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九色鸢尾

2、小妖精

　　1
　　十天的军训草草地就收尾了，没有我想象中正式庄严的告别仪式，所有学过的分解动作像放电影一样在脑袋里快进着，只是教官的四川话和离别那天雨气蒙蒙的操场一直卡在脑海里。
　　离别总会感伤，莫名其妙地伤感，看着教官转身挥挥手的背影我们还是唰唰地往下掉眼泪了，说不清是不舍还是这种悲离的气氛所迫。
　　“第一课”上完，高中正式的生活就算是拉开帷幕了。
　　实话说，因为排在花名册首位老是被点到，这十多天我还在不少人面前混了个脸熟，可脸盲癌晚期的我总傻傻分不清班上绝大部分同学。
　　好在空降一个神奇的助手——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苏酥，认人一个准儿。我还描述着那个带黑色眼眶又高又壮好像坐在第一大排中间位置的男生的时候她就能脱口而出“他叫周健！”
　　这丫军训结束后才姗姗来报道，跟班主任说一句话就把我原来的同桌踢出去坐在了我旁边，真是羡慕嫉妒得人牙痒痒。
　　不过她倒是诚恳，小别重逢的那个清晨递给我一包薯片，然后一边咯吱嘎嘣脆地嚼一边说自己是借读生，末了没叮嘱我保密。
　　也许真没什么好保密的，是我自己觉得不是考进来的不那么有面子，不好跟别人讲。
　　大部分人都会被这丫甜美的外表和温婉的名字欺骗，还以为她是贤良淑德的大家小姐，实际上她可古灵精怪着呢，永远猜不出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又在酝酿什么鬼主意。
　　我性格跟她截然相反，想的永远比说的要多得多，对人也都是淡淡的。也许是真应了“互补”的原则，我俩看似不搭边可从小玩到大还从没闹掰过。
　　不过这货也绝不让我少操心。
　　她爸心狠，把这千金丢学校和我们这些“家处偏远”的学生一块儿住校。后来才发现是我自己太过于怜悯她，她才乐得自在，晚自习下课后别人挑灯夜战，她的“夜生活”才要刚刚开始呢。
　　因为住校生多习惯在晚自习之后到学校对面的夜市买夜宵，校门会短暂地开一会儿，她就趁此机会一去不复返，再见是明天了。阿姨查人，我们向来是“她去上厕所了”、“她去打热水了”这样的借口搪塞，以至于某天她真在寝室还要被阿姨赶走：“同学你哪个寝室的赶紧回哪儿去！我就没在这寝室见过你！”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这天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刚响，早已经准备好百米冲刺的苏酥以离弦之速冲向校门，我知道她今晚又去打游戏了，准备再一次帮忙圆谎。
　　11点50，宿管阿姨才姗姗来敲门。一如往常地，她认真环视了一圈宿舍，将走的时候目光停却留在了苏酥整齐的床铺上。
　　“靠窗下铺的人呢？”
　　“打水去了。”
　　“上厕所去了。”
　　我和另一个室友夏小星异口异声，这下就尴尬了。
　　“到底干嘛去了？”阿姨起了疑心，“你们寝室怎么老缺人？”
　　“阿姨她真上厕所去了，我看她提着暖瓶出去的，会不水是打完热水直接去厕所了？”平时呆呆的夏小星撒起谎来可真不留痕迹。
　　“真的？”
　　“真的！”我们拼命点头，阿姨将信将疑出去了。
　　只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看了一眼手表，离宿舍关门还有10分钟，如果这厮以刚才冲出去的速度回来，应该是来得及的。
　　2
　　我摸出枕头下的小手机，偷偷溜了出去，走到楼道的尽头，对着远处公园里闪烁的摩天轮拨通了她的电话。
　　“嘟——”
　　“咋啦？查寝了？我马上回来！”苏酥的声音里混杂网吧嘈嘈杂杂的叫骂声，我发誓这是她接电话最快反应最灵敏的时候。
　　“我们撒谎糊弄过去了，但是我不放心，你还是回来吧，公寓还没关门呢。”
　　“你早说，吓死我了！”苏酥抱怨着，“今儿个晚上好不容易有这么多人，我真走不掉，挂了哈。”
　　“喂！你丫的……”电话开始嘟嘟地响，我揣着手机走到寝室门口，心脏差点没蹦出来。
　　宿管阿姨居然又出现在了寝室里。
