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暖你一千岁》十二鬟

3、变故

　　 今晚乔心的心情分外愉悦，像是干涸已久的鱼儿突然下了一次水一样。回到寝室把床上床下收拾了一遍，坐在床边上发呆。 乔心最擅长的就是发呆了，小时候是幻想，喜欢在睡觉前脑洞出一本言情小说出来，而女主角就是自己。或者把自己想象成《红楼梦》里的黛玉或者宝姐姐，美貌与才华一样也不落下。 不过长大后乔心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了，她只发呆，不幻想了！ 不过今晚不同，她开始想如果学长是自己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样？虽然这样的yy很不厚道，但是乔心还是忍不住认真思索起来。

　　第二天张敬文再要打电话请乔心喝奶茶的时候，对方久久没接电话。
　　张敬文大概也不想自讨没趣，接连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之后就放开手机没再联系。
　　晚上大概十点钟的样子收到了乔心的回电，电话接通却是乔心的哭声。
　　那是一种歇斯底里悲痛到极致的哭，因为很多时候都听不到哭泣声，而是喘不过气来的嘶哑的声音。
　　张敬文柔声劝慰了几句，之后干脆任她哭够了再说。
　　等乔心哭声渐渐小下来变成了抽泣，张敬文才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爸爸，病重了，在，重症监护室。”因为抽泣，一句话断断续续断了几次句。
　　“叔叔怎么了？什么病？”
　　“糖尿病，还有好多病，肾功能衰竭之类的。”
　　此时的乔心躲开了家人，一个人坐在医院后门外路灯下的长凳上。昏黄的灯光投射出她斜长昏暗的影子，那是乔心见过的最黑暗的影子。
　　“那可能是糖尿病的并发症，没关系的，糖尿病会有并发症很正常的，叔叔病情控制好了就会好的。”
　　乔心很想相信他的话，可是心里总是不踏实。从早上被姑姑打电话叫回县医院开始，乔心就觉得这次不同寻常。
　　中午和弟弟赶到医院，爸爸还能说能吃，只是呼吸比往常更吃力些。晚饭过后爸爸不听医嘱，非要起床去上厕所，一趟回来之后，立马就变了脸色。拉着奶奶和乔心说了好些话。姑姑叫来了医生，立马转进了重症监护室。
　　将爸爸送进去，医护人员立马开始脱衣服进行检测治疗。乔心能看到爸爸眼里的恐惧和急切。
　　乔心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距离感让乔心觉得一切掏心的话都很矫情，特别是对父母。
　　此时乔心却拉着爸爸的手生涩地说“不要害怕，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会好起来的。”
　　爸爸已经没有能力回应，家属也被护士赶了出来。
　　一通忙乱下来，乔心突然就哭了起来，立马给在远方打工的妈妈打电话叫妈妈赶紧回来，爸爸想见她。
　　姑姑姑父带爷爷奶奶去原病房收拾东西。
　　乔心觉得爷爷奶奶也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他们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也赶过来了。
　　奶奶说她打电话找老家的阴阳婆子给爸爸算卦，结果打出来的都是阴卦，连补救的办法都没有说。那婆子说最迟就是六月了。

　　乔心肿着眼睛，对着电话哽咽：“如果说是骗人的，是迷信，那婆子也该为了赚我们点钱，说些解救的办法呀！她怎么连这个钱都不挣了呢？她怎么说这么绝的话呢？”
　　张学文确定乔心安排好了一切，把妈妈叫回来了后，心里稍微安稳些。
　　“那些人的话怎么能信呢？你要相信科学，相信医生，给叔叔下病危通知书只是为了让家属知道病情严重需要特别注意而已，医生经常这么干的，别担心了，照顾好自己和爷爷奶奶，等妈妈回来。”
　　乔心哽咽着并不应声。
　　“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才能应对后面的事情，妈妈没回来，家里都靠你。”
　　乔心嗯了一声就借口挂掉了电话。
　　打电话原本是想哭诉一下心里能轻松一点，但是别人的安慰对于事态发展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安慰的话听来也如同废话。
　　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正对着一面大窗户。窗外是一千深不见底的黑暗。

