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有念》霜天草莓

6、静妃篇月和（中）之二

　　悠然唱的乌桓歌谣确实是佳人，齐寰泽的话是命令，但她此刻却不想唱。她一边走近一边抬眼瞧他，这么好的皮相，她却越看越窝火。一时起意把她娶作太子妃，又随意把她往宫里一塞，长久的不闻不问，这会儿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且大大咧咧就往她床上躺。她在床沿默默坐了，背转身便不再瞧他。
　　齐寰泽倒觉得有趣，越悠然一贯循规蹈矩，整张脸都是一本正经，虽有一对琥珀色的美目，却如死鱼眼似的呆滞。可适才她向他走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嗔怪娇羞恼怒……一时间眼波流转，灵动异常。
　　从前不见得亲厚，此刻更是疏离。悠然在床边就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打定主意以静制动。
　　他伸手用一指轻轻戳了戳她臂膀，仍旧语调平平说：“让你唱呢。”
　　她正待再侧身些，忽然耳畔有一丝微风，眨眼她竟被他欺在身下。以他们的身形差异，她自然明白，他提溜起她，不过如老鹰抓小老鼠。可刚才那一瞬，竟是匪夷所思，说他力大无穷之外，动作如闪电也不为过。他须得坐起来，伸手从床沿一把将她提起，然后再把她平放……这不是好几个步骤吗，怎得一气呵成轻而易举，而且床上没有任何异响……
　　她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正对上他一双逼视的眼，黑曜石般深沉。
　　“唱不唱啊……”拖长的尾音，仿佛是他最后的耐心。
　　她一向是识时务的，虽然心里她将他当做已经和离的前夫，无奈“前夫”权势滔天……
　　“躺着，唱不好。”她有些怕，故不再看他，话却说得平静。
　　两人竟是在床两头坐好，她唱了一遍又一遍，间中想停，他一个眼神过来，她只好继续唱。
　　一首平平无奇的歌谣，音律节奏都是简单，可他却极为受用，自顾自陷在遐思里。
　　难道不会腻吗？正当她心里哀叹，不知要唱上多久，他的脸庞却出现在她眼前，俊美的容颜带着一丝丝的绯红，衬得他一双眼，黑夜一般惹人沉醉。等她明白过来，她发现自己停止了歌唱，双唇已经被他的双唇封缄……
　　她心下一骇，瞬间由他占了全部先机，他早已不耐只在双唇逗留。虽然间中隔了一年多，她依然记得那个冬夜，犹记得冬夜里那个吻，蜻蜓点水般……那时候他的举动仍算是温柔的话，此刻他简直是蛮不讲理，虽不至于带着戾气，却已是霸道至极。
　　这算怎么回事？有人那般记挂他，他却在此处胡闹。可转念一想，或许一会儿有十七八个平安符，从他的衣物里掉落出来。对了，他竟然连玄色的外袍都没有脱去，仿佛这点也惹怒她。
　　她扭捏起来，先是伸手试图推开他，后又握成拳……
　　然而他只用一只手轻易制服她……另一只手游刃有余，继续探向她的寝衣。仿佛她的各种别扭，他极为受用，引得他兴致更高。
　　终于放过她的唇，他渐渐转战其他的阵地。重获呼吸，她晕乎乎地想要呼救，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睡到半夜，她幽幽醒转，他早已走了。她从来是一觉天明，此刻才知玉棠宫的夏夜原是这般静。几乎是动弹不得，四肢百骸犹如被马车碾过，可……也不全然是折腾，她不得不回味，间或的难以名状的愉悦……她比他年长四岁，于这件事上，她懵懂如初，可他……
　　迷糊间她听见他起身，在离去前，轻轻为她掖被。可这之前，他的举动全为他自己，没有半分为她想……想到此节，她的思绪忽然明朗，她只有一个目的，回南越去，怎么能让他惦记上……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如果不是腹中实在空空如也，她约莫能睡到天黑。玉兰用不着她吩咐，已经在张罗她的午膳。
　　她似乎还未完全醒来，但一抬眼瞧着一桌美味佳肴，菜色竟是比昨日要丰富一倍，连她喜欢的油泼面都配上了。呵，彤册上记上一笔，仿佛玉棠宫再也不是冷宫，而她静妃从前是太子妃这个尴尬也算揭过了。
　　素清喜滋滋为她布菜，全然没留意她脸上的阴晴不定。
　　“娘娘，这几道瞧着做得都不错……您还是先尝尝油泼面呢？”素清知道，悠然不怎么喜欢西北的菜肴，独独中意面食，而宫里的膳食却又很少搭配面食，今儿实属难得，她想将油泼面挪到悠然近前，这才发现自家主子放下了筷子，愣愣地瞧着自己。
　　“娘娘，赶紧趁热吃吧。”素清不明就里。
　　悠然心里暗暗叹口气，好吧，自从她成了静妃，素清就唤她公主，今日亦是改了称呼。
　　她重新拿起筷子，吃，还得用心地吃，谁知道从今往后要怎样安然度过。
　　接下来三日，越悠然忙着收拾东西，一切与乌桓国有关的东西她统统收好，就连刚种上的山里红，她抛诸脑后，再也没去瞧上一眼。阖宫都知道，皇帝从不连续两日临幸同一位妃嫔。总算这几日，没有什么再来给她添堵。
　　与安贵妃之约即将到来，内务府依着规矩来安排，特意遣人来永安宫和玉棠宫，问可有宫女一同去内务府商议细枝末节。悠然把素清和如烟都派去，独独留下玉兰。
　　“玉兰，你坐呀，来陪我说说话。”悠然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此刻却是抓住机会。
　　玉兰本是在为她择出行的衣物，闻言说道：“娘娘，奴婢不敢僭越。”
　　“从东宫到这玉棠宫，悠然承蒙你的照顾，玉兰就好像我自家姑姑一般亲，说什么僭越。来，同我坐一会儿。”说着，她给玉兰倒了一杯凉茶。
　　玉兰不能再推辞，行了礼便过来坐下。
　　“凉茶好喝吗？悠然没有一技之长，也不会做点别的。”
　　“娘娘快别这么说，娘娘平易近人又学富五车的。各人有各人的好处。”
　　“那……”悠然压低声音说：“从前，太子和乌桓国来的太子妃很恩爱吗？”
　　玉兰的双目在窗外日光衬托下愈发明亮，而周围忽然极静，连一丝风都没有。悠然心头一紧，担心玉兰不愿透露只字片语，又或者早已有人下了封口令。
　　“娘娘，”可玉兰不紧不慢喝了凉茶，目光再度淡然，说道：“都快十年前的事了，娘娘不必介怀。再说，您同那位太子妃并没有共同之处。”
　　“我知道，你同我说过。我……那日唱的乌桓歌谣，你可曾听她唱过呢？”
　　“奴婢不懂乌桓语，那位乌桓公主好动活泼，武艺也很好，偶尔是听过她唱乌桓歌谣，但，是不是同一首……奴婢真不知。”
　　“好玉兰，那些往事，也就你能告诉我一些，你看这会儿，四下里都没人，我……糊里糊涂行了这千里路来，你也不想我老是行差踏错的……”悠然的话语透着恳切。
　　玉兰转头，仿佛头一次细细打量她，她娇小的脸庞，一双琥珀色的美目……过了良久，她说：“太……他们成亲的时候，两人都只有十五岁。那公主中原官话说得很一般，闹过不少笑话，初时他们总不愿在一处，太子又是冷言冷语的……不知何时他开始教她习字，两人一同在京郊游玩……那公主死时，不过十八岁……”
　　不经意间过了很久，直到窗外下起瓢泼大雨，直到素清和如烟冒着雨奔进殿来。
　　“啊呀，这雨也太大了，你看看撑伞有何用，叫你跑得快些！”是如烟的声音。
　　“都说了先避雨才好，你非要跑……你，你小声些，不要惊扰了娘娘。”素清收了伞，不甘示弱地说。
　　玉兰早就站了起来，温和对两人说道：“赶紧把衣服换了，千万别惹了风寒。”
　　素清换过衣服，上前来给悠然请安，说：“娘娘，都安排好了……”悠然听了，虽往她这边瞧，思绪却是飘在远方。素清倒也没觉得意外，这几日，娘娘都是这般，时不时长吁短叹。