　　我捂着活蹦乱跳的小心脏，小心翼翼地挪到厕所里又拨了电话。
　　丫的，居然挂了！
　　连打几次都不接，这下她是插翅难逃，全寝室也要受株连了。
　　发短信！我突然想到她的手机屏常跳信息来，只要让她接收到十万火急的军情啊！
　　短信发出去后我一直紧张地盯着手机屏，生怕错过苏酥的消息。
　　不到五分钟，夏小星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上哪儿去了？阿姨在寝室呢。”
　　“我啊……我在厕所呢……”
　　“你怎么也掉厕所里了？”
　　“哦，我今天和苏酥一块儿吃的冰淇淋。”
　　“那你快一点哈，阿姨说今天看不到你们两个我们都不用睡了。”
　　“可是啥时候回去我也决定不了啊，哎呦呦，肚子还疼呢。你给阿姨倒杯水，她可能要多等会儿了。”
　　“你还开玩笑，阿姨生气着呢！”
　　“我……真的……我这就回来……”我心虚了。要不争取坦白从宽？可这样的话免不了惊动还没混熟的班主任，以及，苏酥她雄壮的爸爸。
　　我正在左右纠结着的时候苏酥的电话总算是打了进来。
　　“我就在公寓门外面，阿姨已经锁了门了！”
　　“那怎么办？”我心头一沉，完蛋了，这下还是栽了。
　　“什么怎么办，偷钥匙啊！你不是说阿姨在你们寝室吗，我上次借宿舍钥匙的时候看到她把钥匙都放在右手边那个衣柜里！”
　　“可是……你知道我干不来这活儿的！”我蹑手蹑脚地往楼门口挪动，还没下手就已经心虚得额上直冒冷汗。
　　“麦子，我小命可就在你手上了！时间来不及了！”
　　“好！”我一狠心答应了下来。

　　3
　　值班室的灯还亮着，我偷偷地隔着门上的小玻璃窗瞄了一眼，阿姨不在，最重要的是一如往常，值班室的门是虚掩着的。
　　轻轻推开门，右手边的衣柜。
　　我小心翼翼地拉衣柜，铁皮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吱吱声，干脆一狠心利落地打开了门。
　　啊！的确是一堆的钥匙！可哪一把是公寓门的？
　　一楼的、三楼的……翻了半天也没看到疑似的钥匙。
　　“不好找吧？”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手一松钥匙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
　　阿姨铁面无表情，不知道站在我身后多久了，一旁的夏小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丫子。
　　“在这儿呢，给你呀。”阿姨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递到我面前。
　　我咬着嘴唇不让眼泪往下掉，从小到大第一次干这事儿就被捉了现行，我都说自己不适合干这个了！
　　“让你去开门！还要让你室友在外面等多久？”钥匙已经交到了我手上，我拿着钥匙开了门，穿着件单薄短袖的苏酥抱着膀子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冻得哆哆嗦嗦，双手不抱着膀子却捂着屁股？
　　“我再也不出去玩儿了！”苏酥看到我大哭起来，奶奶的，我还没哭呢！
　　阿姨打开窗户伸出头来：“行了行了别嚎了，整栋楼的人都要被你们吵醒了！快进来。”
　　“对不起阿姨，我早就该坦白的，其实……”瞧苏酥这双手后背，一脸悔罪的样子，说她是老江湖谁信！
　　“行啦行啦，你爸也不容易，等到大半夜就为了见你。他们工作忙你也要体谅啊，待会儿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家了没。”阿姨和颜悦色起来，我竟然在她的脸上读出了——母性？
　　“谢谢阿姨。”我一脸错愕，管它什么原因，不追究就万事大吉！
　　“你！”阿姨的脸像变戏法似的又阴了下来，我能说什么，这是在表演变脸吗？对不起，太惊悚了，就算是免费的我也不想看啊！
　　我想这会儿我的表情应该是错愕加上惊慌。
　　“你说你，小小年纪出口成章，现场直编，一个谎接着一个谎！再说说你偷钥匙这是什么性质！”阿姨滔滔不绝起来，“她爸爸来看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直接跟我说我多等她会儿也行，什么拉肚子！。”
