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柯南]我最亲爱的宿敌》墨扇散人

51、白 发

　　他的嗓子还是涩住的，尽管他已经认出了对方。
　　却无法对着那影子喊出他真正的名字。

　　不难认出，又很难认出。

　　他平时一向都梳成脑后的髻，只留下一两缕实在不听话的垂在额前的头发，唯一一次披散开，被风吹乱。变成了银白色之后，竟然和琴酒看起来如此相似的——
　　——莱伊。

　　赤井秀一。

　　先前他脸上的污秽都被椎香川的河水涤荡干净，露出了本来的面貌。肩膀上那一大片伤口仍然还狰狞着，然而他爬上岸后，颀长的身形挺拔地走来，一扫之前虚弱的气息。
　　绝境逢生，或者简直就是死而复生，应当是令人惊喜的。
　　但倒映着他身影的琴酒的眼中，只有惊愕。

　　莱伊的眼睛闪烁着红光。
　　并不是什么形容他目光如炬的蹩脚的比喻，而是轻易可见地，莱伊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旺盛的火焰。
　　红色的，足以将今晚的月色都变得黯淡无光的光芒。

　　影子尚在风里模糊的时候，琴酒的心中应该是还压下了些许喜悦的。但他带着一身狰狞的伤痕走近，这微存的一点喜悦也消失殆尽。
　　他根本已经无法断定面前的莱伊是否还是生者。
　　他像极了传说当中从黄泉爬回的恶鬼。

　　与此同时，正在稍远处竭力奋战的苏格兰与波本好像也注意到了。然而看见莱伊此刻的这幅相貌，都迟疑着不敢接近。
　　琴酒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动，他应该是叫了对方的名字，最起码，是叫出了一个期望他会有所反应的代号。
　　但是莱伊只是一步步地从河岸走上来，河水从他的身上淌下，从他的下巴，衣角，指尖，在身后铺出一条流动着光晕的痕迹。他走到属于他的佩刀银流前，将它毫不费力地单手提起。
　　他没有回应琴酒的话，只是短暂在他面前站定了一会儿。

　　琴酒的眼神已经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散乱的银白色头发，凌乱却也流畅地微微飘荡着。
　　就像他自己。
　　就像在水边，凝视着自己的倒影。

　　似乎是有一秒，那双血色的眼睛也在地盯着他。
　　也就在那一秒，琴酒感觉到令人身体冰凉的寂静。
　　他并不能说自己对莱伊这个人非常熟悉，现在却只觉得无比陌生。

　　甚至在他走来之时，琴酒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还不止，他紧绷的神经，还有在脑海里疯狂作响的警惕心都让他快要横刀做出临战的架势。
　　但、那可是莱伊。

　　他犹豫了，在犹豫的时候，“莱伊”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这当然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接下来发生的，更加匪夷所思。
　　他拖着刀，刀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动。
　　走过了琴酒身边，这次倒是没再多看他一眼。那声音异常刺耳，就像用指甲轻轻地刮在器乐的弦上。
　　琴酒的喉结在滑动，他空咽了一口，还是止不住猛然加速的心跳。
　　紧张地斜过眼，琴酒发现，莱伊走过来的目标，是地上那只鱼一样的傀的尸体。他走到尸体前停下了脚步，用没有握刀的另一只手，将傀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就算是要宣泄仇恨，他一口咬在傀脖子上的行为也显得过于恐怖。半垂的红色眼睛威慑一样看着其余的几只傀，口中发出窸窣缓慢的咀嚼声。

　　这简直是挑衅。
　　本来还在与苏格兰和波本纠缠的傀，围在旁边呆滞的傀，突然又迸出了强烈的攻击欲望，全部都冲着他奔腾而来。
　　就像在说“来得正好”似的，他将血肉破碎的尸体向地下重重一掷，提着刀就上前迎战。
　　因为跑动飘起的头发，又重新变回了漆黑。
　　那分明又就是莱伊，架刀的姿势，出刀的角度。又带着他不曾有的，寻常人类都不可能会用拥有的速度和气劲。
　　所有的傀都仿佛已经看不见其他三人似的，和先前一样再一次将他包围。

　　琴酒回过神来，没有多想，径直也冲了上去。
　　可是连让他重新加入战斗里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眼中闪着红光的莱伊的确像是恶鬼。
　　对于那些傀来说，眼前无非就是地狱。
　　翻涌着的最开始还是嘶吼的怪物与它们枯瘦的胳膊，就在琴酒跑至战圈时，已经变成了血海，还有肉块。
　　在地上堆积而起的尸山阻挡了琴酒的脚步。他的刀找不到何处能够砍下，银流的轨迹就像是风，像是无数花瓣当中最狂妄的一片。

