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秋》莫道安

11、11.覆灭

　　沈焰眨了眨眼，还不甚清醒，迷茫的环视一圈，见是在石室之中，她后知后觉的感到些灼热，一低头，烈烈火舌往她身上汹涌而来。
　　而后她一瞬间被吓醒了，扑向石室中的另一人，紧紧抱着不松手。
　　“救命啊！……”
　　柳依依神色古怪，把她从身上揪下来，“这是我族神火，你有什么好怕的？”
　　沈焰迷茫不解。
　　“焰儿，你无故昏迷七日，到底是因何故？”
　　沈焰的记忆这才尽皆回溯，从祖父的死到她被陈寰控制，神魂被压制在识海一角，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用她的身体做事。
　　沈焰咬了咬唇，那个陈寰看着赫连微的目光，真恶心！更让她抵触的是，陈寰竟然用她的身体给柳依依下毒，又三番四次窃取凤凰一族机密。
　　至于昏迷……那日陈寰的一缕分魂忽然消失不见，由她重新掌控了身体。
　　陈寰毕竟不是凤凰一族，金凰的传承他看不到也得不到。沈焰神魂一重入识海天宫，金凰的传承自然而然的显现在她神魂深处，也因此，昏迷七日。
　　沈焰正要说出陈寰寄神的事，却见柳依依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玄衣青年，她神情一定，睁大了眼，“赫连微……”
　　柳依依还未回头，就感觉到身体一阵刺痛，有一种冰冷从骨髓中传来。她立刻抛弃肉身神魂出窍，化作巴掌大小的赤羽凤凰在空中飞舞，向赫连微怒目而视，“这个感觉……你是那柄凡铁！”

　　赫连微淡漠的看着她，无喜无怒。他这等高度，不允人轻辱。
　　无灾尽管罪恶滔天，却没有哪一位修士敢辱骂轻蔑他，若有，即使无灾不在意，他们也会出手斩了那人。无关其他，是这个境界所带来的身份尊贵罢了。
　　大罗之上，仙境之下，是为道劫。
　　大罗境被称为尊者，他们则被称为圣君，如连雨尘，东御星君，如赫连微，南冥圣君。
　　对于同境界的他们而言，怎么争斗都没关系，但却不允许那些低境界的人插足进来。这也算是另一种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柳依依稳固神魂后又化作人类女子，红衣冷艳，赤色火焰凝成一柄剑，她运起紫霄剑诀，轻叱一声，火焰长剑立即向赫连微而去。
　　赫连微怡然不惧，那剑到了他身前，竟忽然停住，颤抖不停。
　　他身为万剑至尊，此等法剑还不入他眼中。柳依依用剑对付他，无疑是自寻死路。赫连微一步走出，身形消失，下一瞬出现在强自镇定的柳依依身前。
　　柳依依恍惚中看到无尽的白骨尸骸，层层叠叠，垒作高山，而那个玄衣青年，就立身在高山之巅。尸骨山下，血色河流绵绵延延，直流到天尽头。
　　她神魂被拉扯撕拽，巨大的痛苦包裹着她，有个声音不断说：放弃抵抗吧。
　　冰寒至极的锐器穿透她的神魂，柳依依的思绪停止，最后一眼，似乎看到自己成为那无尽白骨中的一员……
　　沈焰惊惧的看着赫连微向自己走来，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不……”
　　明明是看起来那么飘然于世外的人，却极为冷漠残忍的下了杀手，就好像那不是生灵，而是寻常草木一般。
　　她忽然想起，初见对方的时候，也是轻松又残忍的杀了那蛇妖。
　　这样的赫连微让她觉得心底发凉，喉咙发干，“别杀我……”
　　赫连微的眼尾有一抹红，看起来妖异非常，眼眸却如古井无波，深邃幽冷。
　　沈焰眼眸中那缕金色火苗飘摇不定，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赫连微看了几息，转身离去，“我不杀你，百族战境中还要留你一席。”
　　沈焰直到他消失良久，才从惶然中挣脱出来。再怎么样，她也才不过十五岁，刚从众星拱月千般宠爱的家族中走出，就遇到这些事，没哭出来都算好的。
　　柳依依神魂陨灭，只留下一具肉身，如今化为原型赤羽凤凰在神火中沉浮。
　　沈焰一直被压制在识海深处，不曾与柳依依真正交流过，怔了会儿，只有些淡淡的难过，不比陌生人多几分。

