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钟声晚》旧歌儿

4、归宁之日

　　屋外的枫叶纷纷掉落，如同一只只折了翅膀的赤金色蝴蝶，慢慢地积攒在这地面上，厚厚的一层。
　　晚杳住的这处停枫苑极少有人来伺候，除了偶尔来传话的丫鬟，基本上鲜有人来。
　　枫叶铺成的地毯，踩在上面倒也乐趣无穷，只是晚杳怕生出虫蚁，于是让喜儿寻来了笤帚要将屋子前的这层天然地毯扫到院子深处的枫林去。
　　本应喜儿来扫的这枫叶，但晚杳觉得甚是无聊，便拿过她手中的笤帚自行扫了起来，倒也有模有样。喜儿见她拿过笤帚，便再去寻了个笤帚来，主仆俩儿人扫着扫着便闹着玩起来，将那枫叶舞弄得满天飞扬，像是漫天的红雪，李景昭来的时候便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见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注意到他，他便咳了咳，提醒着这处院子的主人他的存在。晚杳玩得尽兴，原本没听到，是喜儿提醒了她，她这才转过身来，看到院子门旁的李景昭愣了一下，而后行了个礼。
　　“不知王爷前来有何吩咐？”她浅浅笑道，眉目弯弯，显然是刚刚高兴，现如今还在那兴头上，笑意仍存。
　　李景昭看她那般模样，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外着一件绾色纱衣，墨发如瀑，头上简单地绾了一个发髻，斜插一支雕刻成花的檀木簪子，有一枚枫叶正附在她鬓发上，增添了一丝柔媚的颜色。
　　李景昭轻拨弄着手中的白玉骨扇，沉声开口:“王妃这般玩闹成何体统？还不赶紧整理好。”
　　晚杳看向身上的衣衫只是有些许不整罢了，哪有李景昭说的那么严重，这李景昭让她整理什么，于是下意识地又看向一旁的喜儿，喜儿先前也是一愣，而后将她发髻上的枫叶拿下来说道:“小姐您头上有片叶子。”
　　一看果真如此，晚杳也尴尬起来，有些许恼怒地红着脸下了逐客令:“是兮疏忽了，王爷若是没有什么吩咐，便送客了。”
　　“明日归宁，本王准你回娘家住两天。”李景昭淡淡地说，眼神淡漠而疏远。
　　晚杳一听明日得以归家，喜悦跃然于面上，她即刻平复心情，对李景昭又行了个礼道谢。
　　而那李景昭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明早到本王寝居来。”便离开了。
　　晚杳极是兴奋，回了屋与喜儿一起收拾了归宁的行囊，屋内顿时欢声笑语，而院子外有一抹红色身影飘过，留下了一丝怨气飘散在空中。
　　次日清晨，晚杳来到李景昭的寝居——竹锦居，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由张管家引路，她一路看着，这处果然比她那停枫苑雅致得多，也多了份贵气，正合李景昭相应。
　　残叶荷塘，以池水为主，筑建着一处亭台，如有一幅绝妙的西湖画卷。回廊延绵，与桥相通，显得庭院多了几分柔和，回廊深处还种有几棵枫树，只是没有她那处多，这边最多的是竹子，有黑竹亦有湘妃竹，竹分几处长，或倚着假山，或在平地处长成一大片，在这萧瑟的深秋季节中显得生机勃勃。
　　“王妃，请往这边走。”张管家提醒她。
　　这竹锦居确实有些大了，但景致却是十分地悦人，她着实喜欢，以前她便曾想过以后自己置一处别院，心中所规划的便是这般模样，想不到李景昭还挺雅致的。
　　“王妃，这里便是了。”张管家说完低首离开。
　　晚杳看着前面的这栋建筑物，走上了阶梯，这每级阶梯都种着一盏高高立起的小型宫灯，而至门前也是一串珠帘，她卷起那细细碎碎的茶色珠帘往前走着，来到了敞开的大门前，有侍女过来为她引路，往左一拐便来到了李景昭的书房。
　　李景昭正在看书，晨光穿过窗户柔柔地映在他的墨发上，让那墨色的发镀上了一层金，缓慢扇动着的长睫毛也在晨光的照映下变成透明的羽扇。
　　“王爷，王妃来了。”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
　　李景昭这才抬起头，深邃狭长的凤眼缓缓地从书上移过来看她们。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而是对侍女说:“你先下去吧。”
　　那名侍女再次行了礼:“是。”后便出去了，只留下她和李景昭二人，这是他们第一次两人独处，晚杳心中不免有些许紧张。
　　李景昭却没有再看她，低头继续看书，嘴里说道:“你旁边的桌子上是本王让张管家准备你归宁之礼，你看看可还合心意。”
　　晚杳听他这么说便心想着，既是今日归宁你何以今日才叫我来看这些礼品，还何必还装模作样地问我？她本想直接拒绝，但这脑筋一转，突然计上心来，不管怎么着，捉弄一番他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坐在那桌子前面，开始慢慢清点礼品，清点同时还贬低了一番。例如，这对玉如意成色不够纯粹、这茶叶一看便只是中等、这灵芝到还不错，只是年代有些久远了等等。
