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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静妃篇断鸿(下)之一 ...

  •   春光无限好,满眼的郁郁葱葱,无法忽略的勃发生机。春天里,已近晌午,日头也是恰好,并不觉得灼热,耳畔还有温煦的微风。官道绵延望不到尽头,悠然稳稳地骑在马上,说不出的惬意和舒心。她终于踏上了归路,要回到南越国的故土。
      十万大军的行军,肃静到只有脚步声、马蹄声和轱辘转动的声响。今日算是休整,不再急行军,虽不是闲庭信步,但到底不用悬着一颗心。又是三日急奔,悠然回想起来,真是以为不死也半条命,竟也这么过来了。转过弯来,悠然不禁暗自轻叹一声,山里的樱花开了,漫山遍野的粉白如雪。一朵樱花的花骨朵,大约不比指甲盖大出很多,却连成一气万姝娇睇,团团围住山间的绿,似要蔓延到天涯海角去。她识得樱花,却从未见过如此花境,樱花在南越并不盛行,可能是气候的缘故,种下去长势也不会太好。远嫁而来的时候,是在秋日里,行军的官道是否是原来同一条路,她亦是记不得。如此的美景恰逢良辰才好,像白居易诗中所写“闲绕花行便当游”,可惜了,此行不是出游是行军。一阵春风吹得急了,落英缤纷仿佛是场樱花雨。她抬眸向前方看去,他就在不远处,在队伍的前头,该有樱花的花瓣停驻在他肩头,他自然是不为所动。连日来他只着轻甲,与普通将士无异,可于万千人中依然耀眼。将帅之才浑然天成,帝王威仪亦是他与生俱来。他的背影都像是能发光。她再也挪不开眼,心想大约是日光太盛,眼眶里似有眼泪凝住,与他的身影一起在心中凝伫。

      那个晴天白日里,悠然一时不知是迷了眼还是慌了神。
      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却独自来了。依然是他爱穿的玄色,仪表堂堂无懈可击,仿佛是散着步就到了玉棠宫。他一贯的身姿挺拔,只是略显疲倦的面容,失了几分往日的丰神俊逸。
      似乎这些日子,他总是忘了带着他的帝王仪仗,反而像平常的百姓家里,想起来就到他的后院,行着红尘俗事叙叙家常。
      她没有留意,应是他进到室内就摆手示意,此刻殿内只有她同他。
      她不惯浓烈的味道,今日熏得月麟香只有一半的量,却似乎入了些梅花花瓣,若有似乎又透着一股冷冽。正如她本人,他莫名心念一动。
      直到他行到面前施施然坐下,她竟然都忘了行礼,待到要站起来,他随意摆了摆手。看起来他没有大碍,病了这几日,也不知是何情形,她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向来身体健朗,这次病得突然,也许根本就是被她气得。
      一时无言,寂静无声,他们就端坐对视着。冬日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彼此。她的白皙几乎纤尘不染,而他从入夏至今,忙于政务而非军事,原先的小麦色不见了,是贵公子的润白。往日的相处里,从没在这个时辰见过他,勤勉如他,在这场病之前,还不曾错过一个早朝,而五个早朝才有一日休沐,这一日他定是早早地去检视皇子们的课业。时间过了多久,不过几瞬却似永久。纵然两人的眉眼都长得极好,可却不是为了眉来眼去,这般冗长应当是有些无趣。可两人仍是专注又执拗。
      大约是来赐死她,她心里如是想,居然他能亲来,全了他们的情意,心里兜兜转转,看这最后一眼,绵长无悔。那天大约对着他把力气用尽,此刻等他开口,她虽揪心却又不舍错开眼去,像是沙漏的流沙飞快地流动,一切都是倒计时。她将双手都搁在桌上,似乎是为了撑起自己,以免显得太过委顿。她凝视着他,显得迟迟木木。他是来说什么呢?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吗,势必是要责骂她一番……然后赐死……
      他不自觉伸出双手,握她的双手。他想好的,先谋后动是他所长,想好煎熬她几日,想好何时见她,想好要说的话,想好……他要如何放手。可是鬼使神差,她美好的柔荑已经在他手中。他们很少牵手,宫里的规矩这么多,即便并肩而行,都不必牵手,他不会为了她破例。此刻她的温柔倔强从掌中传来,明明是一双几乎柔弱无骨的手。
      “回南越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她睁大了双眼,梦里都不曾想过他会说这句话。
      “朕要在攻打礼国之前,将南越纳入版图,建成一个后方的堡垒。”他娓娓道来,仿佛这不是他三日内想出的计划,而是酝酿多年。
      是要准她回去南越吗,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使劲回握他的手,说:“陛下……”这一声婉转动人,似乎是想极力表达感激,她继续说道:“臣妾感恩不尽,臣妾不知要说什么好,离家多年……”
      她眼里似有隐隐的泪光,他眼神一转忽然错开目光,旋即又放开了双手,只一瞬,他恢复了他帝王的庄严宝相,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兼具冷嘲和热讽。
      “你不必感恩,朕攻打礼国谋划了多时。礼国今日的版图与齐国相当,又占有易守难攻的蜀地,要想一举吞并,确不是件易事。平白多出个南越……若在礼国后方建有据点……”他看着窗外,这般机密的谋略,他却说与她听,他说:“攻下南越,朕不会让越安磊存活于世。”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却问道:“你一个南越的公主,有没有想过,日后的史书上,会如何记述你?”
