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钓到你》萧洛洛

20、你好，老同学

　　团建结束了，离下一项活动还有些时间，圣皇的DJ忙着准备舞会曲目、调试音响设备，大堂经理指挥酒吧小弟排桌椅。

　　吧内客人就轻松多了。带着五颜六色手环的年轻男女们在酒吧里肆意走动，畅聊，笑声很大。

　　郭小帆握着一杯冰柠檬红茶，斜倚吧台，和陆丹丹、杨枚枚、闻睿等人说笑，没有在场子里走动。

　　不是她懒。鞋子跟太高，她已经累得双腿酸胀，所以要节省用脚。

　　现在也不好提前离开。这个活动带点儿政.治色彩，回去是要向章天程汇报的。她是财务部唯一的参与人，章天程知道了活动的精彩细节，才好在行政部老总面前吹嘘。

　　杨枚枚说了个笑话，大家狂笑不止。陆丹丹笑喷了，嘴里那口冰红茶悉数喷洒在杨枚枚的衬衫上。

　　“我去。”杨枚枚手忙脚乱地抽过面纸去擦，“小爷刚败的PORTS新款啊！”

　　暖男同学虽然满脸哀怨，到底不忍心责怪女孩子，瞪了陆丹丹一眼就冲去洗手间了。

　　闻睿笑骂一声，对郭小帆陆丹丹说句“失陪”，也跟在杨枚枚身后走了。

　　身边一下子空出来不少。郭小帆正要让酒保续上饮料，只听有人笑道：“小帆，好巧，又在这儿碰到你了。”

　　郭小帆松开吸管，看着见缝插针补进来的这位翩翩公子。

　　一样的衣着光鲜，头发上涂了定型摩丝，油光可鉴，造型也很酷。长得更是不赖，露齿一笑，两排牙齿雪白，堪比牙膏广告的模特儿。

　　“田洋。”郭小帆向他伸出手，“老同学，好久不见。”

　　田洋在闻睿坐过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手里端着杯啤酒，继续微笑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郭小帆的脸。

　　“刚才我就看见你了。”田洋拂了拂袖子，好像要掸平被挤出来的褶皱，“你当了组长，带着全组的人勇往直前，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帆，你太让我吃惊了。”

　　郭小帆轻笑一声，“说什么呢。刚才我也看见你了，也很吃惊的，不过我们分在不同的组，不好和你打招呼。”

　　田洋目光灼热：“咱俩毕业就再没联系了，以后应该多聚聚。”

　　“呵呵，是啊。”

　　郭小帆低头啜饮。这个田洋，现在倒跑来献殷勤了，脸真大。

　　真正的郭小帆是活活累死的。而田洋，或许是导致这姑娘变本加厉地折腾自己的元凶。

　　田洋是郭小帆的高中同学。那是县城里的寄宿制重点高中，田洋在县城长大，父母都在当地政.府部门，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儿，已经算是班里的贵门少爷了。

　　田洋成绩一般，可是长得好，体育也好，深得广大女生喜爱，郭小帆也不例外。

　　十五六岁的少女，花一样的年纪，满怀对爱情的憧憬，她暗恋上这位被大家称作“篮球王子”的“田少”。

　　尽管，她只是个来自贫困地区的孤女，平时不爱说话，最擅长的就是早起贪黑地学习，过着教室宿舍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

　　她曾偷偷把他写进日记，又偷偷撕掉了，在多年以后，梦幻破灭之时。

　　她就这样默默地喜欢着他，对他毫无奢求，只是把他放在心里。如果不是在国外遇见田洋，也许那本发黄的老式缎面日记本依然完整。

　　那是郭小帆在美国读书的第二年，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她遇见了田洋。

　　田洋当时在另一所大学读书。和郭小帆不一样，他高中毕业就来了，家里帮他早早地申请了学校，打点好一切。

　　女大十八变，大学时代的郭小帆已经出脱得亭亭玉立，和田洋印象里的书呆子大不一样了。他惊艳了一瞬，马上就要了她的联系方式，还加了好友。

　　郭小帆的生活辛苦又枯燥，除了读书就是打工，异国他乡邂逅白马王子，还偶尔给她发些消息，这让她又是害羞又是惊喜。

　　田洋只是随意一加，随意一聊，有时三五天发消息，有时十天半个月发一次。他发的每一条消息，哪怕是毫无营养的调侃，郭小帆都认真地回。太认真了，以至于田洋有一次开玩笑说，妹妹你真不可爱。

