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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块碎石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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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还是轻柔的,就好像是情人间的耳语一般,但不管是他将晏音书困在椅子上从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动作,还是他那双漂亮淡漠到不近人情的眼眸,都无声无息的让晏音书生出了喻柏舟是在逼问她的错觉。
她瑟缩着向后退了下,却感受到喻柏舟骤然发力将她坐着的椅子牢牢的按在了地上难以挪动分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油然而生,她将手机攥在手里轻轻的回答道:“刚才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他让我去西岭认领一下代颖的尸体...”
喻柏舟的手臂上因为用力而鼓起了条条青筋,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晏音书沉默着,似乎不愿意多说,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了几分,喻柏舟终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他收回了按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沉默着站起身退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给晏音书倒了杯水:“抱歉,我刚才的态度有些失礼了,你要是不方便说的话那就不要说了。”
晏音书紧握着水杯,用力的指节都泛了白,她垂下眼,好半天才缓缓的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你也是关心我,晏..代颖..是我姐姐。”
喻柏舟半靠在化妆桌上,不动声色的把其他人的目光隔绝在了他身后,他小心的在晏音书和他之间空出了半米的距离,也不去催她,只是无声的注视着。
终于从众人探究的目光中解脱出来的晏音书十分感激的朝他扯出来个微笑,慢条斯理的开口:“其实只是我血缘上的姐姐...我妈妈...不认她了,断绝关系很多年了,在我小时候就断了...”
“为什么”已经到了喻柏舟的嘴边,不过他还是重新咽回去了,而是试探着用一种询问的目光表达了他的疑问。
“我爸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家里只剩下我妈,我姐和我三个人相依为命,可是我姐从小就特别叛逆,非常不听话,总是会跟妈妈吵架,后来她居然去做那个了...”晏音书难以启齿的咬了咬嘴唇,声音越来越低,“就是,陪酒...”
喻柏舟面上闪过了一丝吃惊。
“我对姐姐没有太多印象,当时我太小了...”晏音书叹了口气,面上浮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真的是太小了...除了哭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也背着妈妈联系过她...可是,她根本就不愿意见我,她说她没有妹妹...甚至在我妈去世的那天,她也没有来...”晏音书说到这里时声音里终于带了些哽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恨我们...”
喻柏舟闻言挑了挑眉,心道:“生前不愿意见,死后却寸步不离,女人可真是复杂。”他已经确定了方才那个幽魂就是代颖,虽然和晏音书的描述还是有些出入,但也八九不离十。
一个新死鬼,却留恋人间,久久不散,除去执念太强,恨意过盛之外也就只有它和生者有着血缘羁绊这一可能了。
到底还是血缘至亲,不管距离多远,是否有着感情,身体里流淌着的相同的血都不会变。总是会有一根名为“血脉”的线而将彼此紧紧相连着,不管他们有多少恩怨,心中有着多少愤恨,只要还吊着这根线就是分不开的。
就算拿起了刀去砍,割破了皮肉,打断了骨头,最后也会连着那点筋络。
突然掩面痛哭出声的晏音书如此,那个活着时说什么都不愿意见晏音书,在死后却一直流连在她身边,宁愿承受冥火焚身也不愿离开的姐姐也是如此。
喻柏舟沉默着看着晏音书从最开始的无声流泪,转变成全身颤抖着的嚎啕大哭,面上的表情近乎漠然,他垂下眼随手从纸抽里抽出了几张面纸递到了晏音书手里,然后别过脸望着门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发起了呆。
耳边晏音书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被他屏蔽了一样,除了自己细密绵长的呼吸声之外就再听不见其他,他缓缓的呼了一口在心中郁结许久的气,代颖在赤红色的火焰中挣扎扭曲的样子又一次的浮现在他的眼前,他闭上了眼,喉结艰涩的上下动了动。
“对不起。”
与此同时,昏睡了小半天才刚悠悠转醒,转眼之间就被人上了“老虎凳”的林东阳此时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瑟缩着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快要变成了张贴在床头的人形海报,他艰难的晃动他那比鸡脖子还要细瘦几分的脖子,用比蚊子哼哼还要小声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说:“我不知道...”
他的每一次晃动都能给余杭带来心惊肉跳的视觉体验,生怕林东阳的小细脖子“嘎巴”一下就断了,然后林东阳的脑袋就会顺着被子滚到他面前,瞪大眼睛紧盯着余杭,张开嘴仍然小声的重复着“我不知道...”
“停停停!”余杭被自己的脑补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制止了林东阳摇头的动作,他突然提高的音量显然是又在林东阳心梗的路上加了一把石头,只见他像是被针扎到了一样的颤抖了下,面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
“我说,祖宗,”余杭已经被气到糊涂了,“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的脑子根本就没有问题,我不过是问了你一句“为什么会出现在四丰林”,你不知道就不知道,犯得上连晃头带复读的给我重复十来遍吗?”他顿了顿,一拍床铺:“你复读机啊?!”
