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秋》莫道安

17、17.思念

　　曹映孤零零站在高崖上，这里的风要比下方凛冽。她撩了撩长发，从戒中拿出小板凳，毫无形象的托腮坐下，当一个友好的吃瓜观众。
　　进入这处被转化为星域的山林已有半月，诸多规则早已众所周知，最为奇异的就是修为压制，所有修士都只能依靠肉身力量，境界之间的差距被无限制的拉平。所以，哪怕是凡胎，也可和抡起拳头和宝光境的修士干一架。
　　对于曹映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她别的不行，打个架还是可以的。一身紫色劲装衬得她如女侠一般，虽然这个女侠通常是在双方势力两败俱伤时才出场，并且毫不手软的干翻两方人马，渔翁得利后拂衣而去。
　　现在，崖下抢夺灵果的几人，就是曹映的新猎物。
　　听着他们的交谈，可以得知一方是天灵山的弟子，另一方是丹宗的弟子，那灵果对体修好处极大。
　　曹映眼睛一亮，她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最向往武侠世界的飞檐走壁，仗剑天涯，在现代就开始习武，来了这里后原身又是个江湖侠客的女儿，武道进益极快。拜师后修为没半点进步，她已经郁闷得在考虑体修了……
　　丹宗的弟子自身战力并不是很高，在交谈几句后，互看一眼就打算放弃。只是话还未出口，就又来了一个人。
　　“师兄！”
　　天灵山的三个弟子齐齐喊了一声。
　　白衣少年神色冷酷，只微微颔首，没把丹宗弟子放在眼里，反而看向高崖，道：“崖上的那位，要我请你下来吗？”
　　曹映看清来人，俏脸一白，迅速收好小板凳，站起来就跑。
　　白衣少年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几步间就来到了高崖，追逐曹映而去。在这被压制修为，只能动用肉身力量的星域，他竟然还可以运用灵力，让天灵山和丹宗的几人都惊羡不已。
　　“云师兄的雷灵体，在天地之力形成的地界很有优势，恐怕这次星域之行的最大赢家就是师兄了……”天灵山的弟子艳羡道。
　　丹宗的弟子被无视，心有不满，一男修呛声道：“星辰学府的慕桐有星君传承，要说赢家，他才最有可能！”
　　另一名女修也点头道：“太上道的伊青鱼亦是天之骄女，未必比他们差……”
　　几人说话间，那灵果缓缓散发出清香，一头看不清全身的妖兽从水中露出半个头颅，冰冷的眼眸映着几人的身形……
　　“云穆霆，我不跑了！”曹映体力再好也不可能在这危险遍布的地方撒丫子跑，眼看着白衣少年犹如猫戏老鼠般越来越近，她也只能宣告投降，“不就是被我揍了一顿吗，大不了让你揍回来。”
　　云穆霆身影变幻，一瞬来到她的身前，冷冷道：“你说的轻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摁在地上……”
　　说起这个就气，像这种被压制修为的地方他也不是没去过，也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当时和星辰学府的历练小队遇上，争夺一件奇物，他因为也是学府的学生，不好偏帮天灵山，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被曹映先下手为强抡在地上……
　　白衣少年脸上覆上一层薄红，很是羞恼，瞪了眼前假装无辜的少女一眼。
　　自幼便被当成天才，众人艳羡娇宠的他第一次遇到那种狼狈的情形，也是第一次……和异性亲近到呼吸可触。
　　咳，不能否认，他除了事发突然有些懵之外，更多的是被少女压在身上的羞涩，不过一直表现得十分冷酷的云穆霆才不会说出来。
　　曹映也有些尬，她为此脱离了星辰学府的历练小队，没想到还是被对方找到了。该来的总躲不了，她低头认错，“那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你要对我负责！”
　　……
　　啥？
　　万年单身狗曹映有些懵。
　　她十分认真的看向云穆霆，少年脸上的薄红还未褪，只一双眼眸冷冷的看着她，仍是那么冷酷中二。啊，果然是幻觉对吧？
　　“你在发什么呆？”
　　曹映咳了声，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好像出现了幻觉，哈哈……”
　　云穆霆哼了一声，道：“有我在，哪个修士能瞒过我的感知布下幻阵？走了啊，你这么弱，丢我的人，我带你去寻能突破凡胎的灵药，哦对了，这是我师门对九真境的历代心得，你应该用得上。”
　　接过玉符，亦步亦趋的跟着云穆霆，曹映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仙途还没影儿呢，就找了个天之骄子当男朋友？
　　而且，这位大佬还是她师尊口中，她未来要打败的天才之一……
　　与此同时，众山环抱的五笼花村落。
　　新收的小徒弟有板有眼的练习着剑招，俊秀可爱的小脸十分严肃认真，偶尔停下皱眉苦思，随即就开悟，一气呵成。
　　赫连微在湖边垂钓，淡淡的白雾氤氲在他周身，如仙如梦。湖面倒映着他清冷俊美的容颜，忽而微风拂过，涟漪阵阵，等湖面再次平静下来，那倒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秀怯怯的少女。
　　他看着那少女，并无讶异。
　　玉安界神道昌隆，土地、城隍、山神、河神，乃至四季轮回都有神职，神祗来历亦是千奇百怪，凡人死后不入轮回反而依靠奇物修神道者有之，仙道修士由神道尊者赦封为神者有之，妖族更是先天就可修神道，得信仰香火。
　　赫连微初入这个村落就已经察觉到了香火神力，早已知晓这个神道修士的存在。
　　“何事？”
　　半月余都没有动静，要等到谢忘尘离开才敢现身，赫连微蹙眉，并不想揽什么麻烦事。
　　“……大人，可否带他离开这里？”少女的声音在赫连微心中响起。
　　那个“他”指的自然是小徒弟乐长夜。
　　少女的眉眼和乐长夜有几分相似，她生怕赫连微不肯，随即就将自己的身份来历交代了一遍。
　　她名为乐长情，父母双亡，孤身带着襁褓中的弟弟寻地定居，误入这里后，因身怀重宝被几人起了歹心，杀害后沉进湖中。乐长情临死前记挂的还是她的弟弟，执念不消，附魂在那件重宝上重聚心神，入了神道。
　　她夜入村民梦中，自言是山中之神，前来度化信徒，并显化神迹。不久之后，村落改名为五笼花，并修建了山神庙，连这座山都被乐长情强行更名为五笼花。那几个害死她的人，也被她找机会杀了，魂魄被炼化为她的从属。
　　神道修士甚少杀生，不沾血气。如乐长情所为，让她的神光都参杂了些黑雾，像她这样的阴魂本就惧怕阳雷，这样一来渡劫时更是艰难。
　　她入神道后的第一场劫数快到了，却没有什么把握。
　　但长夜他……
　　等到赫连微和连雨尘出现，前者更是收了乐长夜为徒后，她立刻明悟，这就是她能否脱劫的机会。
　　但连雨尘给她的感觉太过可怕，甚至有种见到皇者俯身跪拜的冲动，她根本不敢出现。等到对方似乎有事，离开了这个村子，她才敢现身在赫连微面前。

