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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旋转的五味瓶

      一

      全日空平稳的降落在成田机场,落日余晖投射在机身上,像破了肚的鱼泛着鲜活暮光。
      乘客们纷纷拿着自己的物品,在一片嘈杂声中离去。机舱中后部右侧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依旧酣睡的她好像还在梦里,阳光透过窗,洒在她略带苍白的脸上。
      朦朦胧胧的感觉有人不断拍打她的胳臂,她皱了皱眉,双眼眯成一条缝。左下方半跪着一位年轻女子,正望着她微笑,嘴唇不停的上下飞舞。她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噌的从椅子上坐直,睁开一双大眼睛快速扫视了一下机舱,赶紧拿上随身带的包,不料刚起身却被安全带牢牢困回坐位,她赶紧解开安全带,机械地说着对不起,踉踉跄跄的离开机舱。
      接机厅内,玲和莹早已是热锅上的蚂蚁,神情紧张的一会儿低声耳语,一会儿踮起脚,直着身子,探着脖子,瞪着眼睛向里面张望。正当她们举足无措时,梳着马尾辫,身穿白色体恤蓝色牛仔裤,脚蹬白色运动鞋的蔷薇,推着行李车晃晃悠悠的从玻璃门里走出来。一眼看见玩命向她挥手的俩个人,笑的差点哭了。
      第一次坐飞机又是出国的蔷薇,激动的提前了5个小时来到机场。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飞机终于起飞了。俯瞰着的故乡,像一幅刚刚铺展开的美丽画卷,只是很快就变得模模糊糊的,一点一点的在视线里消失......
      升至云端的飞机,像扎进团团棉花糖里贪婪舔食的大馋虫,又像一只巨大的海鸟,在漫无边际的云海里躲猫猫,忽而钻进去忽而又冒出来。突然一阵剧烈的颤动,吓得她使劲抓住扶手,连忙看看旁边又看看周围,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惊慌失措。恢复镇定后的她,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正感觉口干舌燥时,饮料车来了。邻座的中年男子,要了一瓶饮料,她看了看车上的几种果汁后悄悄指了一下,空姐马上会意的拿了一瓶,跟邻座的一模一样。蔷薇接过来不管三七二十几,一口气喝完了。没过几分钟,脸开始发烫,浑身发热,眼皮像落日一样迅速下沉......
      玲驾驶的丰田轿车,行驶在开往东京的高速公路上,俩人听完蔷薇的讲述后乐的前仰后合。
      车窗外偶尔划过疾速超越的车和大大小小的广告牌,远处时不时出现一片绿油油的田地。没过多久,眼前频频出现各式各样高矮参差,或现代或日式的建筑物,不同的树木和各种鲜艳的花卉,人流车流明显多起来,天色逐渐暗了,车速也慢了下来。
      “我们已经进入东京市区了,再过一会儿就到新宿街区,”玲停下车等信号时扭头对蔷薇说“准备在东京最繁华的地方为你接风。”
      “想的真是太周到了,我这酒劲儿刚醒又感到眩晕了。”
      “玲说等你来后别急着打工,先带咱俩去玩玩儿。”
      “天呐,太棒了!”“喔噻,这么多高楼!”
      “这是高楼大厦最密集的新宿西口,我们马上就到东口了。”
      果不其然,稠密的人群在闪亮耀眼的灯光下簇拥穿梭,喧嚣热闹的像个大杂烩火锅。
      “以后我们可以定期来这儿小聚一下,这个地点对大家都方便。”玲的话音刚落,电梯已到了3层‘东京大饭店’,门一打开,齐刷刷的欢迎声响成一片,服务员笑呵呵的将她们引向座位。
      亮堂堂的餐厅很大,能容纳100个人左右。十几个有亚洲和欧洲不同面孔的服务员,推着云雾缭绕的小车,悠哉游哉的边走边停下来,从车上把小笼屉放在餐桌上。
      “快来快来,从这个角度有没有一种坐在包厢里看默剧的感觉?”
      莹和玲立即起身“好大的舞台啊,走过的路过的都是演员。”
      “我们也将要加入那个行列了,先从跑龙套开始。”
      “哈哈,刷盘子洗碗吗?”
      “好了好了,饿着肚子还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玲坐好后问道“饿坏了吧?”
      “已经饿过劲儿了,连机餐的味儿都没闻到,直接从我的梦中经过。哎,都是那瓶酒害的。”
      玲和莹哈哈哈笑出了声。
      “刚到感觉怎么样?”玲接着问道。
      “干净整洁,再就是眼睛普遍小点儿,皮肤大多白点儿,个子整体矮点儿,还有广告牌上汉字多点儿,”她喝了一口茶水又笑着说“说到汉字,让我想起刚跑出机舱时绝望的傻样儿了。我一张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心想这下完蛋了,只能朝前走啊,忽然眼前一亮,牌子上居然有汉字。估计那时候我的表情最能准确阐释什么叫‘心花怒放’。不然我此时可能不在东京。”
      “你们别笑的那么幸灾乐祸好不好,”她看着莹“该你了,也谈谈你那不深的感受吧。”
      几屉饺子和2个热菜陆续摆上桌。
      “我最有感触的是秩序,所有人规规矩矩等信号过马路。这个给我的印象最深。”
      “看到了,的确缺少我们那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魄!”
      “都是自家的后花园嘛,当然要闲庭信步泰然自若了。”
      “‘不给别人添麻烦’,是日本人的常识,从小他们就接受这样的教育。以后你们在其他方面还会有更多感受的。”
      “我们是缺乏公共教育,井然有序的环境大家都舒适。”蔷薇接着说“你和佐藤都好吧?”
      “就那样吧,谈不上好和不好。”
      莹和蔷薇相互对视了一下。
      玲轻微叹了一口气,不停转动手中的茶杯,本来文静秀雅的面孔,徒增一抹淡淡的愁容。
      “我们有3年多没见了吧,除了你每年回来一次,平时都做些什么?”
      “看看书,发发呆,写写随感和小文章什么的,”她撩了一下直直的长发“其实能这样聚在一起,最高兴的人是我,已经有很久没这么快活了。”
      俩个人静静地望着她,好似空气顿时凝滞在空中。
      “对不起,看我这心眼儿缺的把气氛都搞砸了,应当高兴才是。”
      蔷薇急忙说“慢慢来,有烦心事不是还有我们呢嘛。”
      “就是,别自己憋在心里,不然闺蜜是干嘛的。”
      “刚想起来,冬子呢?”
      “对啊,不是说好一起来吗?难道又是......”
      “下次再说吧。活着就是躲过了初一还有十五等着你。”
      夜色渐渐浓了,迟迟不愿散去的人群,仍在夜的舞台上表演,灯光依旧炫目。

