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钓到你》萧洛洛

2、应对自如

　　郭小帆说完了。会议室很安静，除了章天程，其余考官都在评估表上刷刷写评语。

　　章天程却没有动笔，他面前的表格一片空白。他正审阅手中的简历，斟酌着，怎样巧妙地提问。

　　经过两轮网络筛选、两轮笔试、两轮面试的淘汰，今日出现的求职者，其专业素质、外语和计算机水平都是一流的。这场最后的面试，考验的是临场应变能力，以及求职者的性格是否适合极盛的工作岗位。

　　截止目前，这女孩的表现还不错。自我介绍只给了一分钟，语速适中，语气平稳，列出了自身全部亮点，时间掌控得恰到好处。可见她准备充分，心理素质也过硬，用人单位就欣赏这样的。

　　但越是这样的求职者，他越喜欢狠狠拷问一番。极盛员工薪资优渥，不严格挑选，怎堪录用。

　　“郭小帆，我看到你的工作经历相当丰富。”章天程晃了晃简历，“从大一开始，每个假期你都做兼职。”

　　“是的。”

　　郭小帆是个来自贫困山区的孤儿，读书期间，学费生活费都靠自己。兼职经历，都是实打实的。

　　章天程微微一笑：“你一定很期盼进入极盛吧？”

　　郭小帆点头。

　　“为什么呢？我想听实在话，不是那种‘因为贵公司的文化氛围与发展蓝图符合我的人生规划’之类，这太虚了，往往来自各种求职论坛的精华帖，我们人力资源部的员工都知道。”

　　郭小帆眨了眨眼。章天程知道她家境贫寒，刚才那些话，是这个问题的铺垫。踩上去，就踏入陷阱了。

　　他果然更新了提问策略，没有穷究她兼职的细节。

　　网络这么发达，此前的套路，早被聪明的应届生解码，他要增加难度。

　　那就，给出实在的回答。

　　“如您所见，两年国内大学，两年国外交换生，我的经济来源除了奖学金，就是课外兼职。能在极盛有份工作，至少我一天不必打几份零工了。”

　　章天程笑了。他正要提出尖锐的，足以激得这位贫困女孩因自尊受伤而恼火的问题，郭小帆紧接着说：“但这只是我在极盛校园招聘平台投简历的原因之一。”

　　她诚恳地望着他：“极盛在业内享有盛誉，资本雄厚，财务稳健，产品丰富，售后到位，数次被评为‘Most Expected Employer’。这样的用人单位，怎会不吸引广大毕业生？我就不向您引述每一份年报里‘财务概要’那一章了，我曾写过一篇论文，研究的就是极盛集团的综合竞争力。那时我大三，敲完最后一个字，我的求职意念已经坚不可摧。”

　　大家都笑起来。

　　章天程也笑着，端起咖啡啜一口：“原来我遇到了一位专门研究我司年报的同学。那篇论文发表了吗？”

　　“没有，它只是期末的作业之一，所以没写在简历上。”

　　在坐一位副总打趣：“章总有没有虎躯一震，董事长也让你写过类似的分析报告，让丁秘书发过来，和小姑娘PK一下。”

　　这副总是IT部的，中国人，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字，托尼。章天程不理他，继续冲郭小帆微笑：“那还真没必要问那些数据了，相信你钻得很透。唔，你提到极盛‘数次被评为Most Expected Employer’，还记得都是哪些年度吗？”

　　这一称号辉煌灿烂，组织评选的是国外一家著名的财经杂志，中文含义为“员工最期待录用自己的雇主”，每两年选一次，每次只选十家企业。极盛并不是每次都中选。

　　郭小帆笑眯眯地报出一个个年份。问得很生僻，好像刁钻教授爱从脚注里出题，但难不倒她。

　　普通的应届生，投简历都是广撒网，多敛鱼，她却不一样。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极盛集团上，研究得很透彻。

　　她只投了极盛，为的接近章天程。她要寻找机会，给死去的奚然然母女报仇！

　　其余考官满意地点头，又开始刷刷记录。

　　章天程也知道郭小帆通过了这一回合，便丢出下一个问题。

　　“你在美国念的交换生。用英语说说你对三权分立制度，以及现任首脑的看法。十分钟说完，不要提前结束。”

　　这个问题和郭小帆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他要考察她对所就读国度的了解，以及具备一定学术水准的英语能力。

