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了一个失心疯》采柏

4、哪里来的

　　江君这才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在他的印象里，玉修孤标傲世，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流露些许柔情，就连玉修的弟弟也常说这哥哥乖僻得不像样。他见过玉修动情的样子，那张平日清冷的脸上染上红霞，好比雪山上绽放的红梅。
　　这是他知道的最热情的玉修。
　　可他从来没想过，这只狐妖居然还可以这样地……愚蠢又活泼。
　　活泼到让他现在都疼。

　　又有一点狐火“歘”地朝着他面门袭来，江君忙侧身躲开，才保住了自己的另一边眉毛。
　　这个蠢货。他无可奈何地想，也是运气好，送到我这里来。要是送给其他人，只怕难有好下场。

　　狐妖的攻击越发频繁，攻击的力度却一次比一次小。
　　江君找准空隙，欺身而上，一掌将白玉修打晕过去，接住了，轻轻放到床上。
　　他盯着白玉修右脚上的捆仙锁看了会儿，长吁一口气：幸好他英明，不然现在就真的废了。

　　屋外传来丫鬟怜香的通报声，说天英门黎门主求见。
　　江君怕这狐妖醒后寻死觅活，本不愿离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去见黎道也不太好：一来前天他收下了玉修，等于是默认要帮那老儿忙，如今人家上门求见，他要是推脱了，倒像翻脸不认人；二来想趁着这机会去探探黎道的口风，看到底是谁将他的玉修送到了这魔窟里。如果只是黎老儿的属下自作主张随便绑了个狐妖，那就直接将玉修放了，再找个机会，把那些不长眼的狗东西都扔进万蛇坑；要是背后有他前世仇敌的运作，就只能让玉修暂时留在无妄宗，从长计议了。

　　于是，他掏出五张符纸封住美人图和菱花镜，再吩咐怜香千万小心伺候着，别让这狐妖干傻事。

　　“哦，对了，”临出门前，他又嘱咐道，“前些日子外面送来了一株八百年的赤灵芝，你去药房里拿出来，交给后厨，等我回来后开始炖，炖好了就叫碧溪送过来。”
　　怜香应下。
　　江君想了想，又说：“记着，炖灵芝的水，要用我上次去太山收的山泉，其他配料也都用最上等的。还有，口味做得清淡些，别忘了配一碟衣梅。衣梅还有吗？没有就换成樱桃蜜饯。”
　　说完，他才披上披风，往前堂去了。

　　黎道已经等了他很久。
　　黎道是个矮、胖、圆的老头，今年满九十七岁，在这个修士平均只能活一百三十六年的世界里，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末尾，可欲念并没有衰减。
　　从外表上看，这是一位极普通的老人：他衣着鲜艳，遍身绫罗，满面红光，一头鹤发很有光泽，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身体稍微佝偻，双手总是拢在袖子里。

　　很少有人见过他袖子下的那双手，有人说，见过那双手的都变成了死人。不过，这些流言也只是无稽之谈而已，起码在无妄宗的高层里，见过他双手的就不止江君一个：那是一双和老人完全不相称的手，细嫩修长，柔若无骨，保养得很好。
　　不看脸的话，也许还有人觉得这双手的主人是位窈窕淑女。

　　可实际上，黎道不但貌丑年老，还心肠歹毒。

　　他年轻时本是一个修仙的小世家的庶子，因受到嫡兄的欺辱，下毒将全家上下三十口杀净，然后提着身生父亲的人头当投名状，在天英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当时的天英门老门主与黎道的父亲有过节，见仇敌被亲生儿子杀了，大喜过望，当即便把黎道收为入室弟子。

　　黎道在家中不受重视，没当过权，眼皮子浅，以为自己这样就算得到了老门主的青睐，因此在刚入门时很是嚣张，将各位同门得罪了个遍。可他天赋平平，无妄宗又是个拳头说话的地方，等到新鲜劲过了，老门主不但没有重用他，反而嫌这人卑鄙。如此一来，他又在天英门中受尽欺凌。天英门不比黎家，没有谁是好捏的软柿子，黎道只好夹起尾巴做人，为自保练成了一身炼毒炼药和见风使舵的本领。

