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倒那个Beta！》白墨丹青

40、猛药

　　喻未期听了子鱼的话，勉强喝了几口营养液，便疲惫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空荡荡的山洞只有他一人。

　　疾病带来的虚弱，以及令人惶恐的孤独再次包裹住他。

　　这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让喻未期紧张起来。

　　他睡了多久？外面的雨又下了多久？他沉睡期间有下过暴雨吗？外面有爆发山洪吗？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已经熄灭的柴火堆，感觉身上一阵发冷。

　　天快黑尽时，子鱼带着一身雨露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

　　喻未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闭上眼睛装睡。

　　“阿嚏！”子鱼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

　　于是她脱下自己的外套和口罩，用酒精给自己的手消了一下毒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再给自己重新披了一件衣服。

　　“今天晚上吃鱼，嗯？”子鱼把头转向喻未期。

　　喻未期装睡未遂，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子鱼从角落里翻出一口锅。

　　“哪里来的锅？”喻未期忽然警觉起来。

　　“这个山洞是向导他们当地人平时休息的地方，装备还算齐全。”子鱼说：“你放心，我洗过好多遍，还消过毒。”

　　子鱼将锅装上水，然后点燃火堆。等水烧开了，她又把切好的鱼肉丢进去。再过了一段时间，她往汤里丢了几片叶子和几个蘑菇。

　　“咳、咳、咳……蘑菇不能随便吃吧？”喻未期捂住嘴咳嗽。

　　“资料里显示这几种可以。”子鱼漫不经心地往火堆里添柴。

　　她看了一眼喻未期，然后从她的行李包里掏出一个6英寸的小平板，用酒精棉布擦了擦，然后递给喻未期：“我来之前下了点资料。”

　　这个平板在这里不能连网，只能看储存卡里下载的东西。喻未期打开资料包，第一个文件是《危险！热带雨林中致命的动植物们》，然后下面的文件是《热带雨林可食用食物图鉴》《古地球热带地区常见流行病》《关于南美热带雨林的那些历史传说》《南美大陆的地理知识一览表》《热带雨林有哪些植物可以当做香料》……

　　喻未期抽了抽嘴角：“你的资料倒是很齐……”

　　子鱼用勺子往锅里搅了搅：“我们来之前不都看了一下《热带雨林生存指南》么？我只是看得更多更杂罢了。这个平板你随便拿着看吧，当做消磨时间的东西，反正这里也不能做实验，多了解一些其他知识也不错。”

　　喻未期看了一眼子鱼，她正神色平静地看着锅里。虽然她脸上还是淡淡的，但是有一种安然恬淡的气质，在火光的照映下，居然散发出一种暖意。

　　喻未期垂下眼睑，点开文件，开始阅读起《古地球热带地区常见流行病》。

　　.
　　咕嘟、咕嘟、咕嘟……奶白的鱼汤翻滚着，鱼肉和菌菇的香气完美交融在一起，热腾腾地在山洞散播开。

　　喻未期这几天一直没什么食欲，闻到这股香味居然觉得饿了。他的眼睛从平板上移开，眼巴巴地望着锅里，悄悄咽了一口唾液。

　　子鱼先用小勺子尝了一口汤，然后用大勺子盛了一碗，用筷子将鱼肉差不多戳碎完后，才递到喻未期手边：“喝吧，没刺，刺剔完了的。”

　　喻未期端着碗，想起子鱼带回来的就是一片片切好的鱼肉：“你不会是在外面剔完刺才回来的吧。”

　　“是啊。”她回答得那么理所当然。

　　可是当时外面还下着雨……

　　“为什么……”喻未期的声音有些晦涩。

　　“鱼比较好捉，”子鱼淡淡地说，“但是我不敢让你吃带刺的鱼肉。”

　　喻未期抬眼，注视着她的眼睛，直愣愣地问了出来：“你是在讨好我吗？”

　　子鱼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来：“呵，你这么想也行。”

