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秋》莫道安

20、20.墨漱

　　武威二字悬于城门之上，透出铁血之气。
　　一队队士兵井然有序的出入，神情坚毅。城墙上升起一座座炮台，身穿黑甲的人凑在一起测试着什么。城外练兵的喊声铿锵有力，“卫我日月，杀尽异族！”
　　而在城中的一个木棚下，懒洋洋的少年嘴里叼着根稻草，随手喂着马匹。
　　他一身布衣打了多处补丁，洗的却很干净。
　　“贼老天，说什么根骨资质一般，害小爷被贬到边疆，”少年不爽的吐出稻草，朝天竖起中指，“小爷早晚要混出个名堂，让你们看看，凡人也能掀翻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仙人！”
　　无处不在的命运长河破开了桎梏，几条小鱼儿拐了弯，一甩尾巴，消失在河流之中。
　　“嗷呜……谁砸我？！”
　　少年捂着头，狐疑的环视一圈。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闪着银光的东西上，“这是谁丢的？”
　　他捡起来，细细打量这个令牌模样的东西，那上面的字迹潦草，经过风霜后有些模糊，他不认识这种文字，正打算收起来，又不知为何看了一眼，灵光忽闪，喃喃道：“长安令……”
　　他是天道下的变数。
　　天谕山脉。
　　骑着白鹿的猎户少年同云穆霆狭路相逢，他此前不过是凡人，云穆霆毫不留手之下，很快就败退。
　　云穆霆自幼娇宠，还存有一分天真的柔软，见对方退了，也就收手，继续向前进。
　　猎户少年主动退让，看着云穆霆往星光聚集之地去，只称得上清秀的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惧怕。不是对云穆霆，而是对那星光之地。
　　他从那里出来的，自然知晓那里的危险。
　　但是，危险通常伴随着机缘。他不着痕迹的摸了摸包裹，虽然不知道这五角星形状的晶体到底是什么，但是……
　　这是他的机缘，谁也别想抢！
　　他亦是天道之下的变数。
　　……
　　周晃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路过的老乞丐好心没把他煮了吃，反而煮了吃的喂给他。
　　寒冬腊月里，竟也活了下来。
　　老乞丐说他好养活。
　　可老乞丐不好养活。周晃懂事没多久，被街上的小偷们骗去演戏，生意到手后，给了他一个鸡腿。
　　然后老乞丐被鸡腿噎死了。
　　这就是贱命，吃不了好的。他忘了是谁说的这话，年纪太小，只记得懵懂的他把那人的家一把火烧了。
　　他不知天子是谁，却对城主家的狗生了几胎了然在心。他也不关心飞来飞去的神仙都多厉害，更喜欢在三教九流里厮混，称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他这一生应该碌碌而过。
　　反正周晃是这么觉得，没有意外的话，就潦倒孤生。
　　但是，有那么一天，他遇到一个小少爷。
　　小少爷是很美很美的长相，锦衣华服，身材娇小玲珑，唇红齿白，一双眼眸笑起来灿若繁星，露出两个酒窝和一口小白牙。
　　周晃看着他傻乎乎的被几个混混骗进巷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回过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起来，也不知道什么让他那么开心。
　　……真好看。
　　救了小少爷的周晃被他缠上了。
　　小少爷其实是很任性又傲娇的性子，什么都要周晃顺毛哄，眉开眼笑后还要轻轻哼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周晃，要他说好话才肯和他说话。
　　认识后，他意识到用不着救对方的。
　　小少爷能徒手拆墙，给三百斤的壮汉来一个过肩摔，生气的时候把他糊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直到万妖围城，小少爷失踪。城破后，他一介凡人，在颠沛流离中既要自保还要寻找小少爷的下落。他认识了很多人，知道了万妖围城的幕后黑手是谁。
　　周晃变得很强大。
　　可他找不到他的小少爷了。
　　……
　　钦州城。
　　这是离云雾山最近的一个城池。
　　赫连微带着有些奇怪的乐长夜进城，小正太面瘫着一张脸，小手紧紧的拽住赫连微的衣角，像是怕他跑了一样。