　　“是，知道了阿姨。”
　　“做贼自然心虚。”估计是太久没训人了，阿姨起兴儿了，坐在床边上对着三个低头认错的小绵羊喋喋不休，倒有点像絮絮叨叨的怨妇。
　　我低头闭耳接受她的谆谆教诲，接下来一一句话悠悠地飘到我耳朵里，我默读了好几遍惊出了一身汗来。
　　“要不是我悄悄跟着你听你讲电话，还真信了你们的谎！”阿姨一脸唯我英明神武，十分得意。
　　“麦子！”苏酥压低了声音盯着我，跟她刚刚的可怜样儿判若两人。来不及懊恼一不留神的“出卖”，我依旧心惊胆战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大半夜的有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跟在我身后走到黑漆漆的楼道尽头，还站在那里听了半天我打电话！妈呀，这是在拍鬼片吗？

　　4
　　“阿嚏！啊——啊——阿嚏！阿姨，我能回去换件衣服么，好冷啊。”苏酥又变回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对着阿姨，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咪，让人忍不住垂怜。
　　“去吧去吧，下不为例。”此话一出我们仨都长出一口气，正准备捶腰捏背往回走的时候，阿姨的声音又一次冒进耳朵里。
　　“等一下。”我一回头，阿姨正在往热水袋里灌水，“早上立了秋，下午凉飕飕，别感冒了。”
　　“谢谢阿姨。”苏酥伸手去接水袋却不敢看阿姨的眼睛，我一眼瞅到了她屁股——终于知道她为啥一直把手背在后面了。
　　“我帮她拿，刚装的水太热了！”我一把从阿姨手中夺过热水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了把水袋在左右手之间来回换，“真的太烫了。”
　　苏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努力示意她的屁股，这傻妞偏偏这时候脑袋短路，说好的心有灵犀呢？
　　“那我们走了，阿姨您早点休息！”苏酥傻愣愣地转过身，我顺着阿姨的视线也把注意力转移了过去——容我先笑一会儿！
　　阿姨一气呵成完成了从极力克制的笑到一丝愤怒再到全然无奈的微表情变化：“衣服湿了穿不了的话明天早上来找我，我女儿和你们差不多大，她的衣服你们应该能穿。”
　　“裤子怎么了？”刚走出值班室我就憋不住大笑，凄厉的笑声回荡在空空的楼道里怪瘆人的，我赶忙挽住苏酥的胳膊凑在她耳边若无其事地说道，“阿姨全看见了。”
　　“什么？”苏酥瞬间红了脸，“那她不是看穿了我们的把戏？他要是告诉老汪不就惨了！”
　　“没事儿，估计她今天母性大发，对你只有怜爱没有愤怒啊！”
　　“可是，我爸又是怎么回事儿？”
　　“鬼知道！”
　　“是我说的。”夏小星幽幽开口，反倒把我跟苏酥吓一跳，还有一个人呐！“阿姨杀了个回马枪我看是骗不下去了就承认是苏酥她爸爸刚出差回来想见她，可能聊久了。”
　　“行啊小星，完全看不出来你这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那阿姨没找她爸核实？”我有点疑惑。
　　“本来有这个打算的，我就解释说要是打电话过去可能会让苏酥的爸爸为难，自己来看女儿还害女儿违反了学校的规章，然后她就相信了，让我跟她去值班室等你们。”
　　“你这是抓住了阿姨的七寸呐，换个身份阿姨也是家长呐！估计她看到苏酥裤子的时候就明白了，只不过没拆穿。”我倒觉得我们这自作聪明的一出戏实在是把自己累得够呛，观众早就洞悉一切了。
　　“苏酥你裤子怎么回事啊？不像是摔的，一点泥巴都没站。”夏小星嘀咕着。
　　“以我的身手能摔着才怪！”
　　“以你的身手，应该被倒挂在校墙的栅栏上才对。”
　　“行，栅栏都不扶，就服你！可还不是怪你说得那么火急火燎，害得我翻墙太着急了！”
　　“你还是想想明天穿什么吧！”
　　“阿姨女儿的衣服呗。”
　　“真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