      二

      莹比蔷薇提早半个月到的东京,租住在高田马场,距离池袋的语言学校只有2站地,蔷薇暂时和她住在一起。
      这是一栋木质的日式老房子,一共3层,一层有5户。莹说这里住的都是中国人,大家早上去语言学校然后打工到很晚回来。走到二层最靠西的房门前,莹掏出钥匙开门。
      3个人加上个大箱子,房间一下子变得满满的。莹打开小折叠桌,洗完手后把2个杯子放在桌上,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橙汁倒满。玲双腿伸直坐在榻榻米上,蔷薇双手插着腰这看看那瞧瞧的走来走去。
      户门和小小的厨灶都朝南,之间隔着一面墙,厨灶上方有一个推拉式的小玻璃窗。户门右边是一个卫生间,里面坐便器,洗面盆,小镜子还有四方的浴缸一应俱全,靠西侧还有一扇小窗户。客厅兼卧室的榻榻米上,一侧是木质推拉式壁柜,角落的电视柜上有一台20英寸左右的电视,空余处立着2个小镜框,一个是莹的全家福,另一个是她们小学同学的黑白合影,柜子下面摊着些散乱的书。
      蔷薇递给玲“你猜猜哪个是周峰?”
      玲仔细看了一下,“这个,一看就没太大变化。”
      “他惟一的变化就是白了,那时候他的外号叫‘黑蹦筋儿’,对不对?”她把目光转向莹。
      莹扶了一下黑边眼镜框没吱声,脸羞涩的微微泛起了红晕。
      “别说,小日本还真会利用空间,居然把火柴盒的面积设计的天衣无缝。”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玲接着说“你俩也早点休息吧,我先撤退了。”
      “今晚住这儿不行吗?”
      “就是啊,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
      玲迟疑了一下“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玲一走三回头的离开了。
      回到房间的俩个人把榻榻米上的东西收拾好,莹拉开壁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海绵垫子铺好,又拽出一个褥子放在上面,然后又拿出一床被子和两个枕头。房间里隐隐约约飘来一股潮湿的气味。
      蔷薇躺下后左转右翻,“你睡惯榻榻米了吗?怎么有睡地上的感觉?”
      “开始不适应,但很快就觉得比床舒服,主要还能节省空间。”
      “我俩一被窝睡还是第一次,高中住校时我经常钻进玲的被窝。”她撩起薄薄的被子“快来吧美女!”
      “都几点了还兴奋,别把我当成冬子搂错了人啊。”
      “我今天先搂着你试验试验.....”
      俩人正在榻榻米上嬉闹,重重的关门声,混杂的脚步声,还有南腔北调的说笑声,陆陆续续的从楼道里传来。
      “几点了?”
      “12点了,每天最闹腾的时刻。”
      夜光从唯一的那扇小窗射进来,房间里幽幽暗暗的。“看到那张合影,我想你......”“还忘不了周峰吗?”
      “其实我也说不清,越想忘记越变成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失落还是有期待什么?”
      “失落的成分更高吧,”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有时因为得不到更容易放大他的好,也有想引起他对我的关注,毕竟不想让他无视还有一个人喜欢他的事实。”“至于期待嘛原来有过,可感情的事强求不了。”
      “有时距离即会让人淡化,也能令人产生更深刻的想念吧。但你们之间是你......”蔷薇把脸往莹的跟前凑。
      “我知道,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和我出现的早晚没多大关系。所以,我之所以来这儿,也有逃避的因素。”
      “逃避什么?”
      “准确地说是逃避自己吧,”“还没尝过初恋的滋味就被扼杀在摇篮里,来这儿或许是疗伤的最好选择。”
      细碎的噪音依旧在木屋中来回游荡。
      蔷薇和莹还有周峰,小学在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班。上小学时的他瘦瘦黑黑的,出奇的聪明也出奇的蔫坏。莹和周峰上小学时还曾是同桌,当时使用的是一张连桌,莹坐在左侧,周峰坐在右侧 ,写字时他经常用胳臂肘撞她。
      有一天课间,他手里拿着一个盒尺冲着莹晃动了几下,用手嗞的一拉,然后一声不吭量桌子的长度,并在桌子中间用粉笔竖着使劲画出一道红线。
      “看好了啊,这叫三八分界线,谁要越过这条线,谁就得接受惩罚。”说完,他攥紧拳头,严肃又认真的神态还以为正在举行入党宣誓呢。
      蔷薇不屑的白了他一眼。
      一次班主任正在黑板上写字,莹在低头做笔记。突然传来“啊”的一声。
      “谁叫那?”老师转过身,怒气冲冲地扫视着每一个同学,目光停留在正揉着胳臂肘狠狠瞅着周峰的莹。
      “他打了我一拳,说我过界线了,打的这儿。”莹故意又龇牙又咧嘴的做出痛苦状。
      “什么界啊线的?站起来”!老师冲着周峰正色厉言道。
      周峰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耸脑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为了惩戒他,老师挑了一段课文让他朗读,可周峰默默唧唧的就是不念,拧的象头驴。
      “嗨,还拿上搪了。”
      “谁拿糖了,我才没拿糖呢。”周峰小声叨咕着。
      莹举手站起来“老师,他说他没拿糖。”
      从那以后,周峰趁着老师不注意,总是挥起拳头威胁莹,更可气的是以后考试时,再也偷看不到他的答案。过了很久以后,莹才醒过闷儿来,他永远都不会越界的,因为他不是左撇子。那时的他,在莹的心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而且每次都想敲掉他那颗一笑就露出的小虎牙。
      初中到高中毕业,他们依旧在一个班,都在一个校田径队,还都是跨栏项目,早训时也天天在一起,但却始终谁也不理谁。其实莹一直默默关注他,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
      上大学后,由于都在北京,还是莹主动联系上了周峰。聊天时才得知,上高中时考来的一个同班女生,已经成了他的女朋友。
      当时早训时,100米中栏和90米低栏并排架在跑道上,之间只隔着两个跑道。冥冥中似乎隔了一道厚厚的屏障,两条直直延伸的平行线,注定找不到交汇点。
      临去日本前,莹又约了一次周峰,两个人从颐和园的东侧走了一大圈。天蓝蓝的,云淡淡的,风柔柔的,水清清的 。他是温和的,儒雅的,笑眯眯的,他那颗小虎牙像只欢快可爱的兔子。
      莹把对周峰的点点滴滴视作一种寄托,在异国他乡,在寂寞疲惫动摇时,它们如同一股暖流,一个精神支点。

