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伍良夜

4、第四章 她的秘密（一）

　　周一整天都没有课，本来规划的好好的，准备早起，复习，再去操场跑步，结果因为某人的关系，直到中午宋予初才醒来。艰难地爬起来看见老大还在被窝里，罪恶感消失了。

　　“梦洁，中午叫外卖吧。”她有气无力。
　　陈梦洁翻开通讯录：“吃牛师傅，段大碗，还是蛋蛋拌饭啊？”

　　“我想吃甜的，吃海南鸡饭，再要一块樱桃蛋糕。”
　　陈梦洁一脸懵：“不腻吗？你什么时候这么重口味了？”

　　宋予初坐起来，穿上棉袜子，钻到陈梦洁的被窝里。
　　“我好像和一个男人在暧昧。”
　　陈梦洁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八度：“什么时候的事？？” 又觉得她说的话有语病：“什么叫做好像暧昧？”
　　“就是，”宋予初脸红红的：“就昨天晚上，他来学校找我了。”

　　“所以你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陈梦洁一语中的。
　　“嗯。”

　　“下次你们见面，我给你暗中观察一下。”好像非常有把握的样子。
　　宋予初点点头。肖鹿正好回来了，看见两人腻歪着的样子发射过来非常嫌弃的眼神。
　　“张晨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肖鹿把背包放在衣柜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犹豫道：“张晨下了课急匆匆出去了，我不太放心跟着出去，看她上了一辆宾利，我就回来了。”

　　陈梦洁惊讶道：“我的天哪，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宋予初摇摇头说：“别揣测了，她不喜欢我们过问她的私生活。”

　　三个人最终也没有叫外卖，换上衣服去学校东门吃川菜了。
　　睡眠充足，白胖子又没来叨扰，脚步都轻盈许多。

　　“肖鹿，告诉你一件神奇的事。”陈梦洁夹起一片水煮牛肉：“老四好像陷入了暧昧。”

　　肖鹿震惊的筷子上的牛蛙没夹住掉回碗里：“什么叫好像暧昧，暧不暧昧你自己不知道吗？”

　　陈梦洁痛心道：“她不知道，这种事还用想吗？”

　　宋予初忽然感觉自己的逻辑和她们解释不清楚。

　　“就这样说吧，暧昧本身就是朦朦胧胧的。”她努力组织词语:“他借故来见我这件事我很心动，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为人仗义，还是对我也有同样感觉。”

　　肖鹿更加难以置信：“你觉得男生对女生有无缘无故的仗义吗？”
　　“可是我问他是不是想追我，他说让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正说着，宋予澈的电话就打来了：“在你宿舍楼下，你在哪？”
　　“在东门吃饭，要不要过来？”

　　待宋予澈坐定，对面两位姑娘忽然变得如同大家闺秀一样，之前吃的一嘴红油，也都优雅地拿餐巾纸叠成小方块擦得干干净净。

　　有必要这么做作吗？宋予初内心在咆哮。忽然觉得对坐在旁边的亲哥没好气：“公司今天不用上班吗？”

　　宋予澈夹起牛肉，行云流水地弄干净上面的花椒放在她碗里：“今天轮休，给你带了点厚衣裳。”

　　然后抬起头温柔地对对面两位小口吃菜的室友说：“阿初前两天身体不太舒服，我不太放心，麻烦你们多多帮我照顾她，改天请你们吃饭。”

　　肖鹿回答：“放心吧宋大哥，保证小初初天天红润健康，能跑能跳。” 陈梦洁也忙不迭地点头。
　　宋予初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座各位里的唯一一个正常人。

　　饭后宋予初跟着宋予澈去车里拿衣物，宋予澈替她提到宿舍楼门口，宋予初说：“哥，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的。”

　　宋予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长大了，不喜欢我替你安排，但是如果我不对你好，你会把别人对你微小的善意当成特别珍贵的存在，我怕人家收回善意，你会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

　　这些话很难消化，她一时没有回应，哥哥摆摆手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回宿舍之后果不其然迎来了特别待遇。

　　“初初，你哥真是每次看见都有不一样的帅法啊。”陈梦洁快流口水了。

　　“陈梦洁你可真是不矜持，小姑子，来，零食你想吃哪样？”肖鹿打开了自己上了锁的小柜子。

　　三个人嘻嘻哈哈闹着，张晨打开门进来了，直径走到自己位置，爬上床窝在自己被窝里。

　　她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只听见张晨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宋予初和另外两人比了手势，肖鹿和陈梦洁出去了。等到听到两人的脚步走远了，她问：“晨晨，你怎么了？”

　　张晨没应答，宋予初说：“你希望我陪你一会儿，还是出去待会儿？”

　　张晨把头露出被窝，眼睛红红的，头发也凌乱了，看着她抽抽噎噎道：“我想和你聊聊天，可以吗？”

　　张晨的爸爸比妈妈年龄大二十四岁，等到张晨四五岁的时候，爸爸已经年过半百了。张晨的妈妈颇具韵致，举手投足都如同仕女图里的美人；爸爸却垂垂老矣，两口子一起出门，都以为妈妈是爸爸的女儿。又过些年张晨懂些事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父亲在离婚后就没有再成家了，张晨的妈妈火速嫁给了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外贸公司的老板，张晨选择跟爸爸在一起生活，妈妈几次劝说张晨，张晨都坚定自己的立场。