　　八岁的年纪，九真境。赫连微对那个山神还是挺满意的，他剑境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任其挑选了一样奇物作为报酬。
　　谢忘尘干脆利落的走了，除了临走前的眼神让赫连微有些不明所以外，算是解决个麻烦。
　　一觉好梦，醒来已过七日。
　　乐长夜过了山神的考验，被允许来赫连微沉眠的树下修行，却让他小心翼翼，不敢有大的动作。
　　赫连微被他烧烤的香味引了起来，沉默着看了许久，鉴于山上没一个厨艺拿得出手的，这才在云雾山神的建议下，下山寻个地方吃饭。
　　人间的确要比山上热闹，来来往往的叫卖声，少有的没有让赫连微觉得吵。
　　他从前看也不看的东西，这时候倒一路好奇而过。
　　乐长夜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把师尊看过的东西都默默记下来。不过，冰糖葫芦、风车、拨浪鼓、胭脂水粉……师尊为何对这些感兴趣？
　　“哎呀，有小偷，我的荷包被他偷走了……”
　　有富态中年人叫起来，指着从赫连微身边跑过去的青年。赫连微对这些不在意，不过他却看向了站在中年人旁边，状似看热闹的一个少年。
　　十四五岁的模样，脸颊上有些灰，很沉静又有种世事看透的沧桑感。
　　有些意思。
　　赫连微下了个评价，语气略显柔和的向路人询问酒楼。他从前不喜世俗，并不代表他不通世情。可以说，他是清冷高傲的同时，还挺平易近人的。
　　到了酒楼，菜上桌后，赫连微只慢慢品尝一道豆芽菜的滋味，让对着一桌大鱼大肉的乐长夜欲言又止。
　　若让木易生看到，定会陷入自我怀疑中，想去看看眼睛。
　　杀神一般的南冥圣君，竟然在……吃素？！
　　赫连微不觉得吃素有什么不好的，他对食物的要求不高，况且除了龙肝凤髓神仙药之外，其他都是标准线以下，都一样，可以说是很好养活了。
　　食过半响，那个先前见到过的少年出现在了酒楼里，诧异的看了他们一眼。
　　赫连微注意到，他看向乐长夜的目光像是相交已久。
　　乐长夜也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有些警惕的看过去，下意识往赫连微身边靠，隐隐护住了他。
　　少年主动走了过来，搭话道：“我叫周晃，多谢先生方才未揭发我。”
　　先前那个偷了荷包的，是他。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酒楼外却传来些喧哗的人声，清脆的少年声音在其中格外悦耳，“……你们说带我去看什么宝贝？”
　　周晃神色一凝，一眨眼招呼都没打就跑了出去。
　　乐长夜乖乖去结账，背着剑和包裹跟着吃完饭的师尊出来的时候，周晃还在门外，他对面有个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精致秀美，大眼睛不悦的瞪着他，“滚开！”
　　若是他人就罢了，赫连微会视若无睹的离开。但这少年与他有旧，看到周晃眼底失而复得的欣喜，和隐隐的偏执，他不由蹙眉，出声道：“小龙……”
　　那与周晃对峙的锦衣小少年怔了下，看过来，娇美可人的脸颊上浮现惊喜之情，“赫连哥哥！”
　　他当即把周晃忘在了脑后，雀跃的跑到赫连微身前，看都没看护师的小正太一眼，扯着赫连微的衣袖，撒娇道：“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这不是你偷跑出来的理由。”赫连微一针见血。
　　小少年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谁让父王不告诉我赫连哥哥的去向，我就自己来找嘛~”
　　他们说话的时候，周晃也走了过来，探寻的目光落在赫连微身上，有些警惕。小大人似的乐长夜看了看师尊，又看了看陌生的少年，最后决定盯着周晃，以防万一。
　　周围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赫连微就又回了酒楼，在二楼找了个房间。
　　他这千年虽说被封在剑阁，但剑阁是随着时间变幻位置的，百年前被龙君从虚空里拉了出来，本想着搞点灵剑卖钱，结果硬生生在赫连微冰冷目光中不舍的放下了爪子，心都在滴血。
　　剑阁自此安家在东海底，除了龙君偶尔过来跟他喝杯茶，话唠半天，暴露他财迷的本性，就只有被海底暗流卷进去的龙儿陪着他了。
　　龙儿虽说傲娇又暴力，但对上赫连微这个煞星，别说他了，连他爹都得跪。被赫连微收拾一顿后，乖乖叫起了哥哥。
　　龙君有次听到他的称呼，一巴掌拍他头上，“叫祖宗！”然后被在千年寂寞中好不容易找到人陪，又有那么点护短的赫连微教育了下怎么做龙。