      三

      玲是在高中时考进文科班,和蔷薇一见如故成了最要好的知己。
      玲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在她16岁时奶奶离世。回到父母身边的她莫名的感到陌生。父母习惯了对妹妹的独宠专爱也会自然产生一种无奈的疏离感。在她的心里,父母的存在只不过是个代名词。
      谢海和玲小时候住在一个胡同里。胡同中间套着另一个小胡同,延伸进去有一大块空地,像个大院子。他家和另一家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在小胡同的位置。大院内有3个不同大小的四合院,每个四合院里住着2到3户人家。玲的奶奶家住在大院中的一个四合院里。因此玲回家时,必须经过谢海家的门前。
      那时每户院子里几乎都种着枣树和香椿,家家都有葡萄架,有的四合院里还种着无花果和石榴。每逢收获季节,邻里之间都互送品尝,像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5户人家,年龄相差不多的孩子有20几个。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都扎堆一起玩,无忧无虑的亲如兄弟姐妹。女孩只有2个,玲是其中之一。小时候玩起来,样样不输给男孩,爬房上树一点都不含糊。但毕竟是女孩,力气上总是比不过男孩子。关键时刻,谢海总是保护帮助她。
      夏天的时候最热闹。一到晚上,大家分成几堆,有下棋的,如果是下象棋,后面一定会站着几位军师出谋划策,玩扑克牌无非就是敲三家和升级。玲一般都玩敲三家,一共6个人,3个人一伙儿,分成2伙儿,50分一局,输了的3个人用二锅头的瓶子每人喝一瓶自来水。玲每次输的时候,谢海总是抢着替她喝。
      玲小的时候经常带领几个孩子,趁大家午睡时,摘这家葡萄打那家枣。她最喜欢打谢海家的枣,即使被发现了,他也不会说她。
      谢海家在所有住户里,最早有的电视。一到晚上,十几个年龄小点的孩子拿着小板凳,坐在他家的四合院里,像是在看露天电影。他的爷爷奶奶,父母和弟弟都是热心肠的人,所以,他家盖点小建筑,所有的孩子都跑去帮忙。
      直到从某一刻开始,玲和他之间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化。
      那是初春的一个下午。早上的一场春雨,让急不可待的树芽露了头儿,花蕾急切地张开了小嘴儿,慵懒的柳枝随风摇曳着曼妙舞姿。
      玲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走到谢海家院门前时,突然被谢海强有力的手拽进了院子,跟着又被他拉进离大门最近的房间里。她刚要说什么,被谢海的嘴压住了她,并将她紧紧抱住,她越挣脱,他抱的越紧。玲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蒙了,吓哭了,谢海刚一松开,她便失魂落魄的跑出去,慌忙擦掉脸上的眼泪回到家。
      从那时起,他在玲的眼里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疯子,再也不敢一个人从他家门前经过。有时瞥见他像幽灵般站在自家的院门口,吓得她心惊肉跳的赶紧匆匆离开。
      那一年正好赶上他高考,他索性搬了张躺椅,正对着玲家的院门温习功课,她一个人更是连院门都不敢出。当时的她仅有15岁,他18岁。
      上高二时,玲喜欢过同班一个男生,俩人都暗生情愫。只是各自忙着高考前的冲刺而无暇分心,最后变成不了了之,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和沮丧。那时的她才恍然大悟的感受到,谢海失常举动的缘由。
      考上外语学院的玲,选修了日语,毕业后进了日企工作。
      当时的佐藤是中国部部长,中文讲的不错,看上去也挺憨厚老实的。他对她的关心和追求从隐蔽到公开,让她感动的同时也填补了缺失的安全感,最终她决定嫁给比她大9岁的佐藤。

      四

      北京的春天如期而至。桃花梨花杜鹃花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儿,沿路绽开笑颜,娇滴滴的迎春花妸娜多姿,与繁茂的小野花和嫩柔的绿草,一同点缀着春色。
      旭日刚刚露了个脸儿,做操跑步的,打拳练气功的,拉胡琴唱戏的,吊嗓唱歌的遍布在公园里,还有陆陆续续上学上班的,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四面八方集体涌动,时不时从空中划过一路高歌的鸽子。
      冬子的脸仍旧寒露凝重。
      当年高考落榜的他,给母亲带来的打击最大。母亲想让他有出息,能出人头地,能对得起她含辛茹苦的养育,况且还有后半辈子的倚靠。这些顺理成章的寄托都自然而然的落在他身上。但是对她冲击更大的是她得知了儿子的恋爱。所有的子弹如同找到了靶心,一齐射向千古罪人的蔷薇身上。
      冬子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夏末的晚上。
      满月倒映在北海静静的水面上。这是高考后冬子和蔷薇的第一次见面。他尽量将在一起的时间拉长,再拉长。他知道她肯定天天处于焦虑和不安之中。一向能言善语的她,在那晚一改往日的活泼欢乐,小哑巴似的愣怔怔地望着他,像个等待裁决的犯人。
      终于,她悄悄转身离去。
      他感觉身体沉重的像注了铅一样,眼看着她歪歪俏皮的马尾辫,一晃一晃的在眼前消失。
      她从出生就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一直受宠于庞大家族人的疼爱,她是那样的无忧无虑。而他从几岁开始一直和离异的母亲在一起,记忆中的母亲鲜有笑容,常常皱着眉头或无征兆的发火,他总是察颜观色的小心行事。
      蔷薇的出现给沉闷内向忧郁的他,从未体会过的热情温暖和快乐。他无法控制自己,忘乎所以地融化在她的温度里。从没有人带给她阴天,是他把冰冷的水泼洒给了她。他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也无法诉说自己所面对的现状,更觉得自己连挽留的资格也丧失殆尽。从天堂到地狱不过是一瞬。
      那晚的五龙亭像五座巨大的棺材,伫立在沉重幽暗的夜色里。破碎的心撕裂了月光,一同坠入深深的湖底。
      冬子是理科班的,是校排球队的副攻手,蔷薇也是校田径队的,跳远和短跑健将。
      开学后的一个秋日,艳阳高照,天空碧蓝如洗。为了参加市排球比赛,冬子与其他队员,在操场上训练着。冬子站在场地的南面,他的身后是教学楼,中间隔着差不多20几米的距离。
      那天课间的铃声响过一会儿后,一个队友的一记扣杀,球成直线飞向教学楼,又球不沾地的被一脚踢了回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踢中冬子的后背。冬子回头一看,两个女生中的一个女生,手捂住脸扭头朝后面看,见门后一个人都没有,赶紧拉着另一个女生,向左面的一条路匆匆跑去。
      圆圆的脸,红的像个小太阳。她就是蔷薇,和她在一起的是玲。
      冬子摇头笑了笑。从那时起,她再也没有逃过他的视线。
      开始时蔷薇由于心虚和不好意思,每次看见迎面而来的他立刻掉头,有时正在和玲边走边说笑时,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眼前,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坏笑,蔷薇的声音便嘎然而止,来不及掉头的她尴尬至极,只好低着头脸色通红的加快脚步。有几次玲说她魂不守舍的被鬼俯身了。
      擦肩而过的频率越来越多,慢慢的她变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迎着他的目光昂首挺胸不再躲藏,心却砰砰乱跳。一米八几身高的他,像一堵柔软的墙,将蔷薇的脸撞击出一朵朵红晕,眼神又似一把炽热的利剑,毫不留情扎进内心深处。她禁不住开始张望期盼,没看见时便在常走的那条路上来来回回的走,像是在寻找丢失的东西。当恰巧碰上四目相视时,好比找回丢失的宝物一样,按捺不住的欣喜若狂。
      2个月后的一个中午,蔷薇和玲说有事,一个人从校食堂朝教学楼方向走。一抬眼看见走在她前面的他的背影,两人之间大概有10几米的距离。突然他一回头,蔷薇下意识的放慢脚步,望着他转过身迎面走过来,与蔷薇擦身而过时好似划过一股强烈的气流,隐约间还夹杂了几个字。她又朝前走了两步一扭身,跟随他的身影加快了脚步。
      出了校门,他边走边回头,随后拐进一条胡同里。蔷薇也沿着胡同朝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人不见了,正当她感到纳闷又不知如何是好时,他从左边的一条小岔路里窜出来,俩个人相视一笑。
      公园里面冷冷清清的,偶尔攒动几个人影。
      他们走在一条僻静的石径路上,两旁的枝条和稀疏的叶子紧紧缠绕在一起。深秋的风紧锣密鼓地染红了羞涩的叶片,浅笑清谈和着落叶婆娑起舞,惬意轻快和着脚下沙沙声一片。秋意正浓的秘密花园里,情窦初开的花儿正在悄悄绽放。
      2年过后的一次同学聚会,让不期而遇的俩个人,重新燃起心中的火焰。时间并未冲淡他们之间的爱恋,也未冲淡他母亲的怨恨之情。只要她活着绝不允许儿子与蔷薇再有半点瓜葛。
      冬子在无奈之下只好找到父亲,希望父亲理解并帮助他们出国。由于他父亲做外贸工作,直接跟日本人打交道,很顺利找到了担保人。
      几个月后所有手续办妥后,他告诉了母亲出国一事,遭到母亲强烈的反对。他为母亲坚定的认为是和蔷薇一起去的直觉力感到震惊,并说她是出谋划策的军师,是罪魁祸首和妖精。看到以死要挟的母亲,他感到悲哀和绝望,只好让蔷薇先走。
      1个月后,冬子慌说去深圳工作。

