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语盈

4、旧识

　　时间便如指间沙，轻易抓不住握不紧，岁月倥偬，恍如白驹之过绝隙，转眼之间，一个月便悄然而逝。期间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可圈可点的大事发生，除了，在我到在水一方的第二天，来了一只狐狸。

　　彼时我方推开门，伸手接过一缕晨曦，看那浅金色的光线在指尖缱绻、跳跃。许是氛围太过恬淡安宁，恍惚间我竟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是的，错觉。因为，与此同时，一个颇为眼生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的闯了过来，挺质朴一姑娘，气都没喘匀便开始断断续续颇为艰难的表述了，手舞足蹈的，“洛姑娘，洛姑娘，门外……门外……有……有……”

　　我颇是淡定的摆手示意她慢慢说，小丫头感激地冲我笑了笑，我勾了唇正欲回她，蓦然抬首，但见一片鲜艳浓烈的红。那片红幽幽而来，悄无声息，在晨曦的照耀下，愈发的触目惊心。他开口，声音倒是难得的好听，“是在下想要求见洛姑娘。”

　　我勉强定一定神，细细打量了一下那片红。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狐眸含情，似盈了一泓春水，薄唇微抿，真真一浊世翩翩佳公子。就是……就是衣服太过刺目耀眼了些，显得有些……

　　“公子是”我细细思量了下，发现自己确是未曾见过此人，因而发问。那男子微微躬身，极是潇洒优雅地收了折扇，抱拳作揖，“在下青丘涂山珏，姑娘可唤我……阿狸。”

　　“青丘你……你是……”

　　涂山珏不语，却是轻轻笑笑，那一瞬，连阳光似乎都微微黯淡了，我觉得心跳骤然停了停，怔忡下甚至忘了言语。不料涂山珏白玉般的手指突然径自捂了我的唇，衣袂翻飞间将我带入屋内，顺便把早就痴掉了的小丫头关在了门外。

　　我努力挣脱他的桎梏，拼命朝门口稍稍移了些许，“你是……狐狸精！”

　　涂山珏笑，眉眼轻佻，“阿凝好眼力。”

　　“额……还好……还好了……”我忍了忍，没敢告诉他世人皆知青丘只有狐狸和狐狸精两种动物，阁下这么人模人样的诚然不像狐狸。还有，你我素昧平生的，不要阿凝阿凝的叫。

　　腹诽的同时，莫名有些心虚，我偷偷瞄了涂山珏一眼，却见他正目光灼灼的盯着我，那眼神简直和静姝看鱼时一模一样。静姝是将离养的一只猫，思及此，我不由有些毛骨悚然。从前看过志怪小说的某些情节猝然在脑中闪现——狐狸精会吸食人的精气来助长自己的修为。而后，我又忽的想到狐狸与猫颇为相类，鲛人与鱼隶属同宗，那么，如此说来……他要吃掉我简直就是天性，是生理本能啊！腿莫名一软，我有些绝望了。

　　“阿凝，你怎么了？”伴着一阵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夙未清淡的声音浅浅响起。

　　天籁啊，我暗道，不动声色的继续努力朝门口挪了挪，颤抖着声音道，“我……无碍，有什么事不妨……进来说。”

　　涂山珏见我一脸防备的样子，似乎有些黯然，眉目微垂，好看的教人心疼。我纳罕，夙未却推门进了来。见到涂山珏夙未似乎有些讶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表情，“是你？”

　　涂山珏亦迅速敛了失落，若有所思，“唔……是许久未见了……”

　　而后二人对视良久，眉眼间迅速交换着许多我看不太懂的情绪，似是……秋波暗送……

　　蓦然发现事情似乎在朝着某个高深又莫可名状的方向发展，我不由有些凌乱……

　　努力调整了下心绪，我定定打量着夙未和涂山珏，但见熹微的晨光浅浅笼在他们身上，仿佛一层轻纱，二人皆是“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俊美男子，一红衣一白裳亦是格外相得益彰。我顿时心惊肉跳，半晌方恍惚觉出自己在此有些不妥，略略尴尬，因而默默措了措辞，“我是才忽然想起还有要事未做，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了……”

　　夙未和涂山珏一同余了目光看我，而后对视了一下，极有默契的拦了我的出路。见我面色有异，二人皆是一怔，涂山珏有些茫然惶惑，夙未则是颇为无奈，“你这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蓦然想到在大祁断袖似乎并不合法，二人这种关系诚然是要承受极大的社会压力的。我虽不大苟同这种跨越种族不拘性别的爱情，但思及好歹我也算是夙未看着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是在的，就这么走了似乎太不厚道了，稍稍踌躇了下，带了视死如归般的坚定看向二人，“我知道你们两个不容易，放心，我不会歧视你们的……”

　　夙未:“……”

　　涂山珏:“……”