　　李景昭听完她这一席话面上倒是仍无变化，依旧那副谪仙一般，凡尘事与我无关的模样，但心中却在想，这钟晚杳倒是挑剔得很，他这些礼虽比不得皇宫里的贡品，但如何有她说的这般不济？他终于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书看过去，却见晚杳手中拿着一只浅色玉镯倒是喜欢得很的样子，她今日穿着一袭浅青衫，领口和袖口处用墨蓝丝线绣着并蒂莲暗纹，着一件月白色外纱衣，墨蓝色腰封则用白色丝线细细密密地绣着一支大并蒂莲，枝干环绕腰间，这套衣裳应是目前他见过她除婚服外穿过最显得华贵的衣裳了，很配她手中的那只玉镯。那镯子是他前些年在西域游历时看着挺合眼缘便买了打算送给徐若水的，但后来发觉她从来不戴这些身外的配饰，连发间都从来只用素色发带箍住，想来她也不会喜欢这镯子，于是便放仓库里。昨夜去寻归宁礼时对，随手让张管家包了起来，想不到钟晚杳竟如此喜欢。
　　见她将玉镯放回包好，面露遗憾之色。他本想开口跟她说既然喜欢就自己留着，脑海中却突然迸发出那并蒂莲之意，这是拿这并蒂莲在讽刺他吗？于是改口说道:“可是看好了？”
　　晚杳感受到李景昭语气中的那丝不悦，心想着估摸着是她做得太过了，惹得他不开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其实并未如何细看，但嘴上还是装着似乎认真瞧过的样子说：“已看好，兮多谢王爷了。”
　　“不必谢。本王突然想起张管家似乎把本王要送给意中人的玉镯也混入了其中，不知王妃可见着了？”李景昭美目慢悠悠地看向那一桌的礼品道。
　　晚杳心中一滞，原来是给他意中之人的玉镯，难怪这镯子如此之美。本想着这镯子送到钟家怕也是会送给她同父异母的姐姐钟矣，心中不由有些许遗憾。姐姐讨巧向来得奶奶宠惯，自小任性惯了，只因她多得父亲赞誉而娘亲又是正房，便自小与她不和，常常为难于她，既是姐姐，倒不至于怨恨，只是若心仪的镯子到她手上却不免心中遗憾。
　　“在此。”晚杳将盛着玉镯的檀木盒抽出，递给李景昭。
　　李景昭接过盒子，并未打开来看就放在一旁，看向晚杳心不在焉地说道：“既然归宁之礼都确认了，那现在便出发。”
　　果然，让她确认不过是走个过程罢了，幸得她也没当回事，否则倒是心中添堵。她跟在李景昭身后出了这竹锦居，喜儿见她出来便赶紧跑过来给她披了件灰蓝色的薄斗篷。
　　她今日穿的这身衣裳虽是不薄，只是昨晚突然变了天，晨风吹过，有点儿凉。这身衣裳是娘亲在她出嫁前做好的，说要她在归宁之日穿着回娘家，娘亲自她行过笄礼后便常与她说起待她嫁人时如何恩爱。可惜，她娘亲的心愿她无力达成，这李景昭似乎不是一般地不喜欢她。见着她喜欢那镯子便拿了回去，果真是小气，还以为她看不出么？
　　“王爷！”临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晚杳不由地微微皱了皱眉。
　　那临婳来到李景昭跟前，娇声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李景昭柔声说道:“陪王妃归宁。”
　　“那王爷岂不是要在那里住上几晚？”临婳嘟着小嘴，双手拽着李景昭的手臂晃着。
　　晚杳看着这两人的打情骂俏，仿佛对面是空气一般。
　　“这视情况而定，就看钟家能不能留得住本王。”李景昭笑道，而后顺势将扒在他身上的临婳扶住站好，“乖些，在府中好好待着，别乱跑。”
　　那临婳娇笑道：“人家又不是小女娃了，王爷怎地还叫人家乖些？”
　　晚杳看着这打情骂俏的一幕，心中有些不适，她纵使出阁，可也未见过如此景象，喜儿一旁更是气得倒抽气。
　　好在李景昭并未继续下去，说了句听话，对着身后冷眼看他们晚杳深深看了一眼后，说了句走吧，便往那门口处走去了。
　　晚杳跟在后在他后面，也不说话，经过那临婳时被她瞪了一眼，她便装作没看到。
　　临婳见她无视她，“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马车内，晚杳与李景昭相对无言。李景昭在闭目养神，她悄悄看了看眼前这幅好看的容颜，心中感叹着真真的是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而后拨开窗帘看向窗外。因是早晨而百姓尚少，只有一些开始在摆摊子的人，还有一些要出城的人，晚杳看着这被拿到摊上的玩意儿甚是觉得新奇，这些东西比每次入宫姑姑赐给她的那些东西还有意思的样子。李景昭睁开眼睛便见她这般模样，想来她也不过十八年华，听闻钟家幺女幼年病弱，十三岁时遇到神医才将身上顽疾治好，他看着她现如今这模样倒不像病秧子，看来果真是遇到神医了。
　　晚杳察觉李景昭在看她，便假装无意地转头回来，他要看她，她偏不让，就在转头的一瞬间，喜儿突然惊叫一声，而后马夫大吼着欲稳住马匹，明显感觉得到马在嘶吼，马车便突然颠簸起来，晚杳没想遇到这种情况，正想要靠内力稳住身形，却发现李景昭将她护在了怀里，好在车子虽晃，但由于车内都是软帛，两人都毫发无损。直至马车平稳，他才依旧面无表情地将晚杳放开，拨开帘子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晚杳看他这般，若不是知晓是因为他不大喜欢自己，否则真真是不知该说他是正人君子还是得了面瘫之症了。

作者有话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