草爬满了他的身遭，枝叶蔓延到桌旁，头上那一下下的触感正是从顶芽嫩叶传来的。
蓝银草他是见过的，这片斗罗大陆上最是常见的植物之一，但从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旺盛”的。而且这明显是在视界里才能看到的，植物型的魂灵，这是生前成精了么？
唐白试着用手触碰额前的叶片，温暖的思念便从指尖传来，肌肤接触到的地方好像泡进了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尝试交流的同时，脑海中也响起了一个缥缈的声音：“你果然能看到我……”
‘你是谁？……不，你想我帮你做什么事吗？’唐白动用长时间不用有些陌生的意念传递回去，‘我能做的事不多，如果是力所能及的，可以帮你。’言下之意是举手之劳唐白可以顺便帮帮，但是要把他扯进麻烦里，没有可能。他不是轻易放松警惕心的人，即使这个魂灵不管从哪里看都没有伤害他的意图和能力。
“呵呵，倒是个聪明的孩子。别害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看一眼我的孩子罢了。”
唐白明白“她”口中的孩子绝不是指自己，略微思索了一下回应道：‘你是想让我帮你传话？可是我不认识你的孩子的话，这样不会很突兀么？’而且，这对我也完全没有好处。唐白咽下后半句话，有些事不需要说开，相信对方能够体会到自己委婉的拒绝吧。
然而蓝银草叶不退反进，原只是贴着指肚的叶片顺着食指缠绕上来，金色的光点在茎脉上亮起，唐白来不及制止就从手指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这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其他我没什么好拜托的了。和小三好好相处，将来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看着点阿昊。”听着那温柔如水的声音，眼前似乎能浮现出一个倩丽的身影。
“我要回去了，我的意识没有办法离开本体太久，不过直觉告诉我，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
“你是？”许是太过震惊，唐白连自己一时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也没有察觉。
可那声音终究没给出答案，屋内不属于人界的蓝银草也伴着轻笑消失了。唐白合上了幽冥视界，怔怔地看着收拢的掌心好一会儿，才被阵阵米香从走神的状态中唤回来。
“饭好了。”抬头看到唐三端着一碗足够米料的饭粥走来，唐白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颜。
“啊！是薏米粥！”唐白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捧起碗勺欢快地扒了起来，香软的米粒入口更滑，饿极了的他没几秒就消去大半碗。比糙米不容易饱腹却对消化极好的薏米在他们家，作为主食很难得吃一次。
唐三凝神看了看虚空，暗暗摇头，心想自己最近可能是因为唐白的失踪而太敏感了。
荒田外，处在森林偏僻地带的小木屋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不是屋子开口，而是屋子里的人浓浓的遗憾让三尺外的气氛都变得哀伤起来。这间简陋却干净的小屋的主人，正是唐三唐白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唐昊。
这个颓废的中年男人此刻蹲在一个小土包边上，用唐三他们难以想象的温柔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一株小小的蓝银草，那哀戚又带着一丝希望的眼睛中，毫无疑问地饱含着爱意。
粗糙的手指抚摸过纹丝不动的蓝银草叶，幼苗沧桑的面庞好似瞬间又老几岁，叹息道：“看来，又是空欢喜一场啊……”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视界与魂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