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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缘起 ...

  •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 《搜神记》

      大雾茫茫,依稀掺杂了些暗桃色的瘴。

      嘈杂的声音,迷乱的影像,交织重叠,一闪即逝——红妆,雪衣,抚琴,玉佩,面具……

      空气中氤氲着绝望的味道,便如秋末霜降最后一片花瓣碾入尘土时的萧萧肃杀,予人一种莫名压抑的悲怆,仿佛……被扼住了咽喉,闷闷的,暖暖的痛楚。

      指间复苏了些酸软无力的麻木感,脑中那些混混沌沌的东西也渐次明朗清晰了些许。我感到一丝暖意缱绻地笼在面上,柔柔的风携着淡淡的芳菲从鼻尖掠过,干涩的眼皮很是艰难的撑起一丝缝隙……于是,一场梦尽……

      艰难的起身,胸臆间未及消弭的沉闷渐渐明晰起来,绞着心脏生出丝丝拥堵般的微妙痛意,空落落的怅然和着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灼痛了本就涩然的双目,于是,便有两行濡热的液体从眼眶蜿蜒滚落……

      我扶额微微垂首,阖目,脑海中便忽的掠过某些杂而纷乱的影像,那是……话本传记中描述过的似曾相识的模样,是梦中本就模糊片段缭绕了白茫茫雾气的情状。

      我努力想要看清抓住些什么,可是,徒然。不堪回想,脑中沉沉翻涌着炸裂般的胀痛,齿蹂’躏着唇,竟不慎咬出了温热腥咸的液体。

      恍惚中有人扶住我的肩膀,素淡的香,干净的味道。我朦胧着眼睛,看到了那个长身而立的男子,他素来无甚表情的面上潋滟了一抹轻笑,却是叫日光黯淡了的明艳。

      “夙……未……”我艰难的蠕动唇角,嗓音嘶哑难听到无以复加,咽喉处仿佛生生吞了木炭般干痛灼热。

      夙未白壁般的手指抚在我的面上,眸中掠过一抹痛色,他说,阿凝,你睡了七年。

      我问,缘何。

      夙未温热的指尖几不可见的抖了抖,他撤了手,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素来平淡的语气少见的含了些许无奈嗔怒,“自己做下的事,忘得倒是真快。”

      我脑中依旧一片混沌,闻言有些无措,暗道想是睡前做了什么对不住夙未之事,此刻提及显然刚巧是撞到枪口上,心下不由格外忐忑。夙未见状一副似笑非笑的情态,须臾却是幽幽叹了口气,我偷偷觑着他,一阵的心惊肉跳,有些绝望的想着吾命休矣,乖乖伸出脖子准备来个引颈受戮。

      夙未白皙的指搭上我的颈畔,我绝望的合目,半晌却不见他继续动作。我不解的抬头,却是撞入他含笑的眸中。轻轻替我挽好耳边的碎发,夙未饶有兴趣道,“阿凝此番……却是为何?”

      我只道自己必是狠狠得罪了夙未,否则他必不会出现这般刻薄的情态,因而秉持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以视死如归为核心思想,将负荆请罪作为指导方略,颇是有艰涩的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夙未有些猝不及防,唇角不可抑制的抽了抽,“我虽素来不喜你饮酒,也不知你魔怔什么,居然喝了醉浮生,更不料你的酒量如此……这般一言难尽,倒也还不至于杀了你……”

      我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讨好的冲着他笑,“原来……如此……”一语未了,夙未却蹙了蹙眉,修长的指封住我的唇,关切道,“阿凝,你嗓子疼么?”

      我冲他眨眨眼,呜咽出两个模糊的音符,“唔……唔……”

      夙未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半晌凉凉开口,“自作自受。”

      夙未向来温文尔雅,少有这般凉薄的情态,我只道他是气的狠了,却不知那话一语双关的内涵,因而可怜兮兮的眨着眼睛,试图挤出两滴泪来作个楚楚情态,盼着他能暂且平息一下怒意。

      夙未的手渐渐向上移动,径自覆上我的眼睛,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杂糅着一声轻轻的叹息,“莫要勉强自己了,你的眼泪素来发挥不甚稳定,况且我原也未曾打算罚你,反正你总是屡教不改的。”

      语毕,他的手移了开去,墨色的瞳仁中幽微闪烁着些什么,转身,淡淡的说,“睡了那么久,如今醒来必然是有些难受的,你且歇歇,明日我带你回碧幽海……冰涵她……们很担心你。”

      似曾相识的话语,依稀在梦中也有个这般神仙样的人物同我说过,五味杂陈,酸苦甘辛咸交织缠绵,莫名的压抑再次涌上心头。

      忘了介绍,我叫洛凝,是只……鲛人。

      向来只知十年生死两茫茫,却不想七年亦如是。重回碧幽,方明白桑田沧海的真正内涵——雕栏玉砌犹在,朱颜未改,可是有些东西,却终因经年已久,故不再依旧了……

      看着幼年时曾经格外厌倦过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周遭,心下竟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悲怆,看似清浅的岁月终究是那般残忍,不过七年而已,却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何能不教人欲语泪先流?