　　在这里碰到赫连，龙儿倒是很开心，拽着衣角就不撒手了。
　　但周晃的气压一直很低，从头到尾盯着一无所觉的龙儿，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偏执。
　　赫连微懒得去想原因，他倾向于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他的目光从周晃身上扫过，后者背后一寒，下意识的运用上前世的神魂力量抵挡住这种冷意。
　　这是……梦里平生的气息。
　　赫连微收回杀意，很认真的听龙儿叽叽喳喳的说他走了之后的事。例如他父王把龙宫又装修得更加豪华，开了场庆祝赫连微终于走了的宴会，气不过的龙儿差点拆了他父王的藏宝库。
　　看来还是打的不够服气，下次见面，可以先切磋一下。赫连微漫不经心的想着。
　　至于那个凡人，既然经由梦里平生看到了未来的轨迹，应是在未来和龙儿有些关系。他能感觉到玉安界的变动，有什么被改变了，这个人是天道允许的异数，不伤到龙儿，他就也无意再管。
　　不想和天道打交道，一点都不想，烦。赫连微神色淡淡，给兴致勃勃的少年泼冷水，“小龙，我送你回东海。”
　　“不要！”
　　异口同声的一人一龙，龙儿看向周晃，不高兴地道：“你不许学我说话！”
　　周晃顺从点头。
　　龙儿狐疑的打量着他，没放在心上，一扭头扑进赫连微怀里，蹭了蹭他的胸膛，撒娇道：“我不想这么快回去，而且青君前辈不知道在做什么，每天都有孤魂野鬼从我宫殿里经过，不开心……”
　　赫连微对此知道一二，木易生和秦九歌一直在打地府的主意，最近才有了结果，在东海做试验。
　　“那就拆了他的地府。”
　　他的话落下，一声嘲讽似的笑在耳边响起，“呵……”
　　赫连微把龙儿从怀里拎出来，无视他的不舍，冷冷道，“我出去一下……”他看向存在感甚低的小徒弟，恍然记起忘了介绍，“这是我二弟子，乐长夜。长夜，这是东海龙宫的皇子，龙儿。”
　　龙儿鼓起脸颊，不满道：“父王真是太讨厌了，姓龙名儿真是太敷衍了吧，你还是喊我小龙好了……”
　　……
　　把徒弟丢给素有小魔王之称的龙儿，赫连微一点内疚也没有。他从一处森林上空走出来，南冥剑一声清鸣斩向后方，响起刀剑的碰撞声。
　　“百闻不如一见，南冥的确是个美人呢。”
　　紫衣青年显出身形，轻佻地道。他眉目俊朗，两颊却爬满墨紫色的花纹，看起来十分妖异。
　　赫连微容颜俊美无双，看起来的确是极美的美人。但这个美人神情却很冰冷，看向秦九歌的目光犹如看待死人，“送你去地府一游，如何？”
　　秦九歌挑眉，“你还会开玩笑呀。”
　　“是不是玩笑，你可以试试！”赫连微瞬间到他身后，一剑封喉，颈处出现一道血线的秦九歌朝他笑笑，残影渐渐消失。
　　赫连微神色沉沉，又一次斩向虚空某处，他的剑落下，秦九歌的身影恰好出现在那里，幽怨地道：“你灵觉也太敏锐了，竟然能知道我从哪里出现。”
　　他索性用双指夹住剑尖，让其不能再向前。
　　赫连微目光有些奇异，敢夹住他的本体，是自信还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冷哼一声，南冥剑泛起亮光，一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挣脱禁锢，从秦九歌胸膛中刺穿过去，留下一个拳头大的洞。
　　秦九歌夹住剑尖的那只手扭曲得不成样子，鲜血淋漓，胸口的大洞也让人看得心惊，他却没事人一样，笑了。
　　“接下来，该我出手了……”
　　他手中有一把刀，魔气很重，横在身前，对着赫连微轻笑，“我血祭无数生灵才炼制出的魔刀，墨漱。”
　　赫连微冷冷看着他，收回南冥。
　　秦九歌可惜的摇了摇头，“我还挺舍不得伤到你的，若是划花你漂亮的脸蛋儿，就不好了……”但他还是举起了刀，轻笑着向赫连微的方向落下。
　　赫连微的性子很傲，他说换他来出手就真的收回了剑，面对他的刀，赫连微甚至不会选择躲开，而是硬碰硬。
　　他还挺喜欢的。
　　但是……没有但是了。
　　魔刀墨漱很干脆利落的啥也没放出来，秦九歌有些挂不住脸，在赫连微从怔住转困惑的目光中抱着刀使劲摇，“关键时刻能不能行一点？！”
　　他当靶子被捅了一剑，现在捅回去都这么难吗？
　　墨漱装死中，不理会自家主人。
　　它算是从玉安界无数生灵的冤魂中诞生的，本来就被天道排斥，这个傻逼主人又上赶着找天道宠儿的麻烦，它可是被天道冷冷的注视着，日，惹不起还躲不起。
　　秦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