      五

      玲带着俩个人四处游玩。樱花时节的东京,到处都是粉色的花海。很多人在上野公园的樱花树下铺上塑料布,上面摆满酒和食物,吃喝赏花跳舞唱歌。缕缕清风吹得花瓣漫天飘飞,落在地上诗意浪漫。去过紧邻那的动物园又逛了跳骚市场,最开心的当属第二天玩了一整天的迪士尼乐园,她们把过山车,海盗船,太空山,惊魂古塔等最冒险刺激的项目先玩了个遍,尖叫声喊得嗓子都哑了仍未尽兴。
      2周后蔷薇在下板桥租了一个公寓,坐2站地铁到池袋。玲送给蔷薇一个一开门的冰箱,还有一些锅碗瓢盆。莹在周末叫来同班的3个男生帮忙,从北京来的一个叫唐宁,一个叫马奇,另一个叫梁晓华是上海人,说话有点结巴。
      蔷薇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疑惑地看着大家“我们要上哪搬东西啊?”
      “当然是你家附近喽,不然是商场?”马桑像个二楞子是的冲着蔷薇说。
      “我家附近?”
      “孤陋寡闻了吧,”说着还装腔作势点上一支烟,吸一大口后吐出来好几个圈圈“日本人有个特好的习惯,搬家时一般把旧的家具扔了换新的,什么冰箱啊彩电啊电饭煲啊,还有家具几乎都不要,大部分都是好的。所以正好满足我们这些穷学生的需求。知道了吧?”
      唐桑看着似懂非懂的蔷薇补充道“他们会把这些东西放在自己家门口,几天之内如果没人搬走,他们是要付费的,叫大型垃圾费。我们既帮他们省了钱也帮自己省了钱,两全其美,按理说他们应当感谢我们才是,只不过我们不计较。”
      “哈哈,原来如此。”
      这时梁桑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尺,蹲下起来起来蹲下的量尺寸,刚说这,这,“行了,下去再说。”被急脾气的马桑把话截了回去。随后大家一起下楼俨然一副去执行任务的架势。
      “运气真好!”大家顺着莹手指的楼下拐弯处,发现一户门前,整整齐齐摆着大大小小的家具和电器。
      “都够新的,要是房间大能一个不剩的搬走。”马桑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如获至宝般的喜悦,并指挥着大家搬的顺序,结巴梁还不忘捎带脚顺走一支吸尘器。
      蔷薇一直捂着嘴兴奋又拘谨的东张西望,感觉好像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盗窃。
      一个很新的软垫子,一个简易双人沙发,一台20几英寸的电视,一个双开门的衣柜,一个四屉柜,还有一个组合的书桌书架,还有玲送来的单开门冰箱,锅碗瓢盆。蔷薇只需再买窗帘和床上用品便大功告成了。
      仅用了一个多小时,房间已经布置完毕,朝南的落地窗外,绿草茵茵花繁锦簇,接近正午的阳光洒满屋内,窗明几净。
      为了表达谢意,蔷薇请大家在地铁站附近的日式餐厅里吃饭。几个人拉门而入,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笑眯眯喊着欢迎迎上来。周末的缘故,没有其他客人。
      大家让蔷薇别客气随便点几个就行了。啤酒和小菜很快上来后“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助,我先干为敬!”蔷薇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随后大家边吃边聊。
      唐桑“给你讲个真笑话儿,咱班有4个上海来的男生住在一块,刚到日本没几天的时候,有一天打工回来,发现离住处不远的一栋楼下,放着很多的家具和电器,于是叫上哥儿几个赶紧奔赴现场,几乎把所有东西都搬回去了,最后把4台电视,一个比一个大的也全部搬上楼,”他喝了几口酒接着说 “他们住在3层往返好几趟,一个个累的跟孙子是的。”
      老马趁着唐桑喝酒抢过话茬儿“注意啊,4个电视机打开后,发现能看的频道都不多,有一台电视的几个频道有声没影,另一台有影没声,唯一一台电视除了频道少,其他方面的效果还凑合,还有一台像白毛女里的插曲‘雪花儿那个飘,年来......’。”眉飞色舞的把自己都唱笑了,他匆忙喝一口酒,酒顺着嘴角直往下流“哥儿几个照着电视,你拍我打他抽的一通忙活,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嫌他们太吵大声抗议。哥几个只好收手,坐在地板上大眼瞪小眼。”
      正当个个咧嘴笑着等听下文呢,他像踩了急刹车似的张着嘴,目不斜视地凝视前方,2秒钟后打了一个嗝。
      “抢话啊?!怎么没一口气把你憋死!”唐桑瞥了一眼他“要我说上海人就是聪明,忘了是谁出了一主意,让把几台电视同时打开后调到同一频道,一试这办法果然解决了看电视问题。不过下一集更精彩,明天再续。”
      “明儿你个头啊!下一集的开场是,电费单子来了。祖母绿知道吧,哥儿几个的脸色就那成色了。”马桑说完得意洋洋晃动了几下手里的酒杯。
      “后来呢?”蔷薇问。
      “后来就算是尾声了。在一个月高风黑的晚上,”
      “月黑风高。”蔷薇说完吐了一下舌头。
      “咳,我这刚进戏,”唐桑斜眼瞟了一下“在一个月高,月黑风高的夜晚......几个傻哥们儿吭哧吭哧搬回了原位。”
      老板娘站在收银台里,听懂了似的看着他们开怀大笑,还把桌子拍得噼哩啪啦的,也禁不住跟着一起笑。
      马桑说自己也干过糗事,在一家日本餐馆打工,经常是脱了鞋忘记打招呼,打了招呼忘记拖鞋。
      “脑子短路了还是有脑洞啊?”莹问的非常直截了当。
      “是跳闸了行吗?后来我索性不说也不脱勇往直前,爱咂地咂地。”
      “你是傻到一定境界的人,”莹戏虐完他后说“有一次我坐地铁,一个变态小日本的手老在我后面不闲着,我实在气急了回头直勾勾瞪着他,结果这小日本马上朝边上一个小伙子努嘴,正巧被小伙子看见了,立马儿“操你妈!你丫努谁呢!”我一听就是北京的,赶紧让他压压火气。给小日本吓得够呛。
      马桑盯着莹的眼睛“没留下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要是你就主动要了吧,还得掩饰好特饥不择食的表情?”
      “哇,你这么不吃亏我就放心了。”
      “少来这一套。”
      “看你能言巧变的不像理科生啊。”
      “理科生应当笨嘴拙舌?呆头呆脑?逻辑混乱?你要是领教了她的口才,我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是吧?”说完十分满足的转过眼神看着蔷薇“你没碰到过什么窘事儿吧?”
      “有过儿两次小窘事儿。一次是在24小时店里找不着鸡蛋,冲着店员比划‘咯咯咯’来着,另一次是走进一家洗衣店里挑衣服。”
      唐桑“天哪这还算小事儿啊,姑奶奶!”
      “哎,别乱叫,我没那么老。”
      唐桑被噎的没脾气,把目标转移到一直没开口的梁桑身上“你小子一声不吭闷头吃,数你笑话最多吧?”
      梁桑擦擦嘴,饶有兴致的刚张开嘴还未发出声,就被唐桑又一脸坏笑的说“今天就到这吧,”用手一指“你们俩还不换个地方聊?”
      马桑和莹顿时满脸通红。蔷薇轻轻拍了一下尴尬笑着的梁桑肩膀,温和的说“下次再说,慢慢跟我说哈。”
      “还,还是你...好。”
      蔷薇凑近莹的耳朵“你不觉着某人长得特像周峰吗?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吓了一跳,现在感觉越看越像,包括说话那损劲儿。”
      莹丝毫没有诧异的表情,低头不语的淡淡一笑。
      “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六

