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语盈

60、墨非

　　初阳第一次见到顾墨非时，尚且十分年幼。

　　彼时，她坐在高高的青砖院墙上，墙外是棵颇有年头的杏花树，树下倚着个白衣翩然的少年郎。

　　那个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腰间系了条织金腰带，佩着香囊碧玉箫。

　　阳光刺目，少年将修长如玉的手笼在眉骨上遮阴，面上挂了抹素淡的笑意，和着不时纷零而落的粉白花瓣，端的是幅人间胜景。

　　小初阳不由看呆了，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坐在墙上，直直坠了下来。她绝望地闭上眼，却不期然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流云锦的衣料拂过面庞，微带了浅淡的草木香。

　　时值宣帝初年，三月初三日，上祀桃花节。

　　少年垂首间，唇畔挂了清浅的笑，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小初阳又是一愣，便听得身后母亲带了笑意的温声言语，“小女顽劣，承蒙公子搭救，妾身在此谢过。”

　　少年抿抿唇，将怀中的小初阳交与夜夫人，耳根微红，“举手之劳，不劳挂怀。”

　　夜夫人极是温婉地微微颔首，而后优雅转身离去，初阳却抱着母亲的颈项，怔怔地瞧了那少年好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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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大小姐此番是筹谋着去往何方啊？”夜夫人戳着女儿的额头，眉眼顾盼，倾城丽色。

　　初阳照例呆了须臾，方从母亲的美貌中缓过来，心中不免有些泄气与委屈，嘟嘟嘴，“今日乃上祀节，听闻国都大街之上热闹极了。父亲母亲都不得空，故而阿晓便只是想自个儿去看看嘛！”

　　夜夫人闻言哭笑不得，便在此时，有一丫鬟带笑入门，福一福身，“夫人夫人，咱们少爷今日可了不得!流觞曲水宴上，七步作词，被鸿儒们一阵好夸，风光极了，哦，对了，还得了魁首呢！”

　　“哦”夜夫人生了几分兴味，眼波流转，“阿昭作了什么词？可曾抄录下来”

　　那丫鬟忙自袖中摸出张洒金笺交至夜夫人手中。

　　纸上是阙未拘着格式的词，词工亦谈不得如何清奇，只这志气凌云豪迈。

　　昨宵风骤，卷起一城尘沙半城土。草芽不见，柳色难觅，花红不知处。

　　俄顷云墨雨如注，含苞满风树。旬日重游，万紫千红当此处。

　　夜夫人读着却冷淡了眉眼，吩咐那丫鬟，“即刻将少爷唤回来。”

　　初阳鲜见母亲这般严肃神色，不由有些担忧，恐怕是哥哥惹了娘亲，便扯了夜夫人衣襟开始撒娇安慰。却不想夜夫人此番动了真格，理也不理便下令侍女将小初阳抱走。

　　许久许久之后的那个后来，初阳方从顾墨非口中明白母亲彼时态度的由来，“明昭兄的那首词，虽则抒情咏志为真，可是在无意间亦将朝局昏暗情态全然展现。夜夫人自是了解儿子，明白他没有什么讽刺的心思，可是就外人看来，却不尽然如此。那些朝臣们最擅捕风捉影，明昭此词，诚然有些欠妥，得罪了不少人。”

　　可惜了覆水难收，那事终究以不了而了之。

　　宣帝初年五月，赵伐楚，上将军夜渊挂帅出征。

　　同年八月，夜昭扬名。

　　之后短暂不足月余的时光里，初阳却历经了太多太多痛苦之事，以致后来回忆，总是会选择性忘记这一段。

　　可是，便是她假装不再记得，母亲的死、父亲的死以及兄长的死也都早成了客观的事实，无法更改抹杀。

　　火光剑影里，初阳最最绝望的时刻，那个杏花树下的少年朝她伸过一双手，修长温润如玉切磋。

　　他说，“初阳么？跟我走吧，日后，我会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