　　出宫这一日确实是个好天气，晨间就出发，一路顺利。悠然与妍慧同坐一车，她带着素清和如烟，妍慧带了芳若和车外两名内监。车里相当宽敞舒适，又备着茶水瓜果，行车并不特别快，也就不曾感到颠簸。悠然却盼着有风吹过，能把帘子掀起一些，让她瞧一瞧市井的模样。
　　等到了寒光寺，已经过了巳时。本就是皇家寺院，为了这一日迎宫里贵客，寺院出了告示称静修三日。悠然没想到这还愿亦是繁复的，一间间佛堂的虔诚叩拜，她出了细细密密一身香汗。一切步骤完成，竟是临近未时，直饿得饥肠辘辘。终于在一处僻静后院，用了些素斋。
　　“悠然，寒光寺的素斋颇为不错吧。”寒光寺建在山间，穿梭在山路，妍慧也有些疲惫。
　　“嗯，连我都添了半碗饭，妍慧，你也多用些。”说罢，悠然给她碗里夹了菜。
　　“我吃饱了，许是天气太热，我最近吃得不多。”芳若伸手轻轻给她擦去额头的汗。
　　如烟静静站在一边，闻言忽然留意起她们二人的面色，自家主子肤色白皙此刻却是面色红润，而安贵妃的面色……似乎惨白了些。
　　“我们不用这么早回去吧，我看这山间秀丽，不如我们坐车逛一逛？”悠然提议道。
　　“好啊，往日里来都匆匆忙忙，今日时辰还早。”
　　山间到底凉爽些，而且甚少有行人，悠然干脆把帘子收起来，慢慢行车好看一看山间美景。
　　也就逛了半个时辰，忽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那是……尉迟将军？”芳若姑姑待来人趋近，这才看清。
　　来人果然是尉迟修，堂堂大将军，居然是单枪匹马而来。
　　“末将见过安贵妃、静妃娘娘！”只见他翻身下马，恭敬行礼。
　　本来他这样的外臣，贸然来见后宫嫔妃，实则有些唐突，不过，他原是太子的家臣，也就不能视作忤逆。
　　“尉迟将军……是特意来寻我们吗？”妍慧亦是猜不到原委。
　　“惊扰了两位娘娘，请恕末将之罪。”尉迟修仍然低头。
　　“不妨事的，将军，这般行色匆匆……不是宫里有事吧？”妍慧的语气有几分焦急。
　　“回娘娘话，宫里一切安好，只是……陛下命臣来接静妃娘娘回宫，即刻召见。”
　　我？悠然顿觉尴尬无比，她是陪妍慧出宫，齐寰泽真是胡闹，这算什么？
　　“难道怕我跑了不成……”她声音极小，几乎不可闻，可尉迟修却抬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