      冬子5月中旬到了东京,带来的一个大纸箱子里面,装满了正在日本流行用的减肥霜和101增发剂。
      蔷薇在一个月之内,坐着出租车跑了好几家日本商社去推销,却没有任何结果。
      东京大饭店的一个餐桌上,8个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听着蔷薇讲话。
      有一天下课后回家,出地铁站时正赶上下大雨,于是在附近的几家小商店里逛。逛到一家鞋店时,原本想多试穿几双鞋多磨蹭会儿时间,谁知刚一拉开门,眼前一个小柜子上摆着几瓶减肥霜。我当时还诧异呢,卖鞋的店里怎么会有这东西。我看了一下店内,一个中年男人正拿着一块透明塑料布,盖在外面的鞋摊上,我问道“这个多少钱一瓶?”
      他歪头看了一眼我手指的减肥霜,“1.2 万日元。”
      “噢,多少钱一瓶收的?”我有一搭无一搭的问他。
      “8千日元。”他回答我时头都没抬,不停的摆放那些鞋子。
      我趁势问他“7千日元一瓶卖给你,要不要?”
      他直起身扭头看着我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鞋“有多少?”
      “很多。”
      “你想要现金还是打到卡里。”
      “现金”,我又顺手一指,告诉他我就住在附近。
      他眼睛一亮,把手里那只鞋放到外面的摊子上“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他开过来一辆面包车,让我坐在副驾上。
      到了我家,他马上清点盒子里减肥霜和增毛剂的数量,一边擦汗,一边用手指嗒嗒嗒的在计算器上敲。一共是88.9万日元,他让我看了一眼计算器,随后拿出一沓日元。正要数时瞥见了书桌上几盒蜂王浆,他问我多少钱一盒。虽然是我舅舅为了让我们增加营养,从医院里免费开的,白给也不合适,我说一千一盒吧。他也痛快,原本一共89.6万日元,结果给了我整90万日元。临走时他谢了我半天,我也谢了他半天。
      关好门后,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沓钱,反应了好久才相信是真的。
      “这就是我今天请大家来的原因,再次感谢大家的关心和帮助。吃好喝好,一起努力加油!”
      莹感慨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得感谢这场及时雨。”
      “马桑说的是啊,你刚到就这么幸运,看来是受到老天的眷顾。”
      正值夏季,大家又约好去海边玩。
      他们又租了两辆车,开往离东京很近的镰仓。由于历史缘故,它曾是日本的政治中心所在地,很多幕府建筑成为其象征,还有很多寺院和神社。每个寺院都不大,高德院当属有名的佛教净土宗寺院,人称镰仓大佛,里面供奉的本尊阿弥陀佛。虽然看起来不太壮观的令人震撼,但是漂泊在外的游子们,还是怀着一颗虔诚的心顶礼膜拜。再就是环境最雅静幽美的明月院,到处是郁郁葱葱的竹林,茂密繁盛的植被,倒像是人工雕琢的庭园。如果人再少一些,再飘点毛毛细雨或许更有禅意的意境。
      接近黄昏时才到达民宿。院前摆放着很多鲜花,院内有一栋两层高的日式古旧建筑,两颗粗壮老树的枝叶搭在一起,几只猫懒懒的卧在地上酣睡。
      店里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慈祥微笑地迎上来喊着欢迎。看到走进来的是10来个中国人,更显得格外亲切热情,有位略有点驼背的婆婆和大家聊了几句,开心的发出爽朗的笑声,使本来就是家庭旅馆的家庭氛围,一下子浓烈起来。放下简单的行李,大家聚集在餐厅。
      晚餐在一间榻榻米房间里,足有50平米,摆着6张餐桌,一张餐桌可以坐6个人,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小画。趁着饭菜还没有上,大家饶有兴致地游览着,都是些幕府时代的建筑图片,还有寺院的照片,历史古迹似的被镶在相框里。看着看着,冬子发现一个相框里的刺绣图案,大家好奇的围拢过来。几个老人陆陆续续的将料理端上来时,蔷薇问其中一个老爷爷这个刺绣的由来。他走近镜框看了一下,将一位叫恭子40岁左右的妇人喊过来。只见她点着头半哈着腰,碎步走到大家面前。
      “他们对这个刺绣感兴趣,赶紧讲讲它的故事。”
      “啊,这个呀,这是我奶奶刺绣的东西。”
      几个人一头雾水的互望着。
      她笑嘻嘻的继续说“我的奶奶是中国沈阳人,那时候我爷爷做文职工作,认识了我的奶奶,他们生下了我的父亲。”她看了看大家“但是,我的奶奶没有来过日本,我们在73年的时候去中国见了面,我的爷爷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所以没有一起去。我和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姑姑代表他一起去的,那时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奶奶。这个刺绣是奶奶年轻时送给爷爷的。”
      原来如此。大家感到惊讶之余,没好意思追问她爷爷和奶奶现在的状况,或许依然健在,或许已经不在世了。
      菜品都上齐了,有生鱼片,烤鱼,天妇罗,沙拉,各种小菜,还有海蟹大酱汤,一水儿新鲜的海鲜。大家吃着聊着,几位老奶奶和老爷爷,时不时轻手轻脚地过来问候着,味道怎么样,还合口味吧。房间里还有一桌坐着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一起说笑着嬉闹着。
      晚饭过后,大家漫步在海边。海风飘过阵阵清爽,夹杂着淡淡海腥味,海水轻轻拍打沿岸的石头,激起的浪花在月夜下散落成晶莹的碎玉。
      闲悠静谧的海边一隅,珍藏着跨时代的人间悲喜,几许浪漫浸透并深埋在感伤的情怀里。

