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涸辙破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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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涸辙破新生
一艘疾行小船，除了通体被涂上暗红色香料，同寻常渔船无异。这样一艘普通小船丝毫不会引人注意，只是船头左右摇摆的双鱼骨在暗夜中反射出森森白光。
“珥楼双鱼骨，海上遇霸王”正是四海渔船间不成文的规矩。
夜幕之下，常有百鬼暗生，不是阴间遗鬼，多为在世弃魂。红色小船底层的纤瘦女子，面色惨白，哑声哀泣，真如游魂一般，哀哀戚戚，彻夜不绝。
阿椅心底的柔软被触碰，脆弱也松动，恰这时始作俑者又不在身边，剩下的便只余怨艾了。
一怨管家狠绝，党政之争；二怨漂苦无依，迫入珥楼；三怨命运耍弄，亲人远隔……
但是当阿椅把怨恨逐条写下，又一点点用墨迹层层掩盖时，粘稠污浊的歧念也被一下下地抹掉了。阿椅重新恢复了清明。
那夜隔天隔地，前世今生一刀两断。透过那张薄薄素帛，阿椅从没觉得离秦楼那样近，或许是长久的爱慕，秦楼的一切，阿椅感同身受，故为他悲痛难当。
因为懂得，所以不责；因为理解，所以成全。阿椅知秦楼情义深重，所以不愿以旧时情谊作牵绊，阻他，伤他。
那句“百身何赎”，将罪责归揽己身，沉甸甸地，但丝毫不掺阿椅所喜的风月。何况风月太轻，飘忽不定，阿椅不尽信，秦楼也无法全给。
那么，既要忘记，就顺势而为吧！
只是，想要善了，有些事情一定要先了结。
在漂行了将近四个月后，嗅着湿漉漉地芦苇气，船终于靠岸了。
这一天在预料之中，但比想象中来得快得多。阿椅面上强装平静，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被那覆面仆人半搀半拖着送上一顶又破又小的轿子。轿子走了很远，周围早就远离了喧闹的人群。
阿椅后腰处的箭口已经愈合，结成一块厚厚的干痂，本已大好，但阿椅的精气神一直没缓回来，说话、动作都用不了大力气。阿椅不打算此时妄动，既已上岸，不愁时机不来。
不过这一路颠簸让阿椅受了不少罪，伤口处还好，被布袋紧紧缠住，但坚硬的坐板颠得阿椅无法安坐，很快腿部一阵阵的酸麻变成浑身肌肉的酸痛，不似后腰伤时的锐痛，却是一种酸软难捱的感觉，让阿椅坐也不是，靠也不是，怎样都不能缓解那不适感之一分。
紧抵在轿壁的阿椅突然想到，那轿夫是在渡口雇来的，除了轿夫阿椅没见到珥楼的人跟着……神识混乱中阿椅动起了逃跑的心思。
轿子在一处山脚茅屋边停下，其中一个秃头轿夫哈着腰朝院子喊了两嗓子“来人喽！来人喽！”也不等有人出来，就和另三个人把碎银子分成四分，轿子也不要，很快小跑着离开了。
行行都有规矩。对于轿夫来说，足够的眼力见和事不关己的态度才是生财之道，亦是保命上策。
厚重的轿帘被一只干净有力的大手掀开，明媚的阳光瞬间挤满轿厢，一下子撞到缩在角落的阿椅身上。阿椅也只是颤动几下紧闭的眼皮，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流进潮湿的发里。
男人并不惊异轿中女人的狼狈。早有线报，毒箭从腰部正中大脉，余毒已清，但出血过多，以珥楼的医术才堪堪救回一条命来。如此重伤，必有大亏。
男人一边想着，另一只手毫无迟疑地上前抓住女人的胳膊，躬身探进轿子，双臂用力，轻巧地将女人抱在怀里。
阿椅被疼痛折磨得意识模糊，冷汗津津，猛然接触到正午的阳光，本能的打个寒战，手脚一齐往里蜷缩以躲避阳光的直射。
男人无奈，怀里的女人像是才从海水里捞出来，冷的像条濒死的鱼，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咸腥味。
男人虽不喜，但没过多厌恶表露，腥咸味儿洗洗就干净了！将女子抱紧，大步走向茅屋，那里有为女子净身备好的热水。
百夷渡口。
一个温润如玉石般的男子正立在码头，相较来往匆忙的旅人或是挥汗如雨的劳工们，男子一副商人打扮，右手合着一把折扇，身边并无小厮跟随，目光随意，遥望着海面，显然是在等人。
这次所乘的船辖属于珥楼边缘部分，仅负责物品粮水的供应和传输，所以一靠岸其他人就按部就班的干活去了。
珥楼虽有等级之分，却也职责明细，赏罚严苛，很少能有利益交织的机会。每个珥楼人员的生死也都有详细注明，即使贵为阁主，也不能轻贱一个仆役的性命。
正因此，珥楼楼众遍及天下，甚至已经渗透进京都。
没人趁机讨好拿有阁主令的男人，男人早已习惯，也乐得半日清静。那个新捡的白子也送到了地方，那边自会有人接手。