      她一直试图追逐他的目光,丝毫不曾防备他会如此问她,她听罢,半是叹息半是轻哂:“史书记录的女子,从来寥寥几笔,更何况我不过是微末之人,未必有此荣幸呢。如果史官们真要记上一笔,越悠然身为南越人,却恳求齐国入南越,总逃不过红颜祸水的名头,也许还有别的苛责之语……可我已然是顾不上了。安磊德不配位,而我们越家已经没有别人……占着王位作甚?”
      她目光诚挚凝视他,说:“悠然知道,陛下施行仁政,攻下的所有城池可能用了不同的手段,可对百姓都皆一视同仁,从不滥杀无辜……”
      “朕确实不曾迁怒普通百姓,但是朕也曾围攻几座城池,逼得城内弹尽粮绝一片惨状。不过,以南越的兵力,想来不用花多大功夫。只是路途遥远却要兵贵神速……君无戏言,既然答应了你,你须得知道,承诺都是昂贵的。”他复又转过头,注视着她。
      “请陛下直言,臣妾定当竭尽所能。”自然是有什么后话,适才是叫她回南越的,她再次端正坐姿,低下头恭敬地等他示下。
      她乌发如瀑,只是简单绾了发,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微微低着头,更显得温婉恬静。冬日暖阳里,他想听她清甜的嗓音唱一首歌谣,想读一读她新作的诗文,想要她同他说说曾经旅途上的见闻……或者,只是安静与他作伴……可惜,留不得了。
      “朕会攻下南越,朕要你亲手杀了越安磊。”他平静地说出来,自知下了多大的决心。
      她沉默了片刻说好。
      “答应得这般快,留给爱妃的时间不多了……明日起,跟着如烟学骑马。一开春大军即刻出发,半个月内要到南越,你跟随大军出发,一刻都不能耽误在你这里。”他神情严肃起来。
      “骑马我会一点,只是不用急奔。从前去西域,骆驼我倒是骑得很好。”她喃喃说着。
      他却不再言语,好像料定她吃得起苦,又是难得的信念坚定。
      如烟当起师父有板有眼,那日陛下饶她不死,她也是要戴罪立功的。静妃一直顶着病弱的名头,在宫内练骑术,太过明目张胆。陛下真是好计谋,让静妃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先去皇家马场选好坐骑,按着悠然的身量,小马驹足够了,可是之后是要跟着大军出行,只得给她选了一匹性子还算温和的高头大马,每回上马都得如烟帮扶。随后每日花上三个时辰练习,悠然虽是觉得浑身要散架,但也不敢叫一声苦。
      如烟出城到寒光寺,寻到一条山道,用来练习骑术最好不过。趁着没有下雪的天气,带着悠然借着祈福的名义,在寒光寺住了十日。悠然想,大约以后名义上出宫祈福的时日不会短,病弱所以时常到寒光寺祈福,或者夏天来的时候,静妃要在宫外薨逝,一切便顺理成章。
      玉兰心疼她,各种日常膳食之外,还给她备了很多零嘴小食,悠然觉得自己仿佛是比从前胖了些。素清一直在埋怨,好不容易回去南越一次,却不能带着她。
      “我就去几个月,素清你要听话,我是跟着陛下一起行军。你乖乖等我回来……”悠然说着话,眼神闪烁。
      她吃苦耐劳,自觉骑术不错了,就连过年,也只歇了三天。大军是在龙头节出发,一路向南,从乍暖还寒行至樱花盛开。
      大约再过几日就要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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