　　赫连微目光看向认真练剑的乐长夜，颔首道：“可以。”
　　乐长情向他盈盈一拜，如春回大地，万物复生，枝上抽新芽，长叶，生花……一种令人舒适的气韵传进赫连微体内，那修复了一半的剑锋隐隐又补平了一道裂纹。
　　神道修士就是这样，肩负天地气运，他们的一拜，实力不够抑或功德不够的人，可能会被拜死。因为，根本受不起那样的福气。
　　赫连微神情若有所思，这种修复剑锋的方法似乎更简单便捷……
　　他随手扔了个令牌过去，在乐长情疑惑的目光中淡淡道：“日月皇朝将玉安界九成以上的神灵都收编在册，你这一劫无非就是皇朝来人，杀你取宝，这令牌能保你一命。”
　　乐长情沉默几息，再次拜下，“大人此恩，长情定铭记于心。”
　　虽说解决了乐长情的问题，但的确是该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村口处。
　　七八岁大的男童不舍的回望，又摇摇头，坚定的跟随着前方的青年，向着陌生的远方而去。
　　从树顶上显出身形的少女遥遥望着，低声的轻语随风而散，“待我可以离开这里，就去找你，等着我啊……”
　　进入官道后，赫连微回过头，分明青天白日，那群山环抱之处却仿佛已入暮，淡淡的灰雾笼罩，山巅上空的东南西北及中央，各有奇花的光影缓缓转动。
　　五笼花，原来是此意。这种聚阴之地定是人为，不知图谋什么，却让乐长情借阴气塑成神躯，破坏了那人的计划。
　　厉鬼修神道，易遭天谴，向来艰难。她若魂灭于种种劫难也罢了，若能平安进阶神君，命星入魂，在神道修士中就是最顶尖的存在之一。
　　赫连微转身离开，男童愣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
　　“鬼物生前最重要的人，会在它的双目留下影子。”赫连微忽然淡淡地道。
　　乐长夜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的侧脸，淡漠无情绪，仿佛是他听错了一样。
　　赫连微却又道：“你命格孤煞，星位贪狼，本应一生无亲无友，早夭而亡。但你胞姐却是贵人命格，仙神避之，不沾因果。贵人身死，抵去你一命……”
　　“师尊！”
　　乐长夜小脸微白，打断赫连微的话。他虽然知晓乐长情死后修神道的事，但不知跟他有关……“姐姐是为我抵命？”
　　赫连微轻颔首。
　　乐长夜脚步一顿，转身就要跑回去。赫连微按住他的肩，如大山压下，让他动也不能动。
　　“师尊……”
　　“你晋升元纹前，她不会有事。”赫连微冷声道，“之后你大可护她一生。”
　　乐长夜红着眼，看着赫连微说完就走，身影飘忽间，已渐渐消失在远处。他回头看，握紧了拳，然后追着那一袭白衣远去。