　　咔。
　　琴酒愣住了。

　　最后一只傀在琴酒的面前。
　　它被从头到脚，一刀劈成了两半。
　　而银流的刀尖，刚好也从琴酒的面前落下。
　　倒是并没有碰到他，没有痛觉，那刀尖亮得非常晃眼。然后他才听到那声清脆的响动。
　　他花了好长时间也没想通到底是什么声音，直到他发现有淡淡月光落在自己的鼻尖上。
　　那顶黑色的斗笠檐上，被银流劈开了一个缺口。
　　月光正是从那里漏了下来。

　　在傀倒下之后，握刀的莱伊就面对他站着，那双眼睛看起来几乎快要滴出血。
　　这一次，在琴酒想尝试和他说些什么之前，他就竖起刀，直接劈了过来。
　　下意识地，琴酒举刀挡住。
　　相击的一瞬间，他才能近距离地看到那双眼睛，里面尽是混沌，还有杀气。
　　比刚见到的时候更要疯狂，大概是与傀的厮杀彻底将他的杀心激发而出，已经无法再认出眼前的人，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戮欲望。

　　挥刀的一刻，琴酒也彻底冷静下来。
　　尽管这位对手的劈斩与突刺都狂暴无比，他还是可以竭尽所能将其拦截。
　　旁边的两个人，苏格兰与波本没有来插手，他们大概也插不上手。
　　在傀的灾祸解除之后，没有他如愿以偿地休息，而是像这样迅速地进入到下一场苦战当中。
　　和莱伊。
　　和他不久前还将脊背靠在一起战斗的……

　　是朋友吧？

　　再迎一刀，力气大得琴酒握刀的手发麻。
　　两把刀交叉的那一点之上，他再一次和赤井的脸凑近。

　　能叫做朋友……吧？

　　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那变回了琴酒熟悉的年轻面貌的莱伊，却没有任何曾在这脸上熟悉的神情。
　　平时的莱伊，应该可以说是个温和的人。
　　虽然他的表情很少能看出有什么波澜，阴郁的时候要远远大于笑容。
　　但。是个温柔的人。
　　琴酒很笃定。

　　与现在的样子截然不同。
　　简直就像是被椎香川里的什么鬼怪附体了一样，披着赤井秀一的皮囊。
　　那阵狂风就像是被他卷起，随着他的刀舞动。
　　没错，比起打斗来说——
　　他行云流水的剑招，几乎就是在舞动。
　　再加上突然又荡漾起来的花瓣，随着风像旋风一样转动着，将两个人包裹在里面。
　　于是乎，打斗着的二人能看见的，除了吹雪一样的樱花以外，就只剩对方了。

　　所以站在外面的二人，也难以看清那情形。只能通过清脆又连贯的刀声来猜测。
　　最后，刀声终结。
　　花的旋风也随之落定下来了。
　　也不再需要推测，他们终于可以看到那动作停滞的两人最终定格的画面。

　　村正。琴酒的村正插进了莱伊的胸口。
　　这一刀很狠，应当是看准了对方将刀挥开的一刻奋力突刺进去的。
　　也非常用力，几寸长的刀尖从后心位置穿刺而出，血液顺着刀身汇聚在刀尖，滴滴答答地淌下，染成猩红色的妖刀又逐渐露出本来的光泽。

　　力道大得将莱伊逼退了几步。琴酒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眼神倒并不像他的刀法那么冷酷。
　　而是像……
　　像……期待着什么，又或者说，祈求着什么。
　　他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眸暗淡下去了，渐渐地变回深沉的，人类的瞳孔。
　　然后这双眼睛也闭上了。

　　琴酒觉得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像在火上泼上水，甚至还有那“嘶”的一声。所有的光芒都变得暗淡，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青烟。
　　到此为止了？
　　终于结束了么。
　　支持到这一刻，他的气力也几乎消耗殆尽。
　　快要握不住刀，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
　　只要一松手，只要松手的话，他就会倒下去了——
　　正在踟蹰，不如说已经松开手的瞬间——

　　——赤井抬手握住了刀刃。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琴酒一眼。
　　这时候他眼中的画面，模糊得只剩下一片银色。是他的头发，还有月光中的脸。

　　“疯子……真是，残忍啊……”

　　无边的疲倦涌上来，如同安心地睡去一样，他再度闭上了眼睛。

　　琴酒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也无法回应。
　　但是，看他的嘴角……
　　是在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