　　喻未期不擅长和人交流。在凭直觉说出这句话后，子鱼这个反应，他不知道怎么办，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子鱼垂下眼睑：“你猜，如果队伍里的人都生病了，让我随机照顾一个，我会对谁最好？”

　　喻未期不答话。在这支队伍里，最有价值的自然是他和专家；助理心思比较单纯平易近人；两个保镖在恢复健康后可以保护她的安全；向导熟知热带雨林的事物……

　　“是那个向导。”子鱼说。

　　喻未期颇感意外地看着她。

　　子鱼笑笑：“因为我和他，是真正的萍水相逢。”

　　“他有些贪钱，有点聒噪，聊天喜欢吹牛，从聊天内容来看也不是多聪明的人，还很怕死……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他看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子鱼的眸子很安静，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就像旅行社的导游，只把我当顾客之一，开开心心和我聊天，赚一波钱再送走我。没有猜忌、没有排挤，不会把我当成异类。”

　　子鱼叹了一口气：“他唱歌很好听，说不定还可以给我唱歌。如果他病好了，我们一起出去，或许我可以看看他家里的小女儿，据说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当然了，平白无故地说如果人家病了怎么怎么样，不是一件好事。”子鱼把汤碗又往前递了递，“快喝，要凉了。”

　　喻未期迟疑地接过碗，浅浅地啜了一口。他本来生病期间尝不出什么味道。子鱼不知道放了什么，汤里有一种非常美妙的酸，冲击着他的味蕾，加上蘑菇和鱼肉的鲜美，伴着热乎乎的汤汁，从他舌尖滑过他的喉咙，再暖暖地流入他的胃。

　　他的眼睛亮了亮。

　　子鱼这个时候没有管他，回到锅前给自己盛了一碗，捧在手里慢慢地喝。

　　“你厨艺很好……”喻未期慢吞吞地说。

　　但是他想起前段时间在队里，基本上是助理和其中一个保镖在做饭。子鱼承担的是找食材和捡柴的工作。于是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前几天在队里你不做饭呢？”

　　“会做不代表喜欢做啊。你们当初要带我出来，也没说是要我来做饭的吧？”

　　子鱼不假思索地呛出这段话之后，然后深呼吸一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抱歉，我不该把负面情绪迁怒到你身上。”

　　喻未期抿了抿唇：“是我质疑你在先。”

　　“你质疑我没什么问题，就像我对你们整个基地的人都没有什么信任感。”子鱼往火堆里随手丢了几根柴，“但是，你不是造成这一切的人。至少在你重病的时候，我应该对你态度好一点……毕竟人在生病情绪更容易波动，而心情对病情影响又很大……”

　　“但是——”子鱼有点头疼地扶额，“现在的我对你笑不出来，哪怕我知道我应该对你友善点。”

　　火堆里的炭木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炸裂声。

　　子鱼注视着那堆火焰，明亮的火光倒映在她那双极为平静的眸子里，不断跳跃：“我的父母、我的学校，从小就教我要乐于助人、换位思考。这样品质在和谐的环境保持着容易；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也能保持；而在充满隔阂和排挤的环境下，保持它似乎变成了艰难的事情。”

　　“如果你是和五年前的我萍水相逢，那么或许我可以让你感受到什么叫温柔体贴、如沐春风。但是现在的我，好像只能依靠惯性和本能来照顾你……”

　　子鱼幽幽叹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丝惆怅：“我怕即便有一天我能回到普通社会里，也早已失去正常与人交往和爱人的能力。”

　　汤在子鱼手上已经凉了，子鱼喝了一口，已经没有当时的滋味。但她不喜欢浪费食物，于是匆匆喝完，然后把碗放到一边。

　　而喻未期沉默了半天，终于磕磕绊绊地开口：“爱……人……的能力？”

　　他对“爱”这个字异常陌生。比起“山洪”这样他完全没有听过的词汇，他好像隐约知道这个字的含义，但又天然觉得这个字自带某种禁锢，是不能触及的存在。

　　他看到子鱼和程千帆那样，两人宛如蜂蜜般粘稠甜腻的氛围，他觉得不可思议。子鱼这样坦然自若地谈“爱”，仿佛在谈论空气般自然的态度，让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隐约觉得不该问的，但是越禁忌的东西往往越容易让人心发痒。