　　赫连微漫无目的的游走，直到入夜遇见一株独木成林的千年古木，才稍作休憩。他靠在其中一处枝桠，白衣与乌木对比鲜明，明月的清辉破开茂密的枝叶，落在他清冷的脸颊上。
　　万籁俱寂，这个时候他的心绪是最安宁的。
　　赫连微的指甲圆润，其色冷白，他抬手到眼前，放松对神魂内黑雾的压制后，原本白皙的肌肤立即展现出黑色的纹路，连指甲也透着乌黑。
　　见状，赫连微蹙眉，一挥手，那些黑雾好似活物般被甩了出去。月色一照，就消融湮灭了。但神魂中的黑雾却不见减少，甚至随着时间越来越多。赫连微将它们又重压制到一处后，就不再管，之后时机恰当再一次性彻底消除。
　　乐长夜人小腿短，追不上他，此时此地只赫连微一人在。
　　“你闲的没事又去招惹那些东西……”
　　突兀出现的声音阴冷而恼怒，赫连微神色不变，看着声音的主人，一身道袍容颜秀美的少年。
　　少年见赫连微如此，反倒无奈了，与外表反差极大的阴冷声音又响起，“堂堂五方神剑之首、南冥道君、妖庭之主，被你折腾到元纹境，你也不怕有谁趁机打你主意……”
　　“有来，无回。”
　　赫连微冷冷道。
　　少年打量着他，怪异一笑道：“到此地步仍如此骄傲，真不知你哪来的底气。”
　　赫连微静静看着他，“修为倒退的是我，南冥剑仍可斩日月星辰，可杀道君神祗。”
　　“……你终于选了那条路？”
　　少年惊疑不定。
　　“这本就是我的路。”虽是如此说，赫连微却蹙了下眉，语气亦毫无欣喜，“我以元身之力，回溯到千年之前，瞒过天机将南冥剑斩出，我化为人，南冥剑失去剑灵。”
　　少年颔首道：“你一直如此，若不愿便不愿，一旦心中想好，就雷厉风行。”
　　“我召你来，是要你看我的命格。”
　　赫连微一回到这个时间段，就无法再遮掩。玉安界平白无故的多出一个元纹修士，本是小事，奈何这人名为赫连微。他为剑灵时被天道平衡，万年修为无所进益，如今化为人，那道若有若无的危险感反而更重，他看不到自己的命格，却觉得贪狼孤煞也不及万一。
　　不入大罗，命河犹在。除了曹映等寥寥几人，亿万生灵的命运都在命河中。
　　少年面容极为古怪，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赫连……我一直觉得你是遭了天妒，才会孤寂一生，修为不进反退。可这个命格……我可能是看错了吧？”
　　赫连微没兴趣听他自我怀疑，“是何？”
　　“命河遥无边际，但你身上紫气却绵延到我目光所及之处，犹如王者，无可匹敌。恐怕上下万年，也就独一家了。”少年目光古怪的看着他。
　　赫连微神色冰冷，隐有怒气，“若不是由你亲口说出，换一个人，我必杀他！竟戏弄与我……”
　　他若是命河最尊之人，哪里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赫连微忽然怔住。
　　最尊之人？
　　剑灵不入命河，自然也无命格一说。他如今化为人，才有了命格，才会是万年来命河最尊之人。
　　“……原来如此。”
　　赫连微低低的声音似是叹息。
　　少年笑道：“你说原来如此，你懂了这是什么原因？说来与我听啊。”
　　赫连微冷冰冰的目光看向他，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下，所幸赫连微并未生怒，又低头看着夜色山林中飞舞的萤光，“我是因他而生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冷漠话语里竟有着思念的情绪。

　　他因万年前的天地大劫而生，为魔头叶轻摇所持爱剑，沐浴血气方得尽情，不懂情爱，叶轻摇被围攻而死前的轻轻一吻，是他最初的悸动。
　　他诞生以来，剑下所斩生灵无数，然而最令他感觉滚烫的……是那人的血。
　　“我叶轻摇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令我心甘情愿的人手上。”
　　“赫连微，你几时才懂得人之七情六欲呢？”
　　他如何才懂呢……
　　叶轻摇一心要他成为真正的人。他曾挑眉道，“第一神剑又如何，破不开这天地！”亦曾揽住赫连微，低落道，“剑灵需认主，我却只想你自由不拘，一生不为人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