林东阳立刻又跳了两跳。
“......”余杭伸出手无力的一搓脸,终于黔驴技穷,举白旗投降了,他朝在一旁看了小半天单口相声的司钧道:“大哥,我已经阵亡了,红脸白脸花猫脸我都给他来一遍了,现在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您行行好,替我一会儿,容我出去喘口气。”
司钧想了想,点了点头,走到了余杭旁边,他刚走进,余杭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呼吸都好像结上了冰碴,他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让了座位,道了声“谢谢”就抓着手机以光速闪到外边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病房门关上,憋着一口气直接跑到了楼梯口处拨通了喻柏舟的电话,喻柏舟不知道是不是在拍戏,电话通了半天都没接,正当余杭抓心挠肝的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时候,喻柏舟终于接电话了,憋了小半天的余杭刚听见声“喂”就开始滔滔不绝的大吐苦水:
“我操,柏舟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你的小鱼儿马上就要变成死鱼一条了,我跟你说就那个林东阳啊,我他娘的都要叹为观止了,我活了二十来年就没见过这么纯种的大傻逼,整个一小绵羊,胆小的跟针鼻一样,我还没怎么着呢,人家那面就已经抖得跟踩电门似的了...”
喻柏舟低低的笑了声:“是吗?他胆子那么小啊。”
余杭根本没听出来喻柏舟声音里的疲惫,仍是倒豆子一样的说着:“还有那个谁,司,司钧...他这怪名,我总记不住...就他,他到底是干嘛的,怎么还赖病房里不走了呢?我看他这意思好像是要在这病房常住啊,你说他这小伙长得挺帅的,怎么就非得一副死了妈的苦大仇深样啊,让他说话比研究无脊椎动物语言学还费劲,往屋里一站就是个大冰箱,房间温度能降十度,连个苍蝇都不敢进...哎..你怎么了?”
反射弧长的可以绕地月旅行一圈的余杭终于察觉到了喻柏舟的不对劲,“你戏拍完了吗?你现在在哪呢?”
“...拍完了,我在..西岭。”
“西岭?”余杭嗷唠一嗓子,在空荡的楼道里喊出了回音,“你去那干嘛啊?那...”他压低了声音:“这马上就黑天了,那有墓地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还想缝几针啊?”
喻柏舟笑了笑,声音有气无力的:“我知道,我...我来认个尸体,应该不会太晚的,而且,这件事应该和卢源的死也有关系...”
余杭只觉得嗓子眼里好像让人塞了块石头,堵得他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来,他深呼吸了好久才找回了点语言功能:“什么玩意儿?认尸?你确定你不是催人家诈尸去了?到时候成走尸了满地跑算谁的啊?你不会是想以这种方式重回事业巅峰吧?”
“滚蛋。”喻柏舟终于被余杭逗出来个笑来,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向后靠在冰冷的树干上,目光瞥到那具已经覆上了白布的尸体上,然后用一种很沙哑的,只有他自己和余杭能听到的声音说:“鱼儿,我做错事了...”
余杭很是不屑:“你天天做错事,多做一件又能咋?”
喻柏舟叹了口气,将头向后靠到了冰冷的树干上:“我把一个无辜的魂魄给打散了...”
电话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喻柏舟垂着眼默不作声,耳边只有余杭浅浅的呼吸声。
“不可能。”余杭终于开口,他又以一种很认真很笃定的语气说道:“那个魂魄绝对不是无辜的,如果真的是无辜的,你根本就不可能跟它动手,...”
余杭叹了口气,“...能逼你动手的,一定都已经是成了邪祟了。”
喻柏舟:“...她被寄身了...我只见了一次,她体内的那东西好像是无魈...杀了卢源的,就是她。”
余杭:“...原来是这样...”他突然平静了下来,然后缓缓道:“能被寄身说明她也已经到了邪祟的边缘了...”余杭长叹了声:“都一样的,就算没有寄身,她也不会是什么澄净的幽魂。”
喻柏舟半天没有说话。
余杭将手机从右边移到左边,重新嚷起了他的大嗓门:“哎呦,你怎么这么多事,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卢源的死因,你在这纠结些什么劲。”
余杭那洪亮的有些吵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喻柏舟耳边,就好像是一剂强心针一样重新给喻柏舟注入了活力,他沉吟片刻,“说的也是,先挂了,我这面还有点事,再联系。”
“别啊,再聊五毛钱的,喂?喂?...娘的负心汉”才刚把太子推上龙椅转眼间就被踢下台阶的余杭拿着手机恨得咬牙切齿。
又蹲在楼梯口吹了十分钟凉风,确定真的没有人会跟他聊天了之后,才拍了下楼梯扶手,挺着胸膛义愤填膺的重新奔赴战场去了。
而夜色也越加浓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