瞧这日头，梧桐也该到了。正念着，身后一脚步声停住，不多会儿，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阁主”
男人转身，看见一污面老尼，脸上污秽斑斑，早分辨不出模样，唯有一双水眸泛出熠熠光彩。
这半年来的生死局迷终于了断，两人再见，恍如隔世。女人眼中雾气渐浓，看着眼前在世的唯一亲人，幼时的旧称忍不住脱口而出“阿伯……”
却倏的被男人上挑的眼角所摄，想起男人极重礼节，尤对身边的人，赶紧闭嘴止声。
“未成想半年初见，你竟不羁到这副模样？”男人依旧温温平平的语气，但不似玩笑话，只将视线凝在来人身上。
梧桐闻言，垂下眼帘，用宽大的衣袖胡乱往脸上抹，悄然拭去眼角残余的湿意，又猛然看到布满泥土的袖摆，悻悻收手。恭敬道“阁主，梧桐不敢。”
梧桐既已离开珥楼，两人本不便会面。男人没再追究，只继续道“你不必再称我阁主，你若再一意孤行，同我此后也不过陌路人耳。”然后转身向街市走去。
梧桐自知理亏，为那人，设生死局脱离珥楼，凶险非常，也等同于断绝与男人的血缘联系。
自幼年被灭族起，偌大的家族就只余梧桐和眼前的男人，梧桐虽过得艰辛，也从没得到过一句温语关怀，但梧桐知道男人替她肩负的是家族的复仇之路，其中艰难，更胜梧桐百倍，若论此，男人的恩情梧桐穷尽此生都难还清。
梧桐紧跟着男人进一茶楼单间，街市熙攘，无人注意到多了两个打扮迥异的外乡人。
待梧桐净好面，又粗略地整整衣服，男人才开口，“梧桐，这一生死局处处是险，却也精准，了结地干净！”显然是翻过前事，不做深究了。
见梧桐面色恍惚，男人又道“两月前珥楼已验明尸身，新一任的白子已经顶上去了。你且放心。”
梧桐听出男人关心之意，展开笑颜，向男人靠近许多。
“这局设得巧妙。假死，刺客，是我利用楼中力量。只是那秦府管家和替死鬼，你是如何让他们甘愿入局？”
梧桐是男人看着长大的。梧桐自知糊弄不过，只好老老实实全盘托出。
“管家是秦楼亲信，在秦府多年，极难买通。但亲信如果太忠心，软肋就变成主子，反而可以为我所用……”
男人接道“如果替死鬼在管家看来是可能对秦楼不利的人，那么管家就会在听闻刺杀之事时首先舍弃她。”
“是”梧桐暗叹，男人不愧是阁主，一点就明。
“那替死鬼如何甘心代死？”这才是男人最疑惑的地方。
梧桐脑海里快速闪过一张静好贤淑的面容，顿了顿才说“梧家秘术，梦蝶。”
男人一听，猛地站起来，脸上温润的表情几欲破裂。“梧桐！我警告过你，梧家之事你不得插手！梧家人早就在那场灭族大火中死尽了！”在男人的怒斥声中，梧桐蕴在眼底的泪水终于决堤。
“阿伯，我知你待我好，不想我涉足家族仇怨……我一直都知道。”梧桐泣声道。
男人第一次见梧桐哭，即使是幼时，梧桐聪慧可人，族里的掌中宝，也从不轻易掉眼泪，活像个男孩子。
遂软下声来“你只是个孩子，上一辈的仇恨与你无关。”
“但是没有梦蝶，这局就少了一环。阿伯，为了他，我不敢冒一点儿险……”提到他，梧桐眼中闪过亮光。
“他……真有那么好？能让你以命作局，抛下前十五年人生。”男人有些伤怀，眼前的丫头是他一点点看大的，世上和他唯一有血亲可以孤独相依的人儿，就这么被人掠去了心。
“他……是冬日里最暖的那束光，有光照耀的地方，蕴含生的希望，恩赐死的自由，降予我真正的新生……”梧桐喃喃低语，神情近乎膜拜。
男人只看了梧桐一眼，遂甩手离去。对于那种膜拜的神情，心底无比厌恶。
男人走到门口还是停下来，面上温润如常。
“若你回头，明年清明，百夷渡口等我。但别忘了我的规矩。”说完大步流星离开。
梧桐在男人转身的一瞬就任长发遮住大半张脸，脸上还空挂着泪珠，面目早就不是那个沉迷情网的小女子了。梧桐虽是女儿身，但向来行事果决，若爱，便用尽算计也要先得到那人的爱；哭哭啼啼，患得患失从来不在梧桐的行事范围。
良人是谋划来的，可不是什么太白星君什么月老牵几根红绳就能掌控的！
而刚刚，梧桐只是保证彻底斩断与那男人的任何关联，再血浓于水也熬不过观念背道而驰的失望，阿伯的商人习性让他观人识话入木还要三分，但女人，他以为都是千篇一律，娇娇啼啼吗？
梧桐要的，就是男人厌他、弃她，以为自己因另一男人变得软弱哀愁，她才能开始脱胎换骨，于世重生……
梧桐已备好了一切，所以这件事她干得毫不犹豫。中途退场从不会是梧家人的作风！
梧桐是梧桐，梧瑜是梧瑜，两个陌生人罢！
阿伯，你的百年无虞本就是爷爷的祈愿。今后就让天上的他们继续保佑你吧！只当梧桐早死在那场大火里……
梧桐换下脏旧不堪的僧袍，一转身消失在茶楼。
梦蝶，梧家惑药。可短时间迷人神智，不易察觉。
粉末状，常漂浮于空气，从鼻腔皮肤渗入，日积成疾。初时噩梦连连，中期白日梦魇，晚期若身体有亏趁当儿爆发，使人陷入恶梦，世事真假难辨，尤似庄周梦蝶。故名“梦蝶”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涸辙破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