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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亭亭早荷立如玉,田田莲叶碧成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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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成魅回想了下刚刚那白影飘过的方向,正思索之间,空木指着她身侧一条小径道:“往这边追吧,她应该还未走远!”
宣成魅点头默许。
两人顺着小道往下,这是一条下山的路,由于树繁叶茂,雨不若外面的大,但夜色更显深沉一些,两人只隔半尺站着,竟也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空木忽然停住脚步,宣成魅一顿,差点撞在他背上。她稍往后退了两步,摸着鼻子问他:“怎么了?”
他侧过身,自然而然地抓住她手腕道:“我总感觉今夜会发生些什么,还是这样安全一些!”
宣成魅本欲挣的,然听他所言,她全然没了挣扎的理由。之前在禅林寺时,她随口胡诌了句说要替他渡劫,他不信,她便满心以为她最大的挑战是让他把她留下,殊不知,这才几日过去,他不光坦然接受了这种设定,还心安理得地一有机会遇到危险就把她往外推,她忽然觉得,这渡劫的理由判官虽然写命理时常用,但她套用在这里,终归是错了。
——她无论如何都未想过,身为一个和尚,空木本该将生死置之度外,然眼前这个人,却比世间普通人还要惜命几分。
她认命地低叹一声,任由他拉着她往前,夜间的风仍旧阴凉,他握着她的手腕处却隐隐传来暖暖的热意。
接下来的一长段路都未见着什么,直到两人走出了那条小径,眼前忽然现出一个攀着花藤的拱门来。雨已小了很多,可打在伞上还是有着噼噼啪啪的响声。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宣成魅凝神嗅了一瞬,忽然反手扣住空木手腕。
空木回转过头。
宣成魅将手松了一松。理论上,她身为鬼差,凡间的所有事情她都不该参与,但此时这一股妖气极为浓郁,而空木又全未感知,若他再这样贸贸然往前闯,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空木低声问了一句。
宣成魅木木然站了一刻,前方妖气仍是源源不断涌来,她在心底将这利害关系捋了一遍,若她说,空木定会做好准备,指不定今日就能将这妖捉住,若她不说,待会儿遇了妖,他便会怀疑她的能力,那之后她要留在他身边就相当难了。
正犹疑之间,她忽然想到了那封命理书,书上说,这薛府里的妖,空木是凭一己之力收了的。也便是说,她此时提醒了他,最多也只是促进事情的发展,并不会改变最终结局,思及此,她终是抬头道:“你小心些,这里有妖气!”
夜色太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她话落下以后,耳畔就传进了他轻轻浅浅的声音:“你不必忧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复拉起她,微躬下身子,抬步跨过那道拱门。
眼前是一片如镜的湖面,上面密密麻麻落着细密的雨点,合着不远处廊沿上的灯光,让亭台与楼阁晃晃悠悠地倒影其中,就连正中那座白玉桥也多了一层氤氲的光影。
是了,他们从那山上下来,本是走着一条小路,却不知不觉到了前日见着那素衣女子的地方。
空木松开抓着宣成魅的手,将另一只手里撑着的伞也一并递给她,她问他想要做什么,他全然未理,只是将掌竖在面前念念有词地说了些什么,而后将颈间佛珠递给她,末了才道:“站在这儿别动,看戏就行了!”
