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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只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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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槐正在纳闷,一股比先前更大的力推着她,促使她从那个温暖的地方出来。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恭喜老爷!是个明珠!”
霎时间,天旋地转过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包住了她,紧接着,她被放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人的怀抱好像夹着风雪,冻的人忍不住发抖。
耳边乱糟糟的,有哭喊声,有叹气声,还有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桑槐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却发现眼睛上好像糊上了一层胶水,无论她怎么用力都睁不开。
她又想捂住耳朵,一抬胳膊就打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上。
“老爷……”稳婆见小婴儿的胳膊露在外面,还是没忍住上前,想从男人怀里接过来,“老爷还是先将小姐交给老婆子吧,恐她一时不查,过了凉气,那……”
未说完的话男人了然于胸。
他低头看着正在胡乱挥舞小胳膊的女儿,压下心里的欢喜,把她交给了稳婆,这才急忙掀开帘子走进里屋。
“你们都下去。”
几个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不敢违抗,纷纷退了出去。
床榻已经收拾干净,床上的女人也被收拾妥帖,此刻,她正因为生产脱力疲倦而昏睡了过去。
男人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大手抚上女人还留有虚汗的脸庞,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似乎生怕她消失一般。
良久,才听到男人声音低哑的喊出一句“夫人”。
*
桑槐强迫自己适应眼下未知的情况,又辗转了两个怀抱之后,她听见了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爹爹,这就是娘给我生的妹妹吗?”
人还未至,声音先到。
听上去很是稚嫩,语调里充满了好奇。
陶致远轻轻拍了拍蕙娘的手,再抬眼,小家伙就到了门口。
他朝儿子招招手,“止戈,过来。”
陶意迟立马蹦蹦跳跳的跑进来,还没听爹爹吩咐,就一下子就扑到床前,小小的人趴在那儿,看着只比床榻高了一个头。
蕙娘眼里含笑,把襁褓里的女儿往外挪了挪。
望着还在睡觉的妹妹,陶意迟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看向蕙娘,“娘,我能碰碰妹妹吗?”
跟陶致远对视了一眼,均在二人眼里看到了笑意,蕙娘颔首,“轻点便是了。”
随即,桑槐便感到自己的脸被轻轻戳了一下。
她感受到了对方的小心翼翼。
只是到底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是刚刚出生的样子。
陶意迟被妹妹软软的脸蛋惊到了,他再接再厉地提出要求,“我还想亲亲妹妹。”
说完也不等两个大人同意,就踮着脚尖把自己的嘴巴印在了妹妹脸上。
亲完还回味的砸了咂嘴,天真的说:“妹妹的脸真好,又香又软。”
蕙娘不由笑出声。
眼前这一幕再寻常不过,可陶致远光是这样看着,心里就已经软成了一团,只觉得能为娘三个付出自己的一切。
大掌揉了揉儿子的脑袋,陶致远把人抱上自己膝盖坐着,偏过头开始跟夫人商量女儿的名字。
却不知怎的,蕙娘的神色看着有些犹豫。
“夫人可是觉得不妥?”陶致远握住她的手问。
“并非如此,只是,词之一字,会不会与戈儿名讳相冲?‘
陶致远摸了摸新长出来的胡子,低下头,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正在逗弄女儿的儿子,忽然间就沉默了。
这是他很早就为自己的孩子定下的名字,若不是……
“罢了,那便再看看吧。”
蕙娘不由抱紧了女儿,同陶致远点了下头。
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重了起来。
“老爷夫人,前厅有贵客来访。“
陶致远猛地从回忆中抽身,偏眸问道:“可知来者是何人?”
下人立在门外,只摇头,“不知。但来人有一头银发——”
门“咯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面色骇人的陶致远,小厮只来得及看了那么一眼,自家老爷就飞一般的冲出了内院。
小厮不敢再看,合上房门匆匆离去。
*
快到前厅时,陶致远放慢了脚步,脑子也逐渐冷静下来。
穿过花廊,就已经隐约可见来人的身形,尤其那一头标志性的银发最为瞩目。
深吸一口气,陶致远几步走至前厅,抱拳,“不知国师大人下榻,还望恕罪。”
空气猛地变得稀薄了些,还夹杂着冰雪的味道,陶致远抬首,便对上了一双银色的眼眸。
那里面充斥着无尽的幽冷与漠然,却又好像是慈悲与宽厚。
待他再想深究时,对方已经转开了眼。
“半月前,城主是否喜得千金?”
