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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石落惊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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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落惊风起
珥楼――白子
白子者,死棋也。所谓死棋,或贩夫走卒,或歌妓舞姬,或船家农夫……凡身处江湖者,皆可为之。为主而活,代主赴死,主亡子亡。一日白子,终身难改,乃一生之宿命。偶有逆改者,无一不下场惨烈,死无踪迹。
白子者,无氏族,以号排之。
江湖、朝堂人氏皆可易购,无地域派别之限,然白子贵极,寻常人难得一子。
“阿椅――阿椅!”小五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声音尖锐且凄厉。小五的眼神已有些涣散,看不到阿椅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仍是急促的叫着“阿椅――”苍白的手腕在空中慌乱的挥舞。
阿椅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鲜活的液体浸透小五鹅黄的衣裳,留下诡异的橘红色,快速洇过土壤向周边蔓延……
阿椅慌忙拥住小五,温热的液体迅速覆满整个手面,嘴里不停唤着“小五,小五…”声音颤抖,好似诉说着无助和恐慌。
手掌上的粘稠液体汩汩流动,浓重的血腥气息在寒风中升腾四散,阿椅第一次真切的嗅到死亡,那么阴湿,那么滑腻。
像是终于燃烧尽最后的生机,小五的叫声戛然而止。
“若…有来生,我想…做一自由人……自由人。阿椅,阿椅,你说…好吗?”小五突然平静下来,沙哑的嗓音,喘息着说。
小五无力的回握着阿椅的手,只反复问道“你说…好吗?”一边飘渺的追问一边费力地睁大眼睛望向西沉的晚阳。
阿椅心神大乱,小五问了好几遍阿椅才听进去,连忙使劲点头道“好,小五,好……”
酸苦的泪水滴落进土壤,与暗红色混为难以辨识的一团。
腊月里的寒流总是随地肆虐,阿椅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泣不成声。小五的面容已结上薄霜,生前的热烈回归死后的安详,独步离去。
怀里的身体很快就失去了应有的热度,阿椅体内的温度也被那冰冷的躯体快速吸噬,渐渐降低。阿椅开始感觉到明显的寒冷,颤颤发抖。
忽然,狂风大作,阿椅不自觉得剧烈发抖,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发出,泪水也冻结在脸颊两侧。
天寒地冻,阿椅院里的响声早就惊动路过的丫鬟,丫鬟隔着院墙听到凄厉的喊叫,接着透过门缝看到大片暗色的印迹,十分害怕,跌撞着向正苑跑去。
阿椅心神恍惚,这是她第二次亲眼看到死人,但小五又不一样,相处不过月余,却有亲人的感觉。小五年纪很小,才及笈没几日,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女孩……
不知呆了多久,阿椅好像听到吵杂的响声,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锦靴。
灰黑色,无纹饰,这是秦楼的习惯。
“苦读寒窗三十载,但求一日靴上锦”
朝中官员皆着锦靴,这是身份的象征,亦是莫大的殊荣。秦楼刚正清廉,所穿的锦靴也是只打了底布的,没有多余纹饰。
阿椅看着这双鞋,思绪终于开始回拢。
当阿椅不再完全沉浸于小五死去的突然和悲痛,便明晰的意识到一向信奉独善其身的自己已经陷入到很大的麻烦中,尤其是这样完全毫无预兆的变故。而且当下最大的麻烦便是眼前这双鞋的主人。
小五死状惨烈,又提到自由人,像是江湖人所为。自开朝以来江湖就与朝堂两相分立,这一代更是矛盾频生,牵扯到江湖之事更是朝堂官员一大忌讳。
秦楼站在阿椅面前很久都没有说话,阿椅数年不见秦楼,心中忐忑,不知道秦楼的态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椅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秦楼不容忽视的存在,愈发僵硬的跪坐在原地。很快,膝盖的寒意和酸痛感就接连传来,阿椅仍低着头,那双鞋还在那儿,一动不动。
周边寂静无声,天已经完全黑透,院子里只有一盏照明的行灯。阿椅使劲按了按膝盖上方,最终敌不过秦楼强大的耐性,将小五小心的放在地上,起身跪正,双手交叠,额头轻覆在上面,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大人”阿椅伏在地上,双手堪堪碰到秦楼的锦靴,强自镇定。
“阿椅”秦楼语气中略带无奈,听在阿椅耳里却是难得的宠溺,好似又回到了安河南的日子。
“逝者已去,生者节哀。这里太过阴冷,你随我去正苑住罢。你且放心,这个女孩我会找人好生安葬。”阿椅没想到秦楼会这样安排,抬头就撞进秦楼明亮的黑眸,在暗夜里闪烁着细碎烛光,阿椅似要沉溺其中。
“阿椅,今日之事,你可知情?”秦楼突然话锋一转,笔直的看着阿椅。
阿椅目光坚定,一字一顿的答道“阿椅并不知情”说完阿椅后知后觉,余光掠过小五的衣裙,虽确不知情,心中仍有些歉疚。
小五……你安心去吧!
人死如灯灭,生前种种,再无意义,阿椅亦不愿去探究其背后的交错权谋。只愿来生如你所言,做一自由人。在另一个生者面前,阿椅很快认清小五已去的事实,只能强作释怀。
秦楼向上一步,扶起阿椅,触到阿椅冰凉的手指,先是一顿,随即紧紧的裹住阿椅的手,待阿椅舒活双腿,才拉着阿椅向大门走去。
阿椅手心温暖,紧跟在秦楼后面。
秦楼很高,阿椅抬头只能看到秦楼宽阔的背颈,给人以安稳的感觉,阿椅想起很久都没人拉着她的手走路了。小时候,阿爹很喜欢拉着她的手赶村子里的早市,阿爹的手很大,也很暖和,而秦楼的手干燥有力,没有阿爹粗糙的茧子。
快走出南苑,远远地看到正苑还未熄灭的几点光亮。阿椅才注意到他们没有拿行灯,那行灯应是忘在了院子里。一同被遗忘的,还有阿椅窗前的桂树。阿椅走时,受惊不小,心下也难掩秦楼带来的温暖。
阿椅被安顿在正苑的偏殿,躺下没多久就气息平稳的睡着了。
当夜小五出现在阿椅的梦中,仅是一个小小的背影,在竹林间身影绰约,阿椅直觉那就是小五,但不敢喊她,只是焦急的去追,可是阿椅越跑那背影离得越远……
阿椅看着小五的衣裙快要隐进竹林深处,焦急万分,“小五!”阿椅急喊。
小五真的停下,回头,看到是阿椅,右嘴角扬起,露出脸颊的酒窝,眉眼未动,竟清冷之至,全无天真烂漫。
阿椅一时愣住,再看向竹林,小五面容身形皆一片模糊,哪能辨清其中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