　　谁知老门主死得匆忙，没来得及安排后事，几个亲传弟子为了门主之位争了个头破血流，还拉下了一个左使和两个长老，到最后连宗主也懒得管天英门的烂摊子。
　　几个老宗主的入室弟子自相残杀，闹了个天翻地覆，死的死伤的伤。只有黎道不打眼，逃过一劫，反倒阴差阳错地坐上了门主之位。

　　无妄宗的弟子以万计，高层加在一起却约莫只有四十三人，其中有三十六门门主，分别对应三十六天罡；四名护法长老，对应四方，；每名长老分管九名门主，上头又设了左右使，分管两名长老和十八位门主；再往上走，就只有无妄宗的宗主高应了。

　　由此可见，黎道的好运能引来多少人的眼红。

　　可偏巧，无妄宗和太清宫开战了。
　　靠着名门正派的出身，黎道易容进了太清宫当探子，为无妄宗带回了事关成败的情报。黎道也因此得到高应的赏识，彻底站稳了脚跟。
　　而他在整场战斗中展现出的心机和歹毒，使得他天下闻名。

　　得势后的黎道变本加厉。他贪婪好色，不知道抢夺过多少功法，也不知道毁掉了多少清白。他害人多了，就生怕有人害他，从而变得多疑。因为他的多疑，天英门门下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弟子被无故处死。

　　就这样的一个人，在等了江君很久后，见到他还能保持满面的笑容。

　　江君当然知道这是假笑，不过他不怕黎道。
　　黎道的性命现在在他手上，他本来打算趁机除掉这人渣，可为了玉修决定暂时放他。

　　等到江君走近了，黎道笑得更加殷勤，肥脸里的那双小眼睛亮得发光，好像深秋地面上死去的小甲虫。
　　“哟，我的祖宗，可把您盼来咯！”他用一种很夸张的方式说道。
　　江君笑道：“您老说笑了。这声祖宗我可担当不起。”
　　“江先生最近如何？”
　　“劳师叔牵挂，一切安好。您老最近如何？”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能如何？要是能够寿终正寝，就谢天谢地啦。”
　　江君暗自讥嘲，凭你也配寿终正寝。可口头还是安慰道：“我等不比凡人，何必说这种丧气话？依我看，黎老是个有大气运的人，将来造化如何还不得知呢。”

　　两人好一通寒暄后，黎道终于忍不住问道：“江先生，我那事可有法子了？”
　　江君点点头，示意黎道凑近他。
　　“实不相瞒，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您愿意不愿意。”
　　“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不瞒您说，我现在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就像为了印证似的，黎道擦了把汗，“只要您帮我这个忙，以后您若有什么吩咐，黎某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好，”江君正色，“这事要说容易也容易，要说难也难。不过师叔得先弄清楚，那宝物到底是怎么丢的？”

　　黎道佯怒：“江先生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难道还怕我骗您不成？黎某对尊上的耿耿忠心，天地可鉴，尊上不日就要举办寿宴，我黎某就是再贪，怎敢染指尊上的寿礼？”
　　说罢，他猛地收紧右手，再张开时，掌中的茶杯已经化为粉末。
　　江君忙安抚道：“黎师叔何必动怒！不是我怀疑您，只是这事太蹊跷。那只翡翠天魔蟾蜍本来放在密室里，外面有十来个阵法护着，真是铜墙铁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结果呢？东西丢了。没声没息地消失了。我倒是想帮师叔的忙，但若连犯事的人都查不着，免不得有小人怀疑您监守自盗，到尊上面前喷蛆。尊上当如何作想？即使不把您当犯人，也得治您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呢！现下看来，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我找左使大人求情，让他多宽限几天，先别向尊上通报；师叔您就回到天英门，再找找线索。哪怕是些蛛丝马迹，也比无依无据的强些。”