      七

      蔷薇的同学为她介绍打工的地点在神田,一家很大的日料餐厅,地下一层,地上二层。蔷薇在第二层的宴会厅,时给650日元,从下午5点至11点是打工的时间。
      语言不会的蔷薇,刚开始时的工作是洗酒杯和送菜,再就是客人离开后收拾餐桌。一个月以后,增加了负责给日本清酒加热的工作。每天从6点左右进入高峰时段,个个忙得像拉满的弓,一刻不得松懈。
      各种菜品会通过一个专用的小电梯,送至二层也就是洗杯池的旁边,然后把菜品送到标有汉字的菊松竹兰梅水仙牡丹百合等对应的和室外的台子上。每个和室内会有一个或两个穿着和服的老妇人,把菜品和酒端进去,为客人倒酒布菜。
      酒经过加热后散发的味道,熏的蔷薇晕乎乎的,常常感到难受恶心。长得像仓鼠的负责人,每次看见她犯呕想吐时坏嘻嘻笑着,并用双手在自己肚子上画出一个隆起的动作,气得蔷薇总想把刚热好的酒泼他脸上。忙起来时偶有热错酒的状况发生。不过喝的连舌头都捋不直的客人,根本察觉不到。
      不停的洗酒杯,不停的热酒,菜来了还要快速送菜。仓鼠也忙但嘴更忙,好像电影里监工拿着鞭子督战劳工的画面。不断地喊着,快!快!快!
      收拾餐桌是让人最高兴的活儿,不仅放慢了节奏,还能眼观六路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风卷残云般品尝客人没有用完的美食。吃什么也是有讲究和选择的。比如说生鱼片,第一它营养丰富,吃了不占地方,第二它没被脏筷子碰过比较卫生,第三它贵。而天妇罗是油炸的食物,凉了再吃容易胃不舒服。火锅看着也好吃,但是太烫了。记得第一次吃生鱼片时,不知道要蘸酱油和芥末,吃的直拉肚子。
      所以每次将品种多样的生鱼片端出去时,都会默默祈祷,千万别吃干净了。
      打工的地方都是管饭的,但米硬的像石子儿,腮帮子都能累肿了,扔了又舍不得,只好下班时带回家,加点水就是一顿饭。
      后来大家聚会时,蔷薇自嘲的说自己正在接受特训,初步具备了特工的潜质。冷静机敏和果断,而且还有速度与激情,更重要的是超强的体能。
      干了4个月后的某一天,蔷薇正好赶上生理期,又赶上下大雨,突然的一阵风把雨伞吹成了朝天椒。
      身体状况不太好,情绪也低迷的她来的比往常早了点,多数工作人员还没到。她怕一会用冷水洗酒杯会肚子疼,就带上了干活不利索,平时不怎么带的橡胶手套,擦拭着水池的台面和清酒瓶子。没过多久迎来了高峰时段,传送菜品的小电梯上上下下不间断的送上来。蔷薇脱下手套赶紧端着料理,连跑带颠马不停蹄的送完了这间送那间,刚停下来又戴上手套气喘吁吁洗池子里堆满的酒杯,听到喊声又脱下手套热酒。
      在又送一道菜品的途中,肚子隐约疼起来,她赶紧送到和室前,刚放在台子上,一阵疼痛令她蹲下来,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擦拭着脑门上的虚汗。从房间里出来端菜的一位老妇人正在问她能否坚持时,小仓鼠又开始冲着蔷薇,几乎是嘶吼着嚷道,快,快,干什么呢,混蛋。
      这一骂触怒了蔷薇的所有神经,此时的她恨不得拿颗手榴弹轰了他。
      2分钟后,她慢慢走到洗酒杯的水池旁,拿起2个酒杯,刷地举起来,眼里冒出无数锋利的刀片,瞪着眼前的仓鼠。他半张着嘴一副错愕的表情,然后蔷薇将酒杯狠狠地砸向池中堆积的酒杯上。清脆的响声伴随溅出的玻璃片飞的到处都是。紧接着,蔷薇用标准的日文,冲着他愤怒地大吼道,混蛋!你是大混蛋!并用中文赠送了一句,你他妈是个王八蛋!整个楼层瞬间鸦雀无声。蔷薇冷笑着抬起下巴昂着头,大踏步地走下楼,猛地推开餐厅的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禁不住的泪水像刚炒熟的豆子,噼里啪啦一个劲流。她扶着一根电线杆站了几分钟,强忍着肚子抽了筋似的坠痛。酷热湿闷的天气经过一场雨,感觉在蒸笼里,没有一丝凉意,直叫人喘不上气。
      蔷薇擦干眼泪,慢慢朝地铁站方向走去。隐忍重要,尊严重要,生存同样重要。
      她在地铁站的小卖摊上,买了一本足足有一寸厚的打工招募书。坐在地铁的车厢里,她把头埋在书里翻看着,不时的用笔做上记号。
      第二天下午,她按照地址走进新宿歌舞伎町一番街,位于广场中央一侧的一家中餐厅。
      店长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随后道“时给780日元可以吗?”蔷薇一点没犹豫的答应了。出了餐厅门,眼前已是铺天盖地的人群,像是拉响了周末狂欢的集结号,蔷薇站在原地兴高采烈的四处观望。
      长方形广场中央,有一个高出地面80公分左右,长不到25米,宽大概8米,用水泥砌成的台子,上面占满了三五成群的年轻人或伴侣,有的聊天说笑,有的站在那里看鸽子,两三个乞丐分别坐在地上,脸上挂着笑容,嘴里振振有词的把手里的食物频频撒在跟前,十几只鸽子‘咕噜,咕噜’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膆囊都快坠下来了,还在不停的争抢地上的食物。
      她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影剧院,餐厅,酒店,俱乐部,歌厅,酒吧等密密麻麻布满在广场的四周。刚要离开时,一个男扮女装,穿着红裙子和红高跟鞋,黑色网眼的袜子,戴着一个黄色的假发,嘴上涂得像热唇草,正拉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嬉皮笑脸的打情骂俏,随即浑身乱扭着又拉住一位年轻小伙子,腿上的汗毛扎扎拉拉从网眼中龇出来。须臾间,各种招牌灯箱和广告板,接续射出眼花缭乱刺眼的光,好像朵朵欲望之火竞相燃放。