　　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虽然清贫，父女俩却会苦中作乐，爸爸特别会做菜，总是把素菜做的特别可口。两个人也会把破旧的家里挂上彩灯，等到张晨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望着一闪一闪的彩色小灯快速入眠。爸爸说起老故事总是绘声绘色的，那些故事是鲜活有生命的，刘备曹操、宋江晁盖、还有好多久远到她记不住名字的英雄总会在她的梦里问她：“看你骨骼精奇，要不要跟我们一起闯天下？”

　　最让她不高兴的也就是放学爸爸来接她的时候，不知情的老师和同学会这样和爸爸打招呼：“张晨爷爷，来接孩子了？”

　　张晨会大声声明：“这是我爸爸！”

　　父亲全部收入来源于路口的一个报刊亭，随着科技与媒介的不断更迭，小报刊亭的生意也摇摇欲坠了。
　　有一年手机忽然在学生们中间流行开来，张晨从来没跟爸爸任性索要过什么，这次也是一样。可是父亲总是会看到有来买漫画周刊的高中生人手一个彩屏手机，讨论着最新的游戏和软件，他决定尽全力给刚上高中的女儿买一个。至少，通过自己报刊亭破破旧旧的老电话，他可以随时听见晨晨甜甜地说：“老爹啊，啥事啊？”

　　带着花四千多块买的索爱手机兴高采烈的回家，准备给女儿一个惊喜，却看见前妻站在报刊亭面前等待他。

　　“我已经和那边说好，晨晨可以去我那边了。”
　　“晨晨同意了吗？”
　　“无论她同不同意，你都得同意。”
　　“还是这么霸道啊。”他说：“晨晨同意我绝对不会拒绝，但是你也别干让孩子伤心的事儿。”

　　张妈妈笑了，随手拨弄报刊亭架子上挂的期刊，嘲讽道：“像你手里的那个手机，如果孩子弄丢弄坏了，或者更新换代了，你还有条件再给她再买一个吗？我是就事论事，你没有让孩子能选择的能力。”

　　他再也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而是临近苍苍暮年的老人。

　　他也张口结舌，这个女人是他爱过的，他知道的，他说不过她，

　　张晨没有选择和母亲去那个四层楼，还有地下室的别墅，她暴跳如雷的把来跟自己商量的母亲轰出家门。她对母亲说：“他是我的全部，我也是他的全部，你要非把我从他旁边抢走，信不信我跳楼？” 母亲悻悻地走了。

　　张晨拿着爸爸给买的手机，开心地搂着父亲脖子：“老张，你可得陪我个一百年，我好爱你啊！”

　　可是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母亲偶尔硬塞给自己的钱全部用来给父亲治病，报刊亭不得不关张了。后来墙上的挂历再没有人想起来翻动，床头上的老式闹钟再也没有人想起来上弦，厨房的旧铝锅再也没有人煮她认为宇宙第一好喝的冬瓜丸子汤，如同父亲的生命也定格在她高二结束时的夏天。

　　母亲一直在和自己商讨，直到她承诺，为父亲办一场追悼会。其实她没办法拒绝和母亲生活的，她要生存啊。

　　父亲人缘极好，七月初的天气阴雨绵绵，来殡仪馆参加葬礼的人却很多，亲戚、朋友、老街坊，每个人都在说父亲生前的趣事，说他幼年时爬墙把头磕了个大包，说他少年时离家出走，全家出动找他一个人，却发现他在麦田里睡大觉，说他青年时爱好文学，当兵的时候一直在想着出诗集，父亲躺在花团锦簇的床上，张晨想，您不是最爱笑的吗？他们说的这么有趣，您怎么不笑了呢？

　　回家的时候路过报刊亭，再也没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老头儿抬头对着她笑了，她再也没有爸爸了，张晨终于泣不成声。

　　在那座金碧辉煌、豪贵无遮的房子里，张晨几乎没和那些法律上的哥哥姐姐们见过面。早上上学出门，那些人还没起床，晚上放学回来，那些人已经开着豪车出去开始过他们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了。

　　那些电视上的豪门恩怨和敌意心计，她没有遇到过，母亲是唯唯诺诺生怕出错的。那些大少爷，大小姐只要有他们应有的开销，才不会和她计较会不会来瓜分属于他们的财产。她如同是只半夜才偷偷出动窃食的小耗子，吃的少，跑得快，富贵人家谁会真跟一只耗子过不去呢。只是想起那些和父亲嘻嘻闹闹的日子，贫穷到一只鸡要把骨头剔下来再给她炖一锅汤的日子，才真的在她记忆里散发着无比璀璨的光芒。

　　高三填报志愿，母亲的委婉表达建议她填本地学校，她毅然决然告知母亲自己要来北方，却看到她似乎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司机开着她新提的宾利来到自己的学校，告知她，终于把现任丈夫熬死了，分到了应有的、巨额的家产，问她想不想跟她回家。

　　她重新审视自己的母亲，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爱？
　　母亲认真地告诉她，爱在年轻的时候给了你父亲，可是爱不能换来大米。母亲还说，只有她这样，女儿才有恣意选择爱情的权力，爱情有了金钱支撑，才不会被世俗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