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有念》霜天草莓

5、静妃篇月和（中）之一

　　盛夏的步伐波澜壮阔，四处高墙的皇宫内一样生机勃勃，怒放的花朵，清香的瓜果，自由飞翔的鸟儿，不知疲倦的知了。新帝登基以来整个宫廷的庄严肃穆，这几日终于松泛了些，陛下御驾亲征，得胜回朝。
　　不过是去了月余，胜得轻而易举，扫平一个诸侯小国，收入两座城池。齐国人举国却看得很重，毕竟是新帝头一回的征战，约莫太子和一国之君，仍是不一般的转变。
　　这些与悠然并不十分相关，今日她带着自制的凉茶，去永安宫探望安贵妃。上前欲行礼，妍慧立即伸手拦下。
　　“好悠然，你来探我便成，哪需要什么虚礼。来，快挨着我坐下。”说着，妍慧张罗着茶点，一派喜不自胜。
　　悠然做的凉茶甘甜，阿永尤其爱喝，想问阿永在哪儿，话到嘴边她赶紧住口。其实妍慧并不能时时见到自己的儿子。阿永这会儿该是在上书房念书了，他父皇已然回来，定是要查检功课的。阿永虽然聪慧且勤勉，但他父皇要求近乎苛刻，挨板子罚抄书……妍慧为此少不得悄悄落泪。是以，有时候提到阿永，而阿永又不在跟前，妍慧的神情几乎是落寞。
　　“这凉茶真是好喝……我预备尽快同皇后说，过几日去城外寒光寺还愿，你可要和我一道？”妍慧小口喝着茶，姿态优雅，是真正的淑女做派，她本来就是个美人，今日看来心情极佳，更是容光焕发。
　　从前哪儿都不愿去的悠然，如今只要听到往外跑，就格外有兴致，何况是同妍慧一起，立时满口答应。
　　“妍慧是许了什么愿望，这般欢喜前去还愿。”
　　“我求了平安符，保佑陛下出征告捷，安然无恙。”她放下茶盏，微微低头，脸上似有小女孩的娇羞。
　　至于吗？一大堆兵马保护着陛下呢，又不是去冲锋陷阵，悠然腹诽几句。但转念一下，若是平常一对夫妻，丈夫要是出征，做妻子的去佛前求一张平安符，合情合理。
　　“陛下心里定然是念着贵妃的好。”悠然对他近乎一无所知，对妍慧的深情却总能感知。
　　妍慧笑靥如花，柔声说道：“陛下前几日归来，特意着高公公将平安符送回……”
　　“还有好些赏赐，说是多谢咱们贵妃娘娘呢。”妍慧身边的芳若姑姑平日里不声不响，此刻也为自家主子的情意得到回应而欣喜。
　　若是别的妃嫔见着了，定然觉得这对主仆惺惺作态。然而悠然素来是知道妍慧的，一颗心从来只念着齐寰泽。她会心一笑抬手又给妍慧添了些凉茶，视线无意扫到了如烟，只见如烟正翻着一个大大的白眼。悠然在如烟面前本是毫无威严，可这当口，她努力运气掷过去一个眼刀。如烟居然接招，朝她撇了撇嘴，恢复一脸漠然。
　　“陛下出征前，也同过往在东宫一般，游走各宫各殿安抚一二。那日，我将平安符呈给陛下时……深怕他会拒绝。”妍慧的笑意还在唇边，语调却若袅袅琴音中漏了一拍，道不明的那一丝丝酸涩。
　　满心在意，患得患失间生出寂寞无限。悠然想要上前安慰，但搜肠刮肚连个笑话都找不出。她无奈只能转了话题，道：“不知妍慧打算哪天去还愿，我好早些准备。”
　　“五日后，那一日便是黄道吉日。”
　　从永安宫出来，还没走出去几步，如烟忽然说道：“娘娘刚才可曾听到？”
　　“听到什么？”悠然转头过来，以为有什么纰漏。
　　“陛下出征前，各宫各殿都去了呢，可有来玉棠宫？”如烟吐字铿锵有力。
　　悠然做出一番细细回想的样子，随后说到：“没有啊，据本宫所知，陛下没有来过玉棠宫。”理直气壮说完，如常地往前走了。如烟在身后跺了跺脚，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倒是一旁的素清过来，轻轻拉了拉如烟的臂膀，悄声说：“如烟，快走吧，莫不要让有心人瞧见了才好。就当娘娘心大。”
　　“心大？得先有‘心’才是。”如烟说罢，一脸漠然跟了上去。