      八

      语言学校的生活始终是快乐的。班上由来自中国,马来西亚,韩国和台湾一共21个人组成。只要不是上课时间,教室乃至整个楼道里像是捅了的马蜂窝,五湖四海南腔北调乱成一锅粥。
      这个班别看只有5个北京人,天生的豪爽和大气总能磁场强大的吸引众多人,除了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还有善侃会聊的幽默特质,所有同学都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日语老师姓吉村,40多岁的样子,脸黑黑的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很有耐心。他讲课有一个规律,每次讲完一个小时左右的课,一定会叫结巴梁回答问题。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嫌他耽误时间,后来才知道。老师生怕大家学得枯燥无味,为了给大家提神活跃气氛,拿老实温厚的梁同学做个垫场。每次大家哄堂大笑的闹腾几分钟后,精神的确振奋了许多。蔷薇是个急脾气,从没耐心等他回答完就抢话,所以他也一直没能完整回答过一道题。蔷薇说他的话成了大家的口头禅:一句话非要分成几个阶段的说,累死我的耳朵了。但是她不允许别人说他,谁敢说他,她就跟谁炸毛儿。梁桑在蔷薇面前,脾气好的没脾气。
      差不多每隔三个月左右,老师就组织大家出去玩。一边教学一边让大家多了解日本,也为学习打工的单调生活增加了许多色彩。
      9月初的一个早上,全班去了新宿御苑。老师说这是东京最大的日式和法式相结合的庭园,过去是皇家园林,每年皇室成员都会到这里赏樱花,只可惜我们错过了樱花时节。
      湖的周围长满矮矮健壮的树,可以想象人们站在樱花树下,被铺天盖地的粉嫩花瓣簇拥着的温馨和浪漫。庭园内尽是茂密翠绿的植物,老式建筑物古朴而又典雅。有不少游人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纷落的叶片飘在宁静的湖面上。虽然庭园的规模比不上国内,但是难得的是它的静谧之美。
      半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大家又在议论下一次聚会。蔷薇是个热情爽朗的人,很多同学总是闹着想去她家。
      蔷薇和冬子的条件,在同学中算是好的。因为不用花钱找保证人,其次双方家里又都给了赞助。不像有很多人,打工的收入交租金和学费之外,还要还出国之前的借款。
      10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像北京的秋季一样,树叶悄悄染上黄的,橙红的色彩,秋雨打在树上,小路街道上撒满落叶别有一番韵味。
      早上10点整,9个同学如约来到了蔷薇家。小小的门厅前,堆满了湿漉漉的鞋和透明雨伞。
      6帖的房间(相当20平米含卫生间和厨灶)一下子显得格外狭小。幸亏冬子想得周到,买了一块大塑料布铺在床上,充当临时餐桌,让女同学都坐在床上,男同学围坐在折叠餐桌的地毯上。大家说说笑笑的像一群偷渡成功的难民。很多凉菜和罐头食品都摆好了,冰箱旁放着两打啤酒和几种果汁饮品。
      蔷薇大声宣布“再炒2个热菜就齐了,你们先喝着吃着。”
      “苏...桑,干吗呢?”
      “舌头不好使,耳朵和眼睛也坏啦?没看我这正忙呢吗。”
      “你就是爱听她数叨你。”
      “蔷薇可不待见他说话,每次都是找打行为。”
      “说一句我爱你得等十几年。”
      “不是爱死的准是急死的。”
      “谁说梁大爷呢,找骂呐。”
      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你...你这...是什...什么罐筒啊?”
      蔷薇炒着菜头也不回的说“什么意思啊,那可是上等菜,猫肉和狗肉。”
      “我..我靠,这...是给猫...和狗...狗吃的。”
      话音刚落,有的人正举着筷子停在半空,有的刚把菜夹到嘴边,有正嚼着半截的,正在喝酒的......大家的眼睛齐刷刷望着蔷薇。
      蔷薇马上关上火转过身,右手拿着铲子,左手撸了一下头发,半张着嘴懵懵地看着结巴梁,“不会吧,买的时候我还和冬子说,‘你看看人家日本人,连猫肉和狗肉都有,做的还这么精致’。”
      有个同学说“没吃出什么怪味啊。”
      “别说还挺好吃的。”另一个同学说完后让蔷薇也尝尝。
      蔷薇哭笑不得的不知如何是好。
      结巴梁更加得意的继续道:“还...还说请...客,把...我们都...当猫和...和狗了。”
      “再废话直接把你变成哑巴,”她向大家扫了一眼笑着说 “等他们都兴高采烈的吃完,再偷偷告诉我不就完了。讨厌!”
      “就是,我们这吃着正香呢。”
      “好不容易开次荤还他妈给搅豁了。”
      “这小子就是嘴欠!”
      “这都属于违规插播广告。”
      “说这么半天投资有点大了。”
      “关键这是今天的主打菜,想着你们平时肯定舍不得买这么贵的东西吃。”
      听完蔷薇的话,大家手舞足蹈发疯似的哄堂大笑,摆在床上的盘子和碗跟着一起乱颤。
      “这回真领教了您的伶牙俐齿。”
      “感觉不吃有点不给面子了啊,童鞋们。”
      “别别别,这回长见识了,猫比我们的伙食好。”蔷薇接着问“谁家养猫啊,一会儿把这个带走。”
      “养人都费劲还猫呢。”
      “我...我...”
      “原来你有猫啊?!”
      “你这有点过啊!”
      “塞翁之意不在酒哈!”
      “我姐...家有...猫!”说完后继续大嚼特吃,才不过管谁说什么呢。这一乱蔷薇才想起来,刚才那道菜忘记放盐了。
      转眼就到了春节,从国内来的同学相邀一起去横滨的唐人街。
      走出地铁站,红旗红灯笼铺天盖地的高高挂起,浓浓的节日气氛浓缩在这个华人最大的聚集地。所有餐厅商店的装潢一水儿的中国特色,一家挨着一家的小商店里,卖的都是最具中国特色的传统商品和工艺品,中餐厅更是比比皆是。从容貌和口音上判断,店家和店员广东台湾一代的华侨居多。
      走在几条人流如潮人声鼎沸的大小街巷上,大家目不暇接的东看看西望望,一边走一边品尝各种小吃,摸摸丝绸衣服,摆弄会儿各式样小玩意儿,与店员其乐融融的拜年聊天儿。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大吃了一顿比较正宗的中餐料理。

      九

      新宿歌舞伎町一番街的一家泰国餐厅里,蔷薇和莹正看着菜单,玲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走进餐厅,冬子连忙走上前“你太客气了,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
      “说对了,都是你们的东西。”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把目光投向正在喝水的玲。
      “我刚从北京回来,去了一趟你家和你外婆那,”她指了一下莹和蔷薇,“这些是托我给你们带回来的,跟炸弹是的真够沉的。”
      “多谢,多谢!我外婆和外公都好吧?”
      “都挺好的,我说你特能干,冬子和你也过的很好。送我走时,外婆的眼睛都红了,”她看着蔷薇用力眨着要流泪的眼赶紧转过头对莹道“你家也都挺好的,她们让你要劳逸结合照顾好自己。”
      冬子望着窗外,神情有些落寞的抽着烟。
      “你父母和妹妹怎么样?”
      “我父母还好,就是因为我妹妹闹着想来这,她们又高兴又不高兴的。”
      “珑要是来了住哪,自己租房啊?”
      “那还能住哪,不可能和她们住一起吧。”
      蔷薇和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她要是来,我倒可以借机搬出来。”
      莹问道:“那你公婆和佐藤的意思?”
      “公婆不说话,找什么理由他自己看着办呗。”
      “离开他们单过,心情一放松也许容易怀孕。”
      冬子话音刚落,莹又补充道 “就是,压力大反而不好怀孕。”
      蔷薇扫了一眼冬子和莹“瞧瞧你们经验丰富的,这算不算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他用一只大手抓着蔷薇的脑袋轻轻一转“让我看看这是个什么脑子?”
      “冬子你完了,这姑娘的智商令人堪忧啊。”
      “我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
      “你们就狼狈为奸吧。”
      莹和冬子合伙捉弄着蔷薇,谁都没在意沉默不语的玲: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睛一直盯着餐桌上的台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要不是服务生上菜,真不知她会在另一个频道上持续多久。
      “今天我请客,多吃点。”
      “真豪爽!”玲和莹同时竖起大拇指。
      “是豪爽,在北京时他请我吃过一顿西餐,又是烛光又是香槟的那叫一个浪漫,我是从头醉到尾,陶醉的意思啊,结果剩下29天伙食费都是我承包的。”蔷薇说完,瞟了冬子一眼。
      莹不停的笑,笑得把眼睛摘下来直擦眼泪,玲双手捂着嘴,差点被没咽下的食物噎着,冬子也跟着笑。
      “爽吧,差点没把我给爽死了。”
      俩个人都伸出一只手,示意蔷薇别再说了。缓过气儿来的莹说“这就叫倾其所有。”
      “那倒是,我最不喜欢唧唧索索抠了吧唧的人了。”蔷薇接着说:“我爸原来说,他那点工资,还不够我逛一次公园的呢。”
      “你怎么说服你父亲的?”玲好奇地问。
      “哪写着女的必须花男的钱,我不会挣钱啊我是残废啊我是寄生虫啊我就喜欢花自己挣的钱!给他给气的。”接着又补充道“事实证明我不仅能挣钱还能吃苦,打工那儿大餐桌上的转盘我自己都能搬起来。”
      “没人帮你吗?大家都是互相帮忙啊”莹看着蔷薇问道。
      “别提了,开始时我也感到奇怪,收拾完餐桌,把上面的小转盘搬下来才能换上新台布,每次搬那个破玩意,我都犯憷,那几个人常常站在宴会厅外看着,我当时还以为,或许她们都不是中国人的缘故。也只能靠自己了直到有一天她们突然同时过来帮我。一聊天才知道,原来有的人干了3年时给才680日元,有的才拿650 日元,而我一来就拿780日元,令她们心里不平衡,后来看我总是帮她们。本来我希望的是时给800呢。”
      又上来一道菜,蔷薇先吃了一口,噗噗噗地往外吐,“怎么是香皂味啊”三个人都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也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这菜是用香皂洗的吗?”蔷薇问。
      “你们可能不太适应泰国的香料。”黑黑矮矮瘦瘦的女孩,眉开眼笑的作了答复。
      几个人同时露出难堪的窘相。
      冬子问莹有没有周峰的近况。
      “问候式的通过2次信,挺巧的他现在在一家日企工作,说过几个月来日本出差,想约大家见见呢。”
      “他怎么样,结婚了吧。”玲追问着。
      “不太清楚,也许吧。”
      “来日本一年多了,你就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吗?我看老马一直对你挺好的。”蔷薇试探性的问。
      “哎呀,每天累的跟木桩是的,哪有闲心谈恋爱,打工的地方有一个日本人说喜欢我,比我小5岁,我可不想嫁给日本人。”
      玲看了一眼表“都9点多了,你们明天还要上课打工,下次周峰来时我们再见?”
      冬子搂着蔷薇朝地铁站方向走去,初春的东京,到了晚上仍有些冷飕飕的,俩人到家后来了个鸳鸯浴,暖暖呼呼地钻进被窝。月亮在云层里出没,星星亮晶晶的眨着眼。
      玲到家时,佐藤还没有回来,她向沉着一对儿脸的公婆打了声招呼上了2楼,正在换衣服时,听见院门口的开门声,又赶紧下楼,把他的书包和大衣放好后接了两杯水,等着他跟父母打完招呼一起上楼。
      “我今天了解了一下,公司宿舍在二子玉川园的那个比较合适,离我公司最近,但只剩下一室一厅的,如果希望早点搬,申请后随时可以入住。”
      “你马上申请吧。”
      “你那么想离开这个家?”
      “是!”
      “要不周末先去看看再定?”
      “不用看了。”
      佐藤换好衣服,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走下楼。
      一个月以后,玲打电话告诉蔷薇和莹,新住处的地址,并约好到家里来做客。