　　紫宵大殿中。
　　众人被陈寰的话激起怒火，纷纷出言，一时嘈杂如集市，听不清各方言论。
　　“够了！”桓宗主一声喊出，瞬间将其他声音压了下去，他看向陈寰，神情除了怒火之外，竟还有些无奈，“你如果是为了不娶妻，那好，我们不会再逼你。至于那誓言，最好收回。”
　　陈寰轻笑道：“宗主还不懂吗？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而是通知你们而已。”
　　“……荒谬！”长老中有人忍不住怒气冲冲。
　　陈寰眸光一冷，步法变幻莫测，其他人只看到他的影子，而后，便是那位长老的死亡。桓宗主一是没料到，二是没防备，竟就让他得了手。
　　“喜欢他有错吗？”陈寰似乎很疑惑，看着如临大敌将他团团围住的昔日师门长辈，心底半分涟漪也无，安静地道：“你们阻了我的路……”
　　他的目光看向桓宗主，而后依次往下，很好，三分之二的高层都在这里了。
　　以他的修为，当然不是这一群宝光、元纹、大罗修士的对手，但借助外力，倒也不是不可以尽皆覆灭。他神情自若的拿出鲲鹏试炼的地图，灌入灵力。
　　宋蕴歪着头看了看地图的形状，眼眸中有些迷惑，“有点眼熟啊……”
　　下一瞬华光大作，大殿内骤然冷了下来，水气氤氲，一头看不清模样的巨禽在白雾中起起伏伏，“做好接受传承的准备了吗？人类。”
　　漠然无情的声音传入陈寰心底，他粲然一笑，“接受传承。”
　　鲲鹏的传承，不传外人。在场诸人中，除了陈寰都会被它抹杀。果然，在他话音落下后，殿内就传来了爆裂声，血雾弥漫开来。
　　桓宗主是这里修为最高者，几息之间与鲲鹏虚影对战上百回，本就伤势未愈的他落入了下风。
　　他一咬牙，将宋家兄弟和曹映在内的几位青年天才送出了大殿。只这一分神，又受到了重重一击，倒飞在陈寰身旁。
　　陈寰对他笑了笑，侧颜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像极了连雨尘。
　　桓宗主心中却呐喊：不！这绝不是太上尊者！
　　他以前还怀疑陈寰是连雨尘转世，现在却决然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陈寰怎么可能是连雨尘呢？如此冷漠残忍，如魔头再世！
　　……
　　宋蕴宋芜出了大殿，略一回神，就准备去搬救兵。但才走了两步，就闻到一股极浓郁的血腥味。
　　殿外，竟已满目疮痍，血色侵染。
　　清冷孤绝，不染血尘的玄衣青年负剑而来，从他们身边经过，没有人敢拦住他，甚至不敢问一声。
　　曹映回过头，看着他进了殿门。门内死生不知，门外尸横遍野。

　　赫连微静静看着殿内的打斗。
　　鲲鹏虚影展翅，从桓宗主身体穿透过去，血雾炸开，从中逃出巴掌大的神魂小人来。
　　“陈寰，你可是要弑师灭祖？”
　　听得这一声怒吼，一直看着赫连微的陈寰才分了心思给他，轻笑道：“你这样认为的话，也可以。”
　　他又眼含期待地问：“微微，我如今叛离了紫宵，你可还要杀我？”
　　赫连微淡淡一眼看去，对他的杀意不弱反盛。若今后他门下弟子，都如陈寰这般叛逆，不如趁早清理门户的好。
　　陈寰感应到不作掩饰的杀意，心中一颤，脸上的笑多了些苦涩滋味。
　　殿内争斗也到了终结时候，鲲鹏虚影张口，将桓宗主神魂吞下，冰冷无情的眼眸看向陈寰，“人类，接受传承前需通过鲲鹏试炼……”
　　陈寰来不及多看赫连微一眼，就被鲲鹏转移去了试炼之地。
　　大殿一时安静了下来。
　　鲲鹏虚影看向赫连微，眼眸中竟有了几分人性化的温度，点了点头，继而消失不见。
　　赫连微静立几息，身形变幻，来到了紫宵殿前的上空。
　　偌大宗门，满山上下只余殿前三四人和沈焰。
　　宋蕴、宋芜、曹映，还有一个不知名姓的紫衣少女。
　　赫连微冷漠的看着他们争论不休，最后似有了结果，宋家兄弟回转，小心翼翼的推开殿门，血雾立即弥漫了出来。他们神情哀恸，不断呼唤着陌生的名姓。
　　赫连微看惯了这样的场景，却不知怎的，也许是刚萌生了收徒的心思，对这些便格外在意。
　　曹映和紫衣少女原地站着，前者平淡以对，后者怔然出神。
　　曹映对这世界本就没什么归属感，紫宵剑派也是第一次来，对她来说，不过是见证了一个大派的陨落而已。
　　只是心底，原先只想平安百岁的想法，悄然变成了拥有强大的修为……
　　“你可愿拜我为师？”
　　清冷的声音在曹映心底响起，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周围，又往天上看去。
　　玄衣青年淡然与她回视。
　　曹映一怔，她记得对方一身青衣，桥头柳下，遗世独立的风采，也在刚才见到他玄衣负剑而来，杀意冰冷的形象。
　　而现在，他看着她，也只看着她。竟给曹映一种澄澈干净的感觉。
　　她看了看宋蕴宋芜，又看了眼身旁的紫衣少女，深吸了口气，下了决定，在心里默默道：“弟子愿意，师尊万安。”
　　……
　　紫宵剑派除了在外的一些弟子，尽皆覆灭，整座山都沉入了地底。此事引发各方反应，震惊的、欣喜的、不解的……