　　后面的事已经不想再去回忆，用乔心的一段文字交代了吧：

　　妈妈回来后这些事也不敢完全告诉，一家人充满了绝望。我们在姑姑家里讨论爸爸到底还要不要救，姑父担大局，姑姑一边说一边哭，爷爷奶奶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也哭的不行，妈妈不想放弃，哭的歇斯底里，我一个人站到阳台边上，最终还是无力地坐到地上哭起来。
　　一家人都等着妈妈的决定，昂贵的费用，医生也不敢保证的结果，治？不治？和妈妈毫不犹豫选择了治，哪怕是一天，两天，哪怕每天只能见到半个小时也好啊！
　　爸爸在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半个小时探望时间，插着氧气罐，肺功能丧失，肾功能衰竭……这样的呼吸有多痛苦可想而知，可是每天二十三个半小时的痛苦，只能换来半个小时和亲人见一面。一家人想尽办法让亲人能多进去探望，能尽量笑着去见他，告诉他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病会好起来的。可是看到无望的未来，看到他痛苦的病痛，几乎所有人都在劝妈妈放弃。
　　爸爸一辈子都在为家，为我们辛勤操劳，曾经和妈妈出去玩儿看到老爷爷在公园唱歌跳舞，妈妈总说，什么时候也让你爸爸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爸爸爱唱歌，爱音乐，会乐器，算数高手，能写一手漂亮的字家里无人能及，至纯至孝。他的愿望是年轻的时候苦一点，把孩子供养出来了，可以享孩子的福气。可到最后奶奶也只能感叹一句
　　好人命不长……
　　白发人要送黑发人的痛苦我不能体会。
　　妈妈要失去爸爸了的痛苦我也不能体会。
　　爸爸在病房里一天病痛和思念家人的痛苦我不能体会。
　　半夜陪着妈妈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的长椅上，我们和爸爸就隔着一道门的距离，只是他可能不知道。
　　夜太黑了，不知道天还会不会亮，也不知道天亮后会发生什么。我更安于这漫长的等待。
　　至少我们一家四个人不是四个家了，至少我们这一刻心都努力在抱着团为彼此跳动。
　　可是天终究会亮，该来的还是会来。
　　医生说要用什么药，无论多贵妈妈都毫不犹豫签字用上，这么几天也在大姨二姨家里借了不少钱。输血，白蛋白，纯痒……
　　不知道在第几个早上，妈妈说爸爸有些好转，妈妈进去探望的时候能牵着妈妈的手不让她走了。
　　这让全家都暂时轻松了，虽然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好转，但我们都想骗自己，他好起来了，不会那么痛苦了。
　　到这时我在家耽搁了好几天了，请假时间已经到了，该回学校了。
　　一则是因为不能在家耽搁了，二则是，若爸爸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好随时收拾东西回去。
　　事已至此，我们全家都有了心里心理准备，天昏地暗地哭过几天，接下来是打起精神准备办事的时候了。
　　只是太快了，当天上午妈妈还说好些了。当天晚上我回到学校给家里打电话就说爸爸已经意识模糊了。医生说我们只会是人财两空。
　　当时唯一的反应，也是一天来心里的担心:
　　回光返照……上午可能是回光返照……
　　第二天一早就又收拾东西回大竹。这一次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只等妈妈签字让爸爸出院。
　　按照农村风俗，希望爸爸还是能回到老家再……
　　签字的前一天晚上，妈妈跪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哭得歇斯底里。
　　爸爸躺在医院呼吸困难，却意志清醒苦苦求生，一家人坐在家里讨论他的后事该如何如何。我已经接近麻木的状态，如果可以，宁愿每天花一万多给他续命，可是这样痛苦地活着，对他真的好吗？
　　家人总劝妈妈，活着的人还要花钱，我们已经花了这么多钱尽力救他，对得起他了……
　　可是要妈妈亲手签字断了爸爸的药，送他出院。
　　对爸爸
　　对妈妈
　　都何其残忍。
　　但是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我总想着要坚强，妈妈已经没有力气管理后面的事了，签了字就消失不见了，我不能被打倒。
　　可中午爸爸从重症监护室抬出来时，我和弟弟还是抱头痛哭。
　　在简陋的棚车里，守在爸爸身边的只有我和一个护士小姨，还有另外一个姨叔亲戚。
　　离开了药的爸爸要很久才能吸一口氧气。我清晰地看到他眼角溢出的泪……
　　爸爸……
　　最终还是没能坚持到回老家。
　　离开时，是下午三点四十二分……
　　回老家的路是蜿蜒的山路。
　　车外是细雨绵绵，青山绕岚……
　　爸爸已经随着这一缕缕清风归去……
　　再多的哭泣呼唤也换不回来。
　　不过这样也好，天堂没有病痛，爸爸再也不会痛苦了。
　　好人会有好报，下辈子，爸爸一定会投胎到好的人家，一辈子幸福平安。
　　爸爸在住院时和妈妈打电话说想回家了……
　　谁知道再回来已经是物是人非。。
　　换衣服的人给爸爸换好寿衣，剃了头发戴上帽子，爸爸脸上没有痛苦，笑容安详，我想另外一个世界，一定会很美好吧……
　　葬礼各项琐碎不提。
　　最后送爸爸上山那一天才深深感触到，从此最亲的人，要孤独的躺在这山头之上……
　　还好面朝东方，四季迎阳……
　　离开老家到了镇上爸爸住的家。
　　这个家是多年前买的房子，因为父母外出打工，我跟着外公外婆生活，所以常年无人居住。只有过年一家人才会凑在家里，靠着简单的家具过一个安稳年，过年之后一家人再次分居两地。爸爸生病后留在了家里，妈妈一人去北方打工，我在大学，弟弟在奶奶家里，四个人，四个家。
　　自过年后离开了半年，家里添置了许多新家具，将常年无人居住的家布置的有了家的温馨，可却只有他一个人住，还记得数月前我和爸爸吐槽新买的饮水机好丑，爸爸说哪里丑了。
　　床上换了薄的被子，床边放着电脑，厨房的冰箱里有吃剩的饭菜，还有急冻的各种肉，都是奶奶寄回去的。饭桌上放着一本关于糖尿病的书，洗衣台边上挂了新的挂钩，一点一滴都是爸爸曾经的痕迹。我把家里逛了一遍，东翻翻西看看，感触都憋了回去，匆匆离开家赶车回了学校，从那以后，再也不曾哭泣。
　　我相信爸爸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过得比以前好。
　　一定会的。
　　从那以后每一次在梦里见到爸爸，都不再是病床上的痛苦模样。
　　从那以后所有在梦里重逢的温暖，我都会当做我和爸爸真的见了一面。
　　他还活着，一定还活着，无忧无虑，幸福美满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