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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红亭小院肉糜色,暖风遥送烈日血 ...

  •   “喂,你别这样,小心着凉了!”

      身后空木忙不迭追过来,强行将那伞撑到她头顶。雨小了一些,可风卷起的湿气更让人难受,尤其是刚刚那一闹,她身上已无半处是干的。

      她抱起胳膊,将那串佛珠递还给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可没那么娇贵,况且古人说了,这夏夜的雨淋一淋,还可洗洗体内的浊气,还需打什么伞?”

      然空木却还将伞举着,伞面上的雨顺着伞骨淌下,在两人面前坠成一道断珠般的帘。

      “古人何时说过这话?”

      宣成魅一时语塞,她向来不读人间诗书,这典故要真说起来就没了头绪。正踌躇间,她忽然想起早晨时两人的对话,遂将头一扬,振振有词道:“古人说了那么多话,我今日给他加上一句,又有何妨?”

      空木默了。他大约未曾想到,宣成魅竟能如此活学活用,偏偏这样无厘头的话还是他先说的,他根本反驳不得。

      夜仍旧黑,雨也一直下。

      两人未回灵堂,而是先回了住的院子。空木进屋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出门时天已擦亮,雨小了许多,他却反而拿了一把大伞。而宣成魅,则先烧了一盆热水,在屋里好好泡了泡身子,方才寻了一身干燥的衣服换上。屋外空木唤了两声,她问他有何事,他道:“我既答应要为生母守灵,就还是得去灵堂守着!”

      宣成魅回:“你去啊!”

      外面默了一瞬,宣成魅才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喊她一同去。

      果然,片刻后,他又道:“你若不去,不怕我那劫,正好来了么?”

      宣成魅打开门,换下了云衣的她不若之前明艳,但也美得很是素雅,就似那冬日凌寒而开的梅花,淡柔又清高。

      “我在想……你师父可曾知道,他有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徒弟?”

      空木本凝眸看着她,听她所言,他微含着笑移开眼去。他旋过身,背对着她道:“师父他老人家自然是知道的,我从小就有这毛病,凡是别人能替我做的,我绝不会亲自做,而且……我很惜命!”

      宣成魅撑伞走到他身边,仍是狐疑着问:“你师父就没觉得,有这样一个弟子,是他人生中的污点么?”

      “我猜他是有的!”空木仍回得坦然,“他常说我不上进,还说过要将我逐出山门,只是……”他默了。

      “只是什么?”宣成魅追问。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我逐出去,就自己先走了,我也因此,有幸成为了他的唯一传承人!”说罢,他还极骄傲般地看了一眼宣成魅。

      “……”宣成魅冷笑一声,“我猜……你师父一定很想从地底下爬起来!”

      是很明显的讽刺,空木却似完全听不懂一般,只兀自浅笑着。

      已进卯时了,待两人又到白玉桥边时,雨已彻底停了,空气湿漉漉地感觉格外新鲜,天边也隐隐露出了鱼肚白。空木收了伞,若有所思地往那莲花丛里看了一眼,宣成魅亦随之扫过去,那只最中的莲花仍不知所踪,便连周边的荷叶与花苞都显得有些恹恹。

      天亮时分,两人刚好到达灵堂,里面跟他们走时没什么两样,只正对着门的白烛被风吹熄了,火盆里的黑灰扬了半屋。宣成魅找了昨日的坐垫坐下,那前方还隐隐可见她画的术印,她若无其事地将它擦去,侧眸看空木时,他刚好也盘膝坐了下来。

      他在念经,貌似是超度亡灵的佛经。

      宣成魅无意去听,她撑住头,闭上眼,又以她一贯的姿态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在成为鬼差的这些年里,她已许久没做过梦了。梦境中的地方像仙界,那里云腾雾绕,仙气飘飘,金龙攀腾的殿宇里全是佛语,她独自在其中走着,柔软的脚步声被回音放大成厚重的声响,而她自己,却淹没在白气之中,渺小得如同一粒沙。

      醒来时阳光已漏了进来,时方正带人送早餐来,宣成魅撑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空木看她一眼,只道自己不饿,让时方把饭食放下便好。

      按薛老爷的意思,这最后的两日都由他来守,其他人皆不能搅扰,故时方也甚为知趣,放下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来往之间,宣成魅已清醒过来。昨夜那样一闹腾,她又累又饿,且多少还是沾了凉气,意识不甚清明,只觉腹中空空如也,也未与空木打招呼,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空木亦过来坐下,同样是不发一言地,盛了一碗粥便极优雅地喝了起来。