　　怕冷的悠然倒是不惧热，这般重的暑气她照样安稳睡了午觉。起来，又觉闲来无事，便将一路带来的书籍排列翻看。无意翻到了自己从前云游时候的笔记，一番感慨，从前的自由，怎么如今就成笼中鸟了，还是被遗忘在笼中的角落。正在出神，笔记中掉下一小包物事。
　　她弯腰捡起来，打开细看，居然是一包种子。
　　“素清，快来，”她回身召唤素清，说：“这应该是乌桓国带回来的种子。”
　　“哦，是乌桓国特有的种子吗？”素清看着平平无奇的种子，问道。
　　“是花种，乌桓国的山里红。乌桓国比齐国更临近西域，土质与中原十分不同。山里红开花，漫山遍野红艳艳的极是好看。虽然是花，但很好种植，仿佛一年四季都能播种，不用特别浇灌照料，就能长成。”
　　终于找到件新鲜事，悠然吩咐玉兰准备，她在玉棠宫里走了一圈，寻到光照最足的一处，横竖这小块土地也是闲置。内务府对玉棠宫很不上心，不曾派人来种些桃树柳树的。
　　悠然决心很大，翌日起了个大早，真的开始在院中播种。玉棠宫事务实在不多，故而几名内监都在外间伺候。今日这拿锄头翻土之事么，素清把小竹子找来。小竹子十五六岁，长得憨头憨脑，最是老实，立即听话过来干活。
　　“要快高长大哦。”亲自忙乎完，浇了水，悠然还双手合十做拜托状。素清眼里的公主依然是与众不同，玉兰瞧着她像瞧一个小孩子，而如烟的漠然里倒也没有任何鄙夷。至于小竹子，他站在一旁一脸乐呵。
　　“对了！我曾经见过乌桓人在播种之后，需要唱上一段歌谣，”她极力回想，自言自语：“唱什么呢？乌桓的歌谣……”
　　想好了之后，她清清嗓子唱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若是翻译过来，是这么一首歌谣。她独有的嗓音，清甜又温润，大约与乌桓国的女子很不一样。她唱得美妙动听，饶是玉兰等众人完全听不懂歌词，也这般觉得。
　　她反反复复唱了很多遍，忽然觉得周遭特别宁静……她停止了歌唱，抬头看向玉兰他们，只见他们一味低头，似是一动不敢动。悠然呼吸一滞，惊觉身后两道灼热的目光。
　　“怎么不唱了？”声音低沉温润略带沙哑，好听之余，可惜没有特别的起伏。
　　她鼓起勇气转身向他，立即庄重行礼，说：“陛下万安，臣妾有错，惊扰了陛下。”适才是齐寰泽伸手示意，不让玉兰他们出声，此刻他们已经齐刷刷跪下。而悠然从转身到行礼，全程都没有抬头看过陛下，不知他是喜是怒，不过，他一贯喜怒无常，她觉得不必多此一举了。
　　她这么偏的宫殿，下了早朝的他怎会正好经过。
　　“朕问你，怎么不唱了？”依然是没有起伏的声音，但在这炎炎夏日，却迫得她骤然间打了个寒战。
　　“嗯……”她心思转得飞快，赶紧说：“跑调了……臣妾一时找不到调，无法再唱。”一心只盼他快走。
　　“哼……”虽然几乎轻得不可捉摸……齐寰泽冷哼一声，便转头走了。可他走时，并无口谕说跪安或平身……悠然不知如何进退，其余人也不敢出声。
　　还好高公公马上折返，传了口谕。
　　长长呼出一口气，悠然惊觉自己背后的衣衫已然湿透，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怎么来了，外头怎么没有通传？”小竹子一脸茫然地问。
　　“定是陛下不让他们出声。”如烟淡淡说道。
　　转到屋内，悠然一下坐到贵妃榻，素清给她端来凉茶，她立即灌下一大杯，玉兰似乎有话要说，悠然见状说：“乌桓……以后还是少提为妙。”
　　“刚才……陛下并不见得是生气。”玉兰估摸着，乌桓国的物事是个双刃剑。
　　想来，齐寰泽日理万机，不至于为了首歌谣真的来找她麻烦，悠然劝自己宽心。
　　她万般没有料到的是，静妃破天荒头一回的侍寝就在当晚。
　　“能说身体不适吗？”玉兰和素清正在伺候她沐浴，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句。
　　玉兰竭力板起面孔，说：“娘娘，请不要胡闹。”
　　悠然听罢，心里一个小小声的哀叹。

　　待到夜幕降临，悠然在玉棠宫正殿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瞧着颇为娴静，其实内心盼着有人传话说陛下不来了。
　　齐寰泽已经来到了玉棠宫外，门口几个内监在恭候。其中一个特别年轻的，似乎是晨间在内院候着的。这正是小竹子，他负责拿着宫灯在前头引路。
　　“今晨是你在院内？”齐寰泽边走边随口问了一句。
　　“正是奴才。娘娘要种植花草，奴才帮着翻土，”小竹子年纪虽小，口齿却是伶俐的，见陛下大步流星，该是心情不错，便继续说道：“娘娘说唱了歌谣，这花草会长得更好。”
　　“是，会长得更好，”仿佛是很遥远的曾经，齐寰泽的嘴角有一点点、转瞬即逝的笑意，他又问：“你多大了？”
　　“奴才十五岁了。”
　　十五岁……
　　齐寰泽跨进正殿，悠然立即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你杵在这里干什么！”他没好气的说着，脚步不停直接往内室走去。
　　见悠然一脸茫然站起来，随行而来的高公公，心想着玉棠宫确实还不知情。他走过去同玉兰悄声说：“以后，让娘娘着寝衣在内室等即可。万岁爷的习惯……不会逗留许久的。一会儿杂家伺候万岁爷穿戴，万岁爷仍是返回紫宸宫。”
　　声音虽小，但此刻殿内极静，悠然已经听得分明，心想这是哪来的规矩，当皇帝竟然能这般肆意而为。她心里十分别扭，但由着玉兰和素清伺候着向内室走，一时也无法有所动作。
　　待她穿着寝衣，由内室的屏风后出来，一时竟没见到齐寰泽。玉兰和素清悄悄掩门出去，悠然转头，这才瞧见齐国的皇帝已然脱了鞋袜，舒服躺在她的床上。
　　他这会儿又侧身支起头，好整以暇示意她走近，说道：“过来坐下，把那首‘佳人’再唱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