　　说满十分钟，不能三言两语就结束，评论必须有角度有深度，相当于即兴口述一篇英语小论文。对这种女孩来说，是苛刻的。

　　交换生学业繁重，她还要打工，能顺利毕业就不错了，哪有时间去逛博物馆，听各类讲座充电。

　　终极面试必须刷人。章天程的外号，名副其实。

　　郭小帆再次扬起唇角。圆满回答这个问题，要靠平时的积累与思考，她，是奚然然。

　　十分钟后，郭小帆回答完毕。

　　考官们垂头记录。这次流露的神情，是惊奇。

　　章天程还是什么都没写。手机震动了，他点开手机看一眼，微微皱眉。

　　本打算针对她的论述辩驳一番，但看看她的水平，他觉得没这个必要了。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还不错。”他轻柔地笑，“小帆——我能这样叫你吧，嗯，小帆啊，你勤奋好学，博闻强识，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海归呢！让你做助理，真是屈才了。哦，你别紧张，我完全没有讽刺的意思。”

　　又开始扮演少女杀手了。郭小帆默默地想。

　　“不过，你填的志愿就是助理，你该知道，这个职位在一些特殊能力方面，有不低的要求。”

　　“您是指？”岗位职责上顶多是笼统的“灵活机动”等字眼。

　　“呵呵，举个例子吧。假设你现在已经是助理了。你的老板想拿下一份重要的订单，对方是个产业大亨，很挑剔，很难缠，对你老板的要约，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就是不给痛快的答复。”

　　这是情景模拟测试。第二轮面试的时候也有，以小组讨论的形式。大家轮流发言，讨论出解决方案。

　　章天程苦恼地看着郭小帆，仿佛他就是那位焦急的老板，“这天，产业大亨忽然发了慈悲，表示可以考虑签约，还请你的老板吃饭。老板带着你前往，大家谈笑风生。现在，问题来了。”

　　郭小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其余考官也是。

　　“你的老板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尴尬地告诉你，产业大亨觉得你不错，希望你能……呃，陪他参加一个晚宴。”

　　考官们顿悟，把目光投向郭小帆。

　　“小帆，聪明如你，当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语气暧昧了起来，“绝不是出席个晚宴那么简单，这样的大亨还能没有精干的公关经理？”

　　郭小帆抿紧了唇。

　　“所以，你怎么办呢？”章天程笑得极温柔。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常见的有两种选择。拒绝，和接受。任何一种回答，都会被刷掉。

　　年少气盛的学生当然拒绝，但会导致合作泡汤。接受的学生，又显得逆来顺受，这样的性格与人品，不适合这种级别的职务。

　　两难局面，必须解决。

　　“这就是您给的全部条件？”郭小帆忽然反问。

　　“对。”

　　“那就好。我老板如此重视这位产业大亨，身为助理，我必然对他了如指掌，包括但不限于，喜好什么，厌恶什么，敬畏什么。”

　　章天程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他看完，按了关机键。

　　“这大亨呢，不是说大就大的。要么继承祖业，要么白手起家。如果是继承祖业，大亨就敬畏父亲。如果是白手起家，大亨就在意妻子。俗话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身后，必有一位成就了他的女人……也许是位彪悍的太太。她有人有钱，掌控着资源，可以理直气壮地彪悍。”

　　一片笑声。

　　“章总又没说晚宴是当晚，那就是以后了，我再拖一拖，挤出时间来，从那位老爷子，或者大亨太太身上下功夫。”

　　“你这是挑他的软肋戳下去。”托尼插嘴，“姑娘，你够狠的。”

　　在更多更响的笑声中，郭小帆一本正经地点头：“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讲究策略，拿捏火候，我一定能做到‘既要’和‘又要’。章总，我说完了，主要思路就是这样。”

　　章天程笑着摇头：“保住饭碗，保住生意，保住尊严。小帆啊，你太贪心了。”

　　郭小帆没有说话。

　　章天程抽出黑色签字笔，对其余考官说：“我没有问题了。你们问吧。”

　　……

　　面试结束，郭小帆鞠躬，礼貌地微笑，退了出去。

　　1203的门关上了。

　　“这姑娘我要了。”托尼嬉皮笑脸，“严肃认真紧张活泼，我们IT精英就需要这样的小姐姐。”

　　市场营销部的副总珍娜是位时髦丽人，她甩一甩披肩的大波浪卷发，瞪向托尼：“我说老烟枪，看看您的年纪，还小姐姐，好意思吗？你们已经祸害那么多助理了，本宫劝你善良。”

　　“切，什么话……”

　　“行了。”章天程恢复了冷脸，“填好表打完分就接着下一个吧。时间很紧。”

　　“章总觉得郭小帆怎样？”珍娜问。

　　“太优秀了一点，感觉不像应届生。”他思索片刻才回答。

　　“同感。后生可畏，哈哈。哎，三天后才出结果，这些孩子已经拼杀这么久了，还要再煎熬三天三夜。”

　　“他们已经习惯了。你我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托尼挠挠头发：“录用就发短信，通知去体检，对吧？”

　　“嗯。”咖啡冷了，章天程嗅了嗅，又放回瓷盘。

　　他重新打开手机，屏幕一下子蹦出五六条短信。

　　发信人是同一个。胡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