　　黎道叹息道：“江先生说得有理，倒是黎某小肚鸡肠了。先生的话，黎某自当铭记在心。等回到教中，定要再仔细审审看守寿礼的弟子，早日找到那批法宝的下落。只望先生帮我在左使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我就报不完先生的大恩大德了。”
　　“这个请黎师叔放心，想必左使大人也会体谅师叔的难处。”
　　黎道忙称谢。

　　江君又说：“黎师叔用过饭没有？我已经命人备下宴席，只望师叔不嫌弃我这地方简陋，和我小酌两杯，叙叙旧才好。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刚得了几坛好酒，连神仙只怕也能喝醉呢。”
　　说来可笑，黎道早已辟谷，但依旧贪图口腹之欲，一日三餐必不能少。也只有这几天，因忙着查翡翠天魔蟾蜍的下落，倒把吃饭耽误了。现在求得了江君的承诺，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想立刻享受一番，自然不会拒绝这邀请。

　　不一会儿，两人飞杯推盏，都已微醺。

　　江君看时机已到，故作猥琐地拍上黎道肩膀，问：“黎师叔，前些日子的那个货色，你是从哪找来的？”
　　黎道笑道：“怎么，食髓知味了？我看你小子啊，素了这么多年，终于开窍了！那滋味，你说说，销魂不销魂？小心那妖精把你的元阳都榨干咯！”
　　“师叔哪里的话，我——”
　　“哈哈哈哈，你小子别和我装！你别看你现在是长老了啊，嗝，”黎道打了一个酒嗝，“我还不知道你们这帮年轻娃娃的性子！怕是把那狐狸精折腾得起不来床了？”
　　江君也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只是心想，他不把我踢残了都算不错的。

　　黎道又笑道：“你小子啊，我都看见了。师叔是过来人，什么样的花样没玩过，刚刚啊，我刚见你的时候，你连走路的姿势都不不对劲，还有脸和师叔装无辜！”
　　江君：“……”

　　“你先和师叔说实话，那狐妖带劲不带劲？你说了实话，师叔才告诉你那样的货色是怎么来的！”
　　“……挺带劲的。”
　　尤其是踢人的时候，劲特别大。

　　“当然带劲了，你可知道那东西是谁玩过的？”
　　江君心下一凉，问道：“谁？”
　　“袁采啊！知道吧？二十年前死了的那个，太清宫袁采。”黎道脸上闪现一丝阴狠，“你不知道，那小子多该杀，他还砍过我几刀呢。”说到这里，他又笑了，“没想到，那么个人没被我们杀死，倒让太清宫自己的人杀了。也是魔神眷顾，要是他活到现在，我们无妄宗也难这样威风。”他又往嘴里倒了一杯酒，继续道：“我第一次和那小畜生打照面，就知道他娘的是个伪君子，端着副脸不知道给谁看。”

　　“这和那东西有什么关系？”江君从善如流地跟着黎道将白玉修称为“那东西”，悬在喉咙的一颗心也放下了些。
　　“你不知道，”黎道摆摆手，“袁采那种伪君子，一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表面上谦谦君子，背地里男盗女娼。那种人在床上最爱玩花样，我送你的那狐妖肯定早就被玩坏了。”
　　江君：“……”

　　黎道又故作神秘地问：“你可听说过藏花阁？”
　　江君疑惑道：“那是什么？”
　　“背后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每年都会出一张天香榜，榜单中的是当今世上最有名又无依靠的绝色。只要给得出价钱，他们就帮你把人绑过来。当年袁采的事闹得多大，你是不知道——那时候你小子还没生。我送你的那骚Ⅰ货自然也上榜了。”
　　江君垂眸：“听师叔这样一说，我倒想会晤会晤阁主了。”
　　“没用的，”黎道摇头，“背后的人从来不露面。”
　　“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有，不过你要是还想买的话，倒可以让我帮你联络。你不知道那狐妖有多贵，师叔我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了。你要把那狐妖看紧点，玩厌了再送人都行，可别把他弄丢了，那真的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