　　玄域，太上道，忘情崖上。
　　白衣胜雪的青年睁开了眼，阴阳二气忽而出现又不见，只他的眼眸，淡如烟水，一黑一白。
　　“竟有人先我一步……”他低声自语，“连雨尘，当年我败于你手，道心有缺，时至今日，尚未圆满。他人都说你死了，我却不信，本想以此逼你出现……也许你真的已经陨落。”
　　火域，凤巢。
　　当代神凰一声悲鸣，感应到女儿的死去，甚至借由秘法看到了凶手的模样，但她却无法报仇。
　　“南冥圣君，依依怎么偏偏得罪了你……”凤眸中赤焰飘摇，“罢了罢了，当年你救我一命，此次就恩过相抵，两不相欠！”
　　东海外，琼花岛。
　　正在抚琴的青衣人忽然一笑，引来少年的发问，他一指点在少年眉间，道：“为师讨厌的那个人最后的根源都没了，如何不笑？”
　　他又是一怔，惊喜道：“原来南冥回来了……”他瞬间跨越空间，来到大陆上，遥遥看着赫连微。
　　只是反而更怯，他也曾耐不住思念去剑阁外看过对方，却不敢让赫连微得知，不然定要拿剑戳死他……谁让他也是帮凶呢？
　　最后一战太过惨烈，不仅连雨尘不愿，他也不愿让赫连微参加。
　　但未料到，那一代的紫宵剑派宗主竟以为连雨尘终于烦了赫连微，要将赫连微的灵智抹去，化作纯粹的兵器神剑。
　　虽然未成功，却也让赫连微成功厌恶上了紫宵剑派。
　　他经受不了被厌恶着的目光，决战之后就躲到了海外，不再关注内陆纷争。
　　不过说起来，连雨尘那混蛋弄的那个禁制，让赫连微不能对修习紫霄剑诀的人出手，无疑更是激怒了赫连微，不灭它灭谁？
　　元域，日月皇朝。
　　这个在仙神两道之间打压下建立起来的皇朝，如今早已临驾于宗门神道之上，统治仙神两道数千年。
　　由于每任皇帝都有大罗修为，日月皇朝实行的是任期制，五百年一过，就要退位给下一任，他则闭关修炼，力求早日达到道劫境界。
　　数千年下来，皇朝的大罗修士不知多少，怕是宗门之中无一家可比。

　　“南冥圣君回归了啊……”皇陵中，忽然传出人声，“那个计划可以开始施行了。”
　　又一处陵墓传出声音，不悦道：“星辰本源本该是我们的，那连雨尘从我们与妖族之争中虎口夺食，被妖族奉为天帝十三载，委实可恶！”
　　“十三载罢了……你我千年岁月都等了，不差这几年。”
　　“但他又把星辰本源三分，一分留给了妖族，如今在我们手中，一分送给了南冥圣君，一分不知所踪，就算得到南冥圣君这分，也不足以掌控诸天星辰。”
　　“……你说得对。”
　　“他想要南冥圣君成为诸天星主，也没想过南冥却不愿呢，如今成了这样局面，南冥怕是很乐意我们解除他那诸天星力的限制吧？”
　　“也许。”
　　“大盛之世近在眼前，天才妖孽太多了，即便不能让他们为我所用，也要留个情分在。”
　　“那就三日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