心里“咯噔”一下,陶致远不知其意,本想下意识否决,可想到这人的本事,一时竟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城主不必担忧。”国师身穿一袭白袍,与以往祭祀时穿的官袍大不相同,他此刻不知道在看哪里,眸光悠远,手中不住转动的一串珠子才能稍微召显出他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珠子一颗接一颗划过指腹,国师转头,看向神色警惕的陶致远,“我确实为令爱而来,可却全无害她之心。”
“现在,请将令爱交于在下。”
*
一双儿女已经睡下,蕙娘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料到是陶致远,便没起身,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女儿。
“都睡了?”陶致远轻手轻脚走过来。
蕙娘却明显感觉到了丈夫的不对劲。
手下一顿,她稍稍起身,捧着陶致远的脸看了许久,而后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陶致远红着眼眶将蕙娘抱紧,下巴在她头顶摩挲了好几下才将人放开。
“夫人,我有话要跟你说。”
丈夫郑重又悲伤的声音揪住了蕙娘的心,莫名的,她开始轻轻发起了抖,茫然的开口:“老爷?”
“你听我说。方才,国师来府里了。”望着妻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下来的脸颊,陶致远咬了咬牙,继续吐露,“他说,让我们将女儿,交给他。”
蕙娘茫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老爷,我不懂。”
“如若不然,我们的女儿,活不过百日。”
蕙娘突然一把推开他,抱起襁褓就想往外跑,陶致远面目哀切地出声,“国师五岁可占星宿,八岁便知天命,逢祭祀便落雨,大隐二十年来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今上即便是功不可没,可若没有国师,必不能成大器。”
“半月前,他为大隐卜了一卦。”
“卦象里,西南方,大凶,祸起,大隐没。”
末了,陶致远只叹息一声,“夫人啊……”
蕙娘的眼泪一颗接一颗落下,尽数落在了襁褓之上,她偏生不哭出声,待陶致远走近,落在襁褓上的,已经变成了血珠。
“夫人!”陶致远大骇,连忙将人的嘴唇解救出来,痛心疾首道:“夫人这是作何?”
“老爷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蕙娘秀婉的脸上布满眼泪,一张小口红的有些凄艳,“妾身十六岁便嫁你为妻,曾被许诺必以真心待之,不欺不辱,不辜负。老爷什么都做到了,妾身该知足的,该知足的……”
见她将孩子越抱越紧,小婴儿已经有些透不过气,脸色都青紫起来,陶致远劈手夺过女儿,抬高胳膊不让妻子来抢。
“你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蕙娘好似发了疯一般想去夺回,声嘶力竭的吼叫着,手脚肆意踢打着,“陶致远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爹?娘?”
陶意迟睡眼朦胧的坐起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你们在做什么?”
空气只安静了一下,又立马充斥着女人的嘶吼声。
“够了!”陶致远一手砍在蕙娘后颈,却不料蕙娘死撑着不愿晕过去,死死抓着男人的手,还在小声哀求着,“……还给我,陶致远,你把她还给我……”
揽住蕙娘,陶致远拭去她眼角不住滑落的眼泪,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
看了眼女儿,和满眼惊恐的儿子,陶致远心下哀坳,竟也落下泪来。
女儿尚不足月便要离父母远去,他如今,该如何是好……
忽然,脸上有什么细细的东西覆上,陶致远低头看去,就见婴儿的手正贴着自己的脸,好似在给自己拭泪似的,而那双澄澈又漂亮的眼睛,睁得滚圆。
“啊啊……”
桑槐什么都听明白了,可她现在不能跑不能跳,更不能说。她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一双哭成泪人的父母,便只能看着。
这时候,陶意迟跳下床,蹲在陶致远身边,歪着脑袋看向双目通红的男人,“爹爹,不哭。”
孩童稚嫩的话音击在心上,陶致远彻底清醒过来。
只是送去,却并非永别。
更何况,她能活下来。
只要活着,别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大隐就这么大,有朝一日,他们总能重逢。
把妻子放回床上,陶致远蹲下来,握住陶意迟的肩膀,“爹爹有事要出去一趟,止戈就留在家里好好照顾娘亲,好不好?”
陶意迟有些瑟缩,却也没有推拒,只是看着爹爹怀里眼睛转来转去的妹妹,迟疑道:“爹爹带着妹妹一起吗?什么时候回来?”
陶致远忍住泪意,“很快,很快便回来了。待爹爹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那好吧。”陶意迟走上前,一把抱住陶致远的脖子,“爹爹一定要带妹妹回来,不可以骗人,不然我就再也不喜欢爹爹了。”
离府前,陶致远调出一多半的暗卫散布在府内各处,这才抱着桑槐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