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语盈

31、褪尾

　　海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看过月亮。从前在碧幽海时，所看到的大抵都是些潋滟的月华、零零星星碎在水中的浅银色光晕，却是从没有过这般浑圆皎洁的月。此刻方始知原来冰轮，蟾宫，素娥等等，诸如此类雅称别号通通都不能描摹出月的万一姿容。

　　古书上有鲛人对月流珠的典故，我不知是否属实，因为此时此刻，我却并不十分想哭的。

　　我没有双腿，故而不能上岸，只能坐在海中的礁石上，一脸莫名的看着少年一言不发的离开，愈行愈远。

　　不过须臾，他便又折了回来，手中拿了些什么，似乎是些树枝枯干之类。他取出一个小纸包，拿出两个石头样的物件，一声脆响，那堆树枝上便跳跃起了些橘黄色的东西，散发着燥燥的热度。

　　“这是什么？”我好奇。

　　他默默看了我一眼，嗓音微哑却是格外好听，“火。”

　　“原来这就是火啊！”我惊喜，轻轻摆动尾巴弄出些细小水花来，偏头问他，“对了……我叫洛凝，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承。”

　　说话间，苏承却突然褪掉了衣衫，我不由愣一愣，半晌才想起依照话本所云，一个男子若是无故在陌生女子面前脱衣服，那便只有一种解释——他在耍流氓!

　　思及此，我忙捂了双目，惊叫一声一头扎进墨色海水之中。

　　苏承蹙眉半掩了衣衫，静默半晌，方道，“抱歉，是在下疏忽，唐突了姑娘。”

　　话虽如此，少年润玉般的语气里却不带丝毫歉意。

　　我慢慢浮出水面，彼时海风拂过，少年墨发微乱、半干衣袂翩然，月华流照，恍惚间我竟险些以为眼前人便是夙未!

　　苏承锦袍松垮，肩上的伤口一览无余，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一时之间，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却不再看我，把剑在火上烤了烤，便要向肩头削去。

　　我见状，大骇之下不由脱口而出，“住手！”

　　苏承的手顿了顿，表情有些诡异，在清浅的月光下，虽狼狈却不失高华，他解释，“肩伤是暗器所致，暗器入肉，需得剜出。”

　　“定然……很痛吧”我问，其实，我想我是知道的，怎么可能不痛呢？

　　苏承默默瞧了我一眼，淡淡道，“还好。”

　　我那时也不知是怎么了，心头竟莫名其妙生出些不忍来，因而犹豫了一下对苏承道，“你过来……”

　　苏承虽有些不明所以，依旧是朝我走了来，我咬牙从琉璃小瓶倒出那颗莹白的药丸，递到他唇边。他不解，墨色眸子带了分审视意味。

　　我径自将药塞到他口中，解释，“我没有要害你……这是云归，鲛人一族的圣药，有镇痛之效。”

　　苏承眸色变了又变，他定定的看着我，半晌，格外认真道，“谢谢。”

　　我笑了笑，正准备潇洒地告诉他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料忽而自尾巴处传来一阵疼痛……这是抽筋了!……不像……不是要褪尾了吧！我有些欲哭无泪。

　　然而事实告诉我们，屋漏偏逢连夜雨其实并不是那么巧合，正如我刚刚把云归送出去，就发现其实我也需要了。换言之，就是……我真的要褪尾了……

　　“你怎么了？”苏承伸手搭上我的脉，蹙眉，“受伤了你的脉象怎的如此紊乱”

　　眼角有泪流出，凝成珍珠狠狠砸在礁石上，我咬牙挤出一句话，“我要褪尾了……”

　　苏承表示听不懂，我努力维持着意识，类比论证，“就像……蝴蝶破茧一样……”

　　苏承似有所悟，轻轻环过我，他蹙了蹙眉，分开我咬着唇的牙齿，“很痛”

　　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他声音却忽然有了些起伏 ，“云归……是你准备自己用的”

　　我已然无力思考，下身撕裂般的痛楚愈发剧烈，原来这便是剥皮抽筋剜骨之痛，夙未不曾吓唬我，真真是撕心裂肺痛不可当。

　　脑袋昏昏沉沉的，恍惚中苏承似乎将他的手放到了我的齿间，我下意识的咬住，尝到了一股咸腥的味道。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似乎听到苏承问，“既如此，又为何要把云归给我”

　　为何呢？我想，约摸是因为那一瞬的他像极了夙未吧？夙未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比我自己都要重要的那种。

　　痛。很痛。

　　静。很静。

　　我没了力气动弹，却可以清晰的听到珍珠砸落的声响，视线全然模糊，眼前是笼着白雾的无边黑暗。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感到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剧痛渐渐消逝了些许，黑暗吞噬了一切……

　　再次醒来已是太阳当空照，可惜没有花儿对我笑，只有苏承表情微妙的看着我，无端端透着些诡异的味道。

　　我大惊，不会是褪尾失败了吧，那……我的腿该不会长成了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吧！

　　思及此，我咬咬牙，颤抖着手战战兢兢的掀开苏承盖在我腿上的外袍，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洁白的腿……然后我明白了苏承微妙表情的由来了——我居然忘了鲛人褪尾后下半身是不着寸缕的!!!

　　我把脸埋在头发里，恼羞夹杂，悲痛欲绝——这下真的亏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