　　但是郭小帆发的消息，他不是每条都回，也不是第一时间回复。她却一点也不计较，还非常开心，因为能和白马王子成为“聊天软件好友”。

　　他们只是网聊，连一次吃饭都没有。如此卑微的、甚至从不曾说破的“恋情”，就这样持续了半年。

　　暑假到了，郭小帆刚结束一份教外国孩子中文的家教，领到了一张数字不小的支票。而田洋的生日也快到了。就在郭小帆欣喜又忐忑地给他挑选礼物的时候，田洋发来了好几条长长的语音消息。

　　他说，他的父母来美国看他，顺便让他领着在当地旅游，可他现在不方便，问她能不能抽时间照应一下。

　　至于为什么不方便，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事，田洋一个字也没告诉她。

　　郭小帆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她把那张支票兑现了，找了一家旅游公司，雇了个旅游顾问，加上自己做翻译，全程陪同。

　　对于郭小帆的热情周到，田洋的父母很感动。问清楚郭小帆的际遇后，田妈妈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一周后分别，田妈妈硬是塞给郭小帆一摞美钞。

　　不多不少，刚好和她那张支票的金额相当。

　　郭小帆没有多想，在把田洋父母送上飞机后，给田洋发了条信息，告诉他，叔叔阿姨玩得很开心，勿念。

　　田洋一天后才回，那是个双手抱拳的表情，表示感谢。

　　此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但他还是在朋友圈照常分享，各种吃喝玩乐，狂野趴体等等。

　　一个月后，郭小帆发现，她再也看不了他的朋友圈。他设了权限，禁止她浏览。

　　好像有人揪着她的领口，将她狠狠地沉入刺骨的冰水里，一下又一下。

　　她明白了。也许这转变和田洋的父母有关。她和他的门第，悬殊太多。

　　其实，也不见得完全是这个原因。田洋对她，哪里有过什么爱恋，他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说过。

　　他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她再优秀能干，甚至绽放了昙花一现般的青春靓丽——然而，到底还是个无依无靠的灰姑娘。

　　童话故事讲完，书本合上了，庞大而繁华的现实世界冷冰冰地环绕着她，无声地嘲笑。

　　郭小帆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醒来，用冷水反复擦洗红肿的双眼，又去寻找下一份兼职了。

　　接下来的一学期，她疯了一样地用功和打工，从前是每天睡四五小时，现在变成每天睡一两个小时。

　　她用这忙碌来转移心痛。可是，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给我来杯酒，马提尼。”郭小帆对酒保笑了笑。

　　她忽然来了酒意。想要祭奠这具身体的主人，为她无望又可悲的单恋。

　　五光十色的现实又回来了。身边的翩翩公子着迷地看她，目光火辣辣的。

　　田洋吹了声口哨，“哇噢，小帆，你喝酒？”

　　她向他侧过脸，甩过去一记睥睨：“怎么，你要拦着？”

　　田洋又抿了口啤酒。这是她吗。眉目如画，肤若凝脂，长发及腰，身段窈窕。望向他时眼波流转，像挑衅又像好笑，说不出地诱人。

　　他早看见她了。懒洋洋地靠着吧台，和身边的男生说话，和酒保打趣儿，皓白双臂光.裸，右腕上挂着一只大红珊瑚色的手镯，倒和她脚上那双Pumps班配，性感得耀眼……

　　鬼使神差地就挤了过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刚才怎么没和她分在一组？

　　在美国，和她不算开始。她长相清纯，可还是个土掉渣的丫头，不是他的菜。但是，他无偿地利用人家，并且最后，“断”得也不地道。

　　父母的话，语重心长：“洋洋啊，你爸和我看你让郭小帆来接机就明白了，你觉得这女孩子合适，可以考虑考虑……可是你不了解她。她那个村子穷得很，她又是孤儿，什么身家都没有，只能靠自己，将来说不定还要你照顾呢，对你能有啥帮助？出身很重要的，她话都不会说，一开口就脸红，结结巴巴的，太上不了台面了。人是厚道，不声不响地替我们花钱，忙前忙后的，但妈也都还给她了，咱们不占她便宜……洋洋，妈跟你说，和郭小帆做普通朋友就行，娶回家就算了吧，爸妈都是过来人，知道哪种女孩适合你。你爸一个同学的闺女也在美国读书，这次去联系上她了，给你要来了手机号码……”

　　田洋本来就没对郭小帆有几分心思，平时的聊聊天只是钓着她，自然就把她丢在脑后了。现在他工作了，父母对他的择偶又有了新看法。

　　“洋洋啊，国外没拿到offer没关系的，中国比哪儿都好，你现在干的这个国企，我看那老外什么全球五百强也比不上。不过，你年纪不小了，在B市也没个照顾的人，还是不好……哎，现在的女孩子都怎么了，实际成这样，一开口就是要男方有车有房。刚参加工作的男孩子，又是B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谁有那么大本事啊……对了，上次那个叫什么小帆的女孩子怎么样了，其实现在妈想想，她老实能干能吃苦，长得也不错，又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穷亲戚拖累，还是挺好的……”

