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子》kagula

14、第十四颗

　　水声，喧哗地砸入水中，不断下沉的水泡翻腾和破碎，水生植物优柔的摇曳声，岸边依次溅开的水花绽放声，由漾动的水波灌入耳中的呼唤声。
　　“黑钢！”
　　被白藕般柔若无骨的双手揽起，拖上愈渐透明的水面，扑入空气骤然清晰起来的一切：遥远的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身体中不断流失的体温，每一个伤口的深度和裂痛，周遭游走着水纹状的波光。不断有水滴落到脸上，我睁开一丝缝隙，便浸润了我的眼睛，余光中浮动着深浅晕开的血色池水，知世朦胧的脸倒映在我面前，衬着身后盛开的清莲。
　　她在哭，不断落下的是她源源不绝的泪水，渗进我的眼里，模糊我的视线。你也都出落成一位风华正茂的大人了，只是为什么，还是不懂得珍重自己哪？每次提起自己的事，总是轻描淡写地引开话题，那样一来，我又怎么看得到你的真心，怎么才能为你依靠……
　　“…鹰王！”赐予我这个名讳、这世间唯一会如此唤我之人——知世，“我回来了……”
　　“——我一直等候着这一天的到来。”
　　“对不起……曾经为一些傻事跟你怄气，自认为你不会因此受伤……我太幼稚，不配让你哭……”她抿起泪滴压低身子，“最后能见到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黑钢……”她哽咽着说，“昨夜，从诹访带回的墨莲子开花了……”
　　“是…吗…”
　　“我终于……”那声音恍惚漫盈耳廓，“…终于、可以……爱你了吗……”
　　曾以为与你邂逅，便流尽了我一生的泪水。
　　墨莲子——而那刻我脑中却只有这三个意味不清的字。
　　直到最后听你说尽这一切的前因，才彻悟。
　　莫恋子——那才是母亲大人真正的言灵。
　　可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用如此卑微的字眼向我诉求，是梦吗？是我内心中一直未曾抹灭却渴望不及的与你的羁绊吗？太傻了…那种愿望，就像悬在天边的星辰，无论我怎么伸出双手，怎样全力奔赴，穷极一生，都无法握住一丝，无望地消融于朝阳的微光。
　　我的妹君，我的母上，我的公主，我的神明，我立誓保护之人，却唯独不能够成为……我的伴侣，因为悬殊的身份，因为相悖的志愿，因为千百年来既定的无法重合的命途，因为她无法和我怀有相同的感情，无法跟我走。那也全是她让我领会到的，早该被自己泯灭的恋心……而如今这声音却如此真切，它无可休止地萦绕于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响着：“我终于可以……终于可以…吗……？”然终泣不成声。
　　千千万万个轮回，却只剩下半生。下一世，当灵力伴随转世重回月读的寄体，知世的灵魂和面貌，就会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若能去爱和感受，多存在一秒都想和她厮守。
　　她按下头去，如缎的青丝披散下来，覆上我的视线，我伸手挽起她濡湿的长发，水面粼粼的晨曦透进来，她抱着我泡在叠嶂的莲塘之中。
　　“知…世……知世……”我只能徒劳地反复诵念她的名字，曾那么想要对她说的，在那个问题之后，都化作了泡沫的虚浮，积蓄、膨胀、上升、稀薄、抵达临界，最后在瞬间破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身体无法承载的纷纭的感情。
　　“欢迎，回来……”
　　“啊…”艰抑难忍的咽喉，干涩地排出最后一句声音，“谢谢你。”

　　半个月后，那两个家伙再次造访日本国，说是路过顺便和我道别。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走在旅途上，但总有一天也会回来时的世界吧，因为有令自己牵挂的，等待自己的人在。
　　知世说连续三年墨莲子都在开花前一夜凋谢，第三年她终于觉得这是某种告示，告示她我不会再返程，继续寄望亦将徒劳，即便只为陪那个人对坐檐下共赏莲景，我也不会再留她去往其他任何地方了，从今往后也不打算多作后悔。
　　“黑钢只要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就好。”知世仍是那样说着，接受了我的决心，“因为是这样的你，让曾为梦见的我也无法预断你的未来，所以，我也想挑战下自己的宿命，想认同这份感情。”
　　“……你明明最清楚，一直以来我是怎样的心情，却宁肯对我隐瞒那种……”
　　“抱歉…让你感到寂寞了呢。”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抬起右手从耳根探入我脑后，合眼将我扳向她的胸怀。
　　“我没那么简单就原谅你哪！”我不满却无法抗逆，只得依从地抵上肩头。
　　“是~鹰王大人。”她温软语气，从容得如同迁就。
　　“……少装傻。”我牢骚却只有妥协，“…呐，跟我说说墨莲子的事吧。”
　　她将另一只手扶上我腰际：“感兴趣？”
　　“啊，”我环起她娇小的身躯，“感觉尽是我不知道的事。”
　　她笑起来：“稍微有点长哦。”
　　“……多长我都听着。”
　　“…6岁的时候，我在梦中遇到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