　　一阵沉默。

　　“阿凝，你误会了，我才不欢喜夙未这种男人！”涂山珏突然急急开口剖白，“我有心上人，她……她……”

　　“不……欢喜夙未这种……男人。”我胆战心惊，努力分析消化着这句话，暗想涂山珏居然真的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寡见，我的声音竟控制不住微微有了些发抖的迹象，“那你欢喜什么样的男人？”

　　涂山珏耳垂可疑的红了，有些忸怩道:“她……她……”

　　我觉得眼前黑了黑，看向夙未，却见他仍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于是恍悟了，释然了，拍拍涂山珏的肩膀，“原来你是母的啊！”

　　涂山珏怔忡，继而咆哮:“老子是公的，公的！老子才不像夜陌一样病病歪歪，娘们唧唧的！”

　　夙未依旧宠辱不惊，我不由赞叹果然是见过大事面的人。于是亦稍作调整，一脸真诚，“方才是我短见了，想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断袖什么的都是小事，无礼之处，还望海涵。”

　　涂山珏似乎微微有些崩溃。

　　许是太感动了吧，我想。

　　未料他挣扎了下，却是一脸娇羞，“阿凝，我的心上人是你啊！”

　　我细细思量，着实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狐狸或狐狸精之类的，觉得可能是自己反应太过伤害到涂山珏了，于是正色道，“我真的理解，这也并非什么……太难以接受之事，公子着实无需再掩饰狡辩了。”

　　涂山珏:“……”

　　我看着涂山珏一脸痛不欲生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遂看向夙未，略略委屈地扯扯他的衣袖，“我是不是不该拆穿他啊看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就叫恼羞成怒，悲愤欲绝啊！”

　　夙未常年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恍惚有了一抹笑意，好看的教人神魂颠倒，他好听的嗓音里带了些微嗔意，“阿凝，莫要闹了，你和涂山公子确是有些渊源，只是经年已久，有些事情多说无益，索性不提也罢。”

　　多了涂山珏后的日子依旧是那般没心没肺的过着，所幸略略有趣了些许。然而涂山珏莫名的表白，着实让我殚心竭虑了好多天，连吃饭睡觉都时时想着如何在不伤害涂山珏的情况下，委婉的断了他对我的心思。

　　这是个任重而道远的征程，之所以怎么说不是因为我没经验，着实是因为敌人太过强大。记得有那么一天，我格外认真的对涂山珏说，“其实，我有欢喜的人，她就是……将离，我对她的恋慕有如涛涛江水流不尽，我来此便是为她，你知道鲛人一生只会爱一个人，虽然这种感情有些难为世俗所容，可是我不会轻易放弃，所以……”

　　涂山珏闻言，一脸心领神会，我心下暗暗欢呼，不料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我知道的，可是，阿凝，你欢不欢喜我同我欢不欢喜你有什么相干呢？”

　　我:“我不喜欢男人。”

　　涂山珏:“这同我欢喜你并不相干。再说了，我不是男人，我是男狐。”

　　我:“……”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严重怀疑涂山珏是因为我发现了他是断袖的秘密，故意报复我来着……最可气的是那厮居然一脸轻佻，故作好奇道，“阿凝，你是不是第一次被表白啊？难怪会这般受宠若惊。虽然你行情差了些，身材……不怎么样，长得不若本公子般倾国倾城，性子并不温柔，脑子也不大好使……啊!”

　　让我想想我做了什么来着？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特别温柔的轻轻的踩上了涂山公子的脚，然后又格外格外小心谨慎的碾了碾……而已……

　　虽是四月，荼靡花事了，芳菲凋；柳木扶疏，繁荫成绕亦别有一番风情。午睡新起，暖暖的阳光使人有种慵慵的懒意。我伸伸懒腰，正散着步，不巧便撞见一男一女相向而立，大概是在幽会。方欲离开，却见那男子莫名眼熟，我定睛细看，那不是前几天刚刚和我表了白的涂山珏吗？此时他正深情款款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虽然你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是，没关系，只要你还是你便好。你不知道，有你相伴那些的岁月，对我而言，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光阴，我心悦你……”

　　我愣了愣，自作多情了啊……涂山珏不带你这么花心的……T_T

　　细细思量了下 ，发现这样也好，了了一桩心事，我顿觉轻松不少。哼着小调步履轻盈的回房，我正准备再睡片刻或者找点事做，却不期然看到了将离。我想了想，是许久未曾见过她了，因而笑道，“今日这般有闲来我这儿了？”

　　将离抬头，定定的看了我半晌，她似是喝了酒，目光微微有些迷离，她说，“阿凝，我不曾告诉你吧，我其实不叫将离，我还有另一个名字，不过许久没人叫过了。”她笑笑，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柔柔的嗓音漾开，“我叫杜芷。或许，你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我愕然。

　　她说，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