      蓦然回首,却发现身后的夙未竟是不知去了何处,我恍恍惚惚的循着记忆溯洄在碧幽海底,却只见到了冰涵一人。

      夙未同我说,这个昔年与我一同长大的小姐妹如今已嫁作了他人(呃……鱼)妇。

      心下没来由一阵难过,我细细打量着冰涵略显苍白的面容,竟无端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曾经那个浅斟低唱着“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烂漫少女,渐渐在如水的光阴中失了灵秀的颜色,眉目间再不复当初的天真涩然,意气轻狂,那个曾经拿着戏折子、话本子边看边流泪的小美人鱼终是再回不来了。

      冰涵见到我,有些惊喜,盈盈的眸中闪烁着某些东西,似是欣慰又似是心疼,淡淡笑着,羽睫却微微湿了,眼角凝了小颗小颗的珍珠,固执的不肯落下。我忽的想起那些年为着一出折子戏哭的珍珠四散的她,心中涩涩的难过,因而哑了嗓子诘问:“怎么这便嫁了人,不是说要同夙未来场风月的吗?不是说要学学志怪小说中那些女妖们,同书生什么的来场绝恋的吗?不是说要……怎么……怎么这轻易便……嫁了……”

      浅淡的悲辛沉淀成浓浓的压抑,我哽了哽,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冰涵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里融了些我看不懂的情愫,“只是突然之间看透了些事。阿凝,当年你是对的。折子戏、话本子中的故事诚然凄楚,但却是他人的故事,同我们无关。那些所谓千古绝唱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场虚拟出的、自欺欺人的梦境。其实,平平淡淡才是最好,轰轰烈烈固然快意,但似乎太痛太伤了。”

      “那……你爱他吗?我是说你嫁的那人……他……待你可好?”

      冰涵面上恍惚了一抹笑意,“他不懂赌书泼茶,亦不如……夙未般丰神俊朗,可是待我却是真的……好,至于爱不爱,其实……并不十分重要的……”

      忽然想起些什么,我心下没来由生出些不安来,“冰涵……湘泠呢?怎么不见她?”

      “她……”冰涵神色微变,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阿凝,湘泠不愿见你,我想你该记得为何。”

      “她……还是耿耿于怀么?”我低低开口,咀嚼出莫名清浅的苦涩。

      “你觉得呢?”

      我沉默,隐约生出几分委屈来,有些无助,“涵涵……阿泠她是不是此生都不打算再见我了?”

      冰涵垂眸,听不出情绪,只是淡淡的一句,“或许……”

      我心下正有些凄凄切切,不料冰涵却说她该走了,那般突然,我甚至尚未来得及询问她的近况。似乎,她过得并不很好,又似乎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境况。

      目送冰涵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那些淡淡的难过突然浓重了些许。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模糊却又格外深刻的样子。思及那个莫名的模糊却真实的梦境以及我同湘泠的那段纠葛,脑仁便是一阵胀痛。抱膝坐在软软的沙地上,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不知何时夙未已然走到了我的身畔,素白的衣摆依旧是不染纤尘的样子。他极是优雅的坐下,眉眼微颦,“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知为何,有些难过,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七年好像发生了许多事,我似乎忘了些什么。”我抬目定定的看着他,心头隐约是抹挣扎,我问,“夙未,我真的睡了七年吗?”

      夙未闻言,依旧从容不迫的样子,只浅浅叹息,“阿凝,看来你着实是太过悠闲了。不若去人间转转吧,看些东西,找些事做,也好过你终日在此胡思乱想。”

      我微微惊诧,“我记得你以前似乎是不想我去人间的。”

      夙未唇畔勾了抹若无的弧度,依稀是抹笑意,然而我隐约觉出那笑莫名带了丝苦涩和怅然,他开口,声音却是略带喑哑,“你长大了,阿凝,是时候经历些什么了,我总归……总归不能护你一辈子的。”

      彼时,我尚不知夙未为何要让我去人间,只是隐约猜测绝不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之类的缘由。后来有那么一天,我终是懂了他所有的安排时,却是已然晚了……曲终人尽散,情深缘浅,又怎能再次相逢?

      不过,如是种种,却终究都是些后话之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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