　　“去爱与被爱，是人的本能。”子鱼说，“如果你们‘不爱’你们的Omega同胞，那么你们废寝忘食、兢兢业业地在与世隔绝的实验基地奉献你们的青春与汗水是为什么？全凭对Alpha的一腔不甘和怨恨么？”

　　喻未期哑然。

　　如果是其他Omega倒是可以给子鱼答案，但喻未期——他只是从小就生活在那里，然后按部就班地长大。要说爱，他从小没怎么听过，也没怎么感受过。要说对Alpha的恨，这种实验基地里每一处空气都弥漫着的感情，他也是没有的，他只是单纯不想接触那群又脏又野的Alpha而已。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们实验基地真的非常独具一格。一般的组织，都会强调‘爱’这个主题，爱首领爱组织爱成员，还要把‘爱’扩大化，以拉其他人入伙。先不说他们的‘爱’真不真实，至少人家知道这个手段，会打这个口号。”子鱼说，“但是你们基地似乎不怎么强调大爱无疆什么的，也比较忌讳谈这个。为什么？搞科研就要断情绝爱么？也不至于吧。”

　　子鱼见喻未期露出了略微窘迫的表情，知道自己问题大概有些超纲了。他应该不怎么了解外面的世界，就像传说中幽居深山的少年，在某些领域已经到达造极登峰的水平，但是却因为不谙世事，在一些方面显得有些笨拙。

　　他的容颜极美，因为在病中，带了几分苍白，却没有损害他的美貌，反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加上他的眼神十分清澈，在苦恼时流露出的那种无助的脆弱感，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甚至是Omega们怜惜心大起。

　　但可惜坐在他面前的子鱼。

　　子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应该很爱你的父亲。”

　　“咳咳咳……”喻未期被这一句话惊到咳嗽，脸涨得通红，“你你你……”

　　你了半天，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那天，我们去了拘留所，出来后我看到你去卫生间吐了，然后反复地洗漱和洗手。你应该很反感那样的场景，”子鱼轻轻说，“但是你还是主动坚持陪你父亲去。”

　　哪怕喻冬并不需要他陪，哪怕喻冬对他很冷淡。

　　喻未期眼睛红红地瞪着子鱼。

　　但是他发现，这个一直对他没什么表情的女Beta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柔软而哀伤。

　　“你似乎有洁癖，也很讨厌这样的场面。这么久以来，要忍受这些，辛苦你了。”

　　喻未期扭过头，不敢再看她的神情，拉起被子将头埋进去，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喻冬是他的父亲，但是从小就不和他亲近，碰到他就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那种嫌弃的眼神一直烙印在他心上。

　　久而久之，他便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够干净，开始频繁清洗自己，并不时用酒精、消毒液等东西给自己消毒。然后，他看别人以及其他物品也是细菌病菌集合体，不消毒绝对不能触碰。

　　他是喻冬的儿子，照理说应该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但是喻冬对他的态度，让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也微妙起来。再加上他越发严重的洁癖和拧巴性子，众人虽然不得不对他客客气气的，但又不敢接近他。

　　因为被冷落，所以洁癖还孤僻。因为洁癖与孤僻，所以造成了众人对他的远离。

　　这是神仙颜值和学神光环也救不回来的恶性循环。

　　他知道，虽然他工作能力强，但是大家还是觉得他的洁癖有点麻烦。因为他的身份，大家对他颇有微词但又不敢明说，那点小怨气一直集聚。

　　于是他想改，所以他才执意要来这次行动。

　　这个女Beta意外被分配来照顾生病的他，却无师自通地会给自己和其他物品消毒，避开了他的雷点。而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让他觉得是在献殷勤——因为他其实并没有被如此细致的对待过。

　　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会体谅他的心情。其他人只会嫌弃他麻烦，无论表面上会不会表露出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体谅到，他那漫长时光中痛苦纠结的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