      已是白日,道行低的妖鬼皆不敢出来作乱,用完饭后,空木主动提出让她回屋子里休息,她欣然应允。虽然她已睡饱了,但成天待在灵堂里也确实无聊,能有机会出去四处转转自然要好上许多。

      薛家有钱,所以薛府是出奇地大,因是闲逛,她没什么目的性,便也未带人。前两日里她因种种原因走了许多地方,本以为已走过大半个薛府,到这日才知,那只是府中一隅。真正的薛府里,众个院落大同小异,最初她还分得清哪里是哪里,可后来走着走着,就似到了迷宫,四面八方都长一个模样。

      她倒也坦然,分不清路,便干脆不分了,往哪儿走全凭自己的感觉,于是越走,离她认识的地方越远。到晌午时分,她到了一方亭台前,那儿全是红木漆的柱子,正对不远处有一个颇为素朴的院子。

      她忙走过去,可将到那院门口,便隐隐闻得一阵腥甜的味道,想要仔细辨别时,又忽然间没了。她退后两步,本是想看看这是何处,不料背后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宣姑娘,你在此处,可是有事?”

      宣成魅转过身。那凉亭侧角站着一中年男子,他一手微握成拳悬在身前,一手随意背负在后。他缓步朝她走过来,虽礼貌非常,却也相当疏离。

      他是薛家的四老爷,他们初来那日夜里在饭桌上见过。当时他不怎么说话,可只要开口,就能戳中要害,比如大家都在称赞空木时,他能不知不觉地将话题引到他母亲身上,然后冷不丁说出他母亲二嫁,且将他弃在禅林寺的事实。

      宣成魅回身行了一礼,如实回道:“今日天色大好,正好昨夜下了雨,又不大热,我便随处走走,并无什么事情!”

      四老爷已到她面前,听她所言,他无甚表情道:“宣姑娘是客,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作为薛家的一份子,还是想要提醒姑娘一句,这薛府,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姑娘还是请回吧!”

      这是字面上的逐客令,宣成魅若再不顺坡而下,就显得太不识趣了些。她颔首行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去,那阵子腥甜的味道又悠悠地飘了来。她挑眼看看四老爷,他面上半点未动,只一双眼将她望着,眼神里全是戒备。

      宣成魅走了,那味道很是清淡,到红木凉亭边便完全闻不到了。她又回身看了一眼,四老爷将双手负在身后,对着那门喊了句话,里面立即窜出两青年男子来,虽只见过一次,但她还是能够认出,这两人,一个是四老爷的次子,一个是二老爷的长子。

      三人一同朝宣成魅看来,宣成魅勾出一抹笑来,未等他们回应便匆匆忙转过了头。稍过片刻,见背后没什么动静,宣成魅重回过身,门口的那几人已悉数没了,那道门又闭了起来,她心觉奇怪,正思索之间,面前忽然冒出一张脸来。

      宣成魅一惊,连忙后退几步。

      那人从旁边角廊里走出来,冷声道:“宣姑娘,您该回去了!”

      仍是那四老爷,也仍是他没有温度的声音,和没什么表情的脸。

      宣成魅讪讪一笑,再不好多做停留,应声之后便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这是四老爷一家的住处,他自己有一方院子,几位妻妾同住一方,另两儿一女各有一方,他们一家便占了这薛府的东南角。平日里这四老爷为人很是低调,他的几个子女也多多少少承袭了他的性子,乃至那桌饭后,宣成魅将二老爷一家全数记住了,却只模模糊糊对他有些印象。

      照理说,他这样的人,本不该那样冷漠,亦不该这样刻薄,可事实上,无论对她,还是对空木,他都半点好脸色未给,这都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光天白日的,他院中为何会有那样的味道?

      那味道很淡,可惺惺甜甜的,和血的味道有些相像,却又不全然相同,好似隐隐约约的,还夹着一点肉香。

      宣成魅甩甩头,这事儿虽然奇怪,可到底是凡人之间的事,跟她本没什么关系,纵是这四老爷亦或那几个公子真有什么不对之处,也是薛家的家事,要查,或者要处理,也该由薛老爷来主持,她一个外人,着实不该操太多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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