　　“田少，来。”母亲喋喋不休的脸被换成眼前的美少女，酒杯轻举，巧笑嫣然，富有磁性的嗓音令他昏昏然，“Cheers。”

　　“Cheers。”

　　越想越觉得她合适，越看越觉得她美，从前是他眼瞎吗？田洋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很快酒杯见底。

　　架子鼓再度敲响，酒吧小弟挨个儿分发面具，主持人宣布假面舞会即刻开始。

　　舞池已腾好，洒上了干冰，化出滚滚白雾，被五彩射灯照得朦胧而浪漫。DJ播了支曲子，是慢华尔兹。

　　“美女，跳舞吗？”田洋戴上银灰色的公爵面具，用自以为邪魅的声音问郭小帆。

　　郭小帆戴好自己那只粉色豹猫面具，笑着搭上他的肩，“乐意之至。”

　　他们慢慢跳起来。田洋显然不怎么会跳，动作很僵硬，他握着郭小帆的手，掌心很快就出汗了。

　　“田少，拜托，别踩我的鞋子哦。”郭小帆说。

　　田洋尴尬地笑着：“哎，这节奏太慢了，要是快的舞曲，我倒会一些。”

　　“等会儿应该切换到快的。这曲子慢，还不是要贴合派对主题，给单身狗捏对子。”

　　提到这个，田洋觉得机会来了，干笑几声：“那个，小帆，你你……现在有男朋友没有。”

　　“没有啊，不然怎么会参加这个派对。你也是吧？”

　　“哈哈哈，是的。小帆，你看我们多有缘分，高中在一起，出国也在一起，现在毕业了，又碰到一起，还是在这样的牵手派对上。”

　　“可不是么，缘分真奇妙。”

　　田洋士气高涨：“那……你看，我们是不是以后……就，再进一步？”

　　郭小帆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田洋以为她是在哀怨往事，急忙道：“从前在美国，我和你……那时啊，我总觉得我们的状态，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后来毕业了，失去联系……不说这些了，小帆，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

　　他的头低得有些过，郭小帆向后一避：“田少，你知道吧，我是农村孩子，家里很穷，我和你在一起，你爸妈一定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的。”

　　“啊不不不，他们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现在？”郭小帆嘲讽地问。

　　“噢……”田洋发觉说漏了嘴，赶紧补救，“我爸妈说，女孩子只要心地善良，尊重长辈，那就比什么都好，这才是第一重要的！现在的女孩子都太势力太浮躁了……”

　　“呵呵。”

　　好想爆粗口。田洋啊，势力又浮躁的，是你们全家。

　　郭小帆忽然笑了起来。田洋不明所以，也跟着笑：“小帆，你答应了？”

　　“田少这是跟我表白吗？”

　　“百分之百！你要我下跪吗？那我现在就——”

　　“慢着。田少，我有件喜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喜事？”田洋笑着问。

　　“天大的喜事。我找到了亲生父母。他们就住在距离我们那个村子几百里的山区，经济条件稍好一点，但是也不能跟我们读书的县城比。我是被一个疯子偷走的，疯子把我丢在半路上，我爸妈都不知道……但他们始终都不放弃寻找我，即使后来他们又生了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提起我还是要大哭一场……现在他们给电视台写信，记者联系上我了，我也大吃一惊呢！”

　　田洋的笑容凝固了。他目瞪口呆地低头看她，这样子很像在做检讨。

　　郭小帆的眼底已经有泪光，却继续笑着，似乎还沉浸在喜悦里，“多好啊，我有一个大家庭，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哦，那个记者给了我一张全家福，我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呢！田洋，你一定也很为我而高兴吧？”

　　“……”

　　“他们这样念着我，我真的迫不及待地要回家看看！我的弟弟妹妹都还小，我要把他们都带来B市，让他们上最好的学校！当然，还要接我的爸爸妈妈过来，他们苦了大半辈子了，我要让他们过一过城里人的生活，还有我姐姐的孩子……”

　　舞曲结束了。田洋还直愣愣地看着郭小帆。灯光亮了，照见他的脸。他还没来得及摘面具，嘴巴大张，眼神里除了惊愕，还有纠结。

　　郭小帆轻蔑地笑了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田少，失陪一下。回去跟叔叔阿姨问好。”

　　她转过身，又笑着回头，补了一句话。

　　“至于交往，还是不必了吧，交友贵在真诚，你说呢？拜拜。”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错，下章就让裴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