宣成魅不懂佛家法术,但以她游走人间鬼界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佛珠中是注了法力的,虽不甚高深,但对付一般的小妖断没什么问题。
做完这些,空木冒雨走到白玉桥边,那底下长着一丛清莲,如伞的荷叶浮在水面,犹见几只花苞破水而出,最中间的那朵似还剥出了蕊来。本是夏日最平凡的景致,可因那层层妖气,这丛莲竟显得相当妖冶。
空木立住身形。他手中的念珠被他颗颗数过,小半柱香后,湖面卷起了浅浅的漩涡,搅乱了一湖景致。雨又大了几分,他念咒的声音便也跟着大了一些,紧接着,耳边又似响起了女子的叫声,虽隐忍着,但也依稀可闻。
又过小半晌,空木忽然收声,他用左手在右手画了个符咒,而后蓄力将右掌打出,一道金光随之而出,正好打在那丛清莲之中,几乎同一时间,一女子放声高喊,之前的漩涡极速流转,变换成粗壮的水柱冲天而起,而后碎落成水块砸在那白玉桥上。
待水落下,原本空荡荡的桥上躺了一人,她一身粉衣,全身湿漉漉的将她身形衬得格外姣好。
空木缓步行到她身边,宣成魅亦飞奔过去。这里没有大树,离屋宇又很近,闪闪烁烁的灯光虽不能将整片湖悉数照亮,但也隐隐绰绰地能看清这女子的面容。
她不是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但她亦有张清秀脸孔,素白的衣衬着清淡的眸,雨幕之中唇色也颇为苍白,一双如水的眸里泛着波光,亦夹着浅浅痛色。
空木蹲下身,帮着她支起身子,方才道:“姑娘,此时夜已深,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姑娘似伤得不轻,她半依着空木臂膀,声若蚊蝇道:“大师此话问得好笑,我为何在此,大师不是心知肚明么?”正好一阵风来,她俯身咳了两声,一张脸便更显得我见犹怜。
空木见状,忙转了位置挡住风口,然那女子仍在轻咳,他抬头看看不停落着的雨,侧头对宣成魅道:“你过来一些,替她遮下雨,以免染了风寒!”
宣成魅本在看戏的,听到他唤,她果真凑过去了一些,且随之蹲在了他身边。两个人并排而蹲,裹着冷雨的风悉数砸在了他们身上。那女子不咳了,然宣成魅却不爽了,她戳戳空木,指着他用双臂拖着的人,不无嘲讽道:“你堂堂禅林寺空木大师,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妖么?”
“看得出来啊!”空木回,“可是,有什么关系么?”
宣成魅默了。确然没什么关系,虽然她是他打出来的,虽然这薛府里接连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虽然连他母亲的棺里都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但她是不是妖,跟他要怎么对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关系。
于是接下来,她眼看着他将那女妖扶了起来,且异常温柔地问她可曾伤到哪里,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不远处避风避雨的廊里,最后才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她为何会栖身于这薛府之中。其间宣成魅俨然成了一道人墙,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他们打伞,或者挡风。
作为一个和尚,空木已算仁至义尽了,然等他问完,那女妖看着他的眼神仍旧有敌意,大约是碍于自己伤重无力,她只闪烁其辞地说了下自己的身世,大约是她本就是这府中的一朵莲,在薛家还未搬来时就有了神识,为修成人形,她这几年勤学苦练,几经磨难这才俢成妖身。
空木问她可曾有名字,哪曾想,一听这话,她竟红着眼落下了泪来。空木登时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着脸上泪,一边擦还一边小声劝慰着她。可她却越哭越伤心,待哭累了,她才垂下头,低声抽泣道:“我才刚修成人形没多久,什么都还不懂,哪里有什么名字!”
宣成魅无奈,她缩着身子打了个颤,抖着发颤的牙齿道:“没名字取一个就好了,你哭什么?”
许是她震慑力太强,她一开口,那莲妖立时吓得闭上了嘴,连刚刚低低的抽泣声都没了,只两眼汪汪地将她望着,好似她让她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你别这样吓她,她还小,禁不住你吓!”说话的是空木,那语气,颇有些护崽子的老母鸡的感觉。
宣成魅深觉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她低眉默了一瞬,而后小心措辞道:“那个……空木大师……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和尚……而她……是妖!”
她说这话,只是想提醒空木,捉妖是和尚与生俱来的责任,而某种程度上来说,妖也算是和尚的天敌。然她话一落,眼前和尚还没什么反应,那莲妖倒先躁动起来。她极惊恐地看了宣成魅一眼,支着身子往后退了一退,而后在空木没反应过来的间隙,骤然化作一道粉红的光钻进了湖中莲花之中。其速度之快,饶是宣成魅也略有些看不清楚。
两人追至湖边,那最中一朵已剥开的莲花忽然缩到水中,惹出一圈浅淡的波纹后就消失在了眼前,之前从那儿滚滚而出的妖气也忽然间没了。
空木抹一把脸,将宣成魅手中的伞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不无惋惜道:“多漂亮一个小妖啊,就这样被你吓走了!”
本是一把旧伞,两人紧挨倒可勉强用,此时他一拉,那豆大的雨点就落在了身上。宣成魅的身上已湿了通透,她干脆松开手,转身往外道:“是啊,我的错,吓到了你的漂亮小妖,我回去面壁思过,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