      十

      6月中旬的一个周末,莹,冬子和蔷薇约好去玲的新家。
      三个人在二子玉川园地铁站汇合后,按照玲给的地址走去。
      道路两旁的商店和餐厅设计不是大气豪华,就是古朴雅致,私人住宅深幽在茂盛的绿植里,绿植像打了蜡似的发着亮光,修饰的整整齐齐,人流也不密集嘈杂。
      走了大概10分钟,他们确信就是眼前的这栋3层公寓楼。与周边建筑物相比,陈旧的有些突兀。
      佐藤先生热情的寒暄着,并为他们倒上茶水,玲把切好的水果端了上来,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他们分别把乔迁之喜的礼物送给俩个人。莹把一套茶具递给玲,冬子和蔷薇送给玲的,还是从国内带来的织锦缎台布,上面印有百子图案,还买了一套咖啡具。
      “厨房挺大的,你的厨艺有没有见长啊?”
      “瞧你说的,好像你做饭特拿手是的。前几天是谁把纳豆炒着吃,满屋子都是经久不散臭味。”冬子终于逮到机会说这事了。
      佐藤听后哈哈大笑“炒纳豆啊?第一次听说。”
      “我以为是炒着吃呢,所以才炒的,”然后补充道“谁知道刚放进锅里锅底就糊了,开始以为油放少了赶紧又加点儿油翻炒,好嘛——那味道窜天猴是的瞬间就弥漫了,我赶紧把火给关了,心想日本人变态啊吃的什么鬼东西。”忽然发现佐藤微笑中略带尴尬的脸,急忙道了两声对不起。
      莹说她来到日本以后,没做过几顿饭,一个人也不好做。
      玲望着佐藤:“我最拿手的是西红柿炒鸡蛋,素炒土豆丝,其他的比如红烧肉之类的他也不喜欢。别忘了我回到父母身边后,一直都是我做饭。”
      佐藤说“中餐油太大了,还是清淡的对身体更好。反正书店里有很多料理方面的书,可以慢慢学。”
      “我可不想没事天天研究它。”说完一脸的不悦。
      莹感觉有点冷场赶紧转移话题“佐藤先生的中文比过去好很多。”。
      “主要是老师教的好,守在高材生跟前,水平肯定是突飞猛进的。”蔷薇说完轻轻碰了一下玲。
      临近傍晚,佐藤说请大家在附近一家意大利餐厅用餐。
      几个人边走边聊,来到一家意大利餐厅。餐厅里空着很多座位,他们被安置在一个靠窗的6人位置。窗外台阶上摆着一溜粉红色的花,间隔有几盆高高的绿色植物,餐厅内的墙面上挂着几幅印刷版的意大利风景油画,躺在多彩玻璃罩里的灯光,散发着浪漫的异国风情。
      一位男子高声唱着歌,一手举着装满5杯水的托盘,一手拿着两份菜单走过来。浓眉大眼,个子不太高,一看就是个意大利人。蔷薇跟表姐学过几句意大利语顺势和他打起招呼,他表情兴奋又喜悦的连续嘟噜出一串,蔷薇赶紧告诉他就会这两句,其他都没听懂。他一耸肩一撇嘴用日语连续说了几声对不起,滑稽的发音和夸张的手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点完餐冬子说“我原来在意大利餐厅的厨房打过工,意大利厨师也爱唱,动不动就来上一段。”
      “其实了解一下社会的真实状态也有助写作啊,甭管干什么总比在家呆着苦思闷想好吧?”蔷薇说完有意观察着佐藤的面目表情。
      “本来就是你的兴趣爱好。”莹也附和道。
      “你们也许不太了解日本人的家庭生活,结了婚的女人如果再出去工作,她的丈夫会被人瞧不起的。”他微笑着看了看蔷薇又看了看莹转眼看了一眼玲,笑容变得勉强还略有些不满。
      “既然你早就这么想,当初还承诺那么多有意思吗?”
      “你缺钱吗?你很需要钱吗?”
      她看着他一副不理解或是装傻的神情“算了这样的话说过太多次,你原来拿你的父母当挡箭牌,现在又这样说,”她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眼圈有点发红的望着窗外“我算彻底明白了,你根本不会考虑我的感受。”
      “我是真的不理解,”他来回望着其他三个人,乞求找到共鸣似的“她还缺少什么,女孩子不都是想不用那么辛苦,过这样的生活吗?”他见俩人没有作答接着说“我想尽快把妹妹接过来,这样她就不寂寞了。”
      莹问:“你妹妹决定来日本了?”
      “明年再说吧。”玲没好气地说道。
      “对了,你们几个人上完语言学校,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还有不到一年了。”蔷薇回应道。
      “提前规划一下比较好。”
      莹说想继续考学。
      “噢,你不想嫁给日本人吗?我们公司有很多单身的男子,也有很多喜欢中国的姑娘的。”
      “我还真没想过要嫁给日本人。”
      “那你们呢?”
      “我父亲和日本商社在北京的事务所的所长谈过,希望能进他们公司。”
      “那还是尽快接洽一下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
      “谢谢您给的建议,我们抓紧去见见那个公司的上层。”
      餐厅渐渐坐满了客人。餐桌上的烛光在舒缓的钢琴曲River flows in you中轻轻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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