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傅幼喜

3、01

　　1999年澳门回归，赌场日后注定会有大批内地人来此“发财”。2002年12月20日，澳门赌王在澳门的博|彩专营权到期，特区政府决定开放赌权，美国赌业巨头威尼斯人、永利来势汹汹，澳门赌场的客人五湖四海，掀起新时代新浪潮。

　　朱提就是在2002年的年底，跟着一些家伙，学到了一件他看不起的一件事，那就是在赌场找到有钱的女人，用自己的资本去从有钱的女人身上得到筹码。

　　一个男人，混出了个“垃圾”的名声，那也没什么可以让他害怕的了。

　　朱提笑着擦掉嘴唇上属于一个有钱且漂亮的女人的口红。即便口红多昂贵，也藏不住它里面的化学物质气味。口腔里全是这种口红气味，任由女人亲吻再如何芬芳，也无用。
　　朱提别过脸，任由女人贴上他。

　　“你换口红了？”朱提漫不经心地问这个叫莲姐的女人。
　　莲姐坐在他腿上，捏着他脸颊，指腹轻点着他的颧骨，看着他只知英俊却不懂讨好的脸，“唔钟意？”

　　朱提转过脸，抬手轻轻揉弄着女人的嘴唇，目光带笑，“我喜欢你这张嘴，不喜欢换新口味。”
　　像是在对女人说：我只喜欢你，不会换新鲜口味。
　　莲姐被朱提这句话惹笑，她啄了下朱提的嘴唇，挑眉望着朱提的断眉，“谁知道你这话是不是真的？你这张嘴不知吸过多少女人的嘴？”

　　朱提半捂着脸，轻轻笑，垂着眼帘，焦距定格在莲姐迷人的嘴唇上。“莲姐，你知我规矩，我从不会一脚踩两船，跟定了谁就是谁，直到交易结束。”话音未落，脸上便直直挨了一巴掌。
　　“你跟我在一起是交易？”
　　朱提眼皮动了一下，随便有什么动作，莲姐的手掌便要贴上他的脸，又重又狠。女人狠起来，还有男人的事吗？
　　“什么交易？桃色交易？感情交易？朱提，你的心是怎么长的？！”莲姐一巴掌一巴掌地贴向朱提的脸，贴到最后，力度没了。
　　朱提脸上仍无表情，他转过脸，看着莲姐，眼睛里的血丝清清楚楚。
　　莲姐被朱提看的心一揪，母性泛滥，她轻揉着朱提的发顶，好一会儿后，她起身，扯着自己的睡裙进了浴室。
　　她在浴室里说：“枕头底下有一叠钱，你拿去话吧，别去赌场了。”

　　朱提坐在床边，回头看了眼枕头，却没动作。他不禁自嘲，这还不是交易？
　　浴室里想起了水声，朱提起身，走到浴室门口，叫了一声莲姐。
　　水声变小，莲姐问怎么了？
　　朱提想起一件事情，他跟的第一个女人不是莲姐，但是，莲姐却是第一个要求他拿着女人的钱去念书，念个夜校也是好的，算是一个正经出头的路，再不济自己做个小本生意。如果，那时候，他拿了女人的钱去念夜校，或是做小本生意，是不是就不会成为“朱垃圾”？

　　“没事，你饿不饿？我下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葡挞吧。”

　　朱提拿了枕头底下的钱，套上莲姐给他新买的白衬衫，手感手工都是上档次的，连扣子都不失精致。
　　莲姐探出脑袋，在浴室门口看了他一眼。
　　朱提长相英俊，唯一的差是眉毛断了，左边眉毛中间硬生生留了一条细疤，似乎也因为这个断眉，朱提原本清秀不失英俊的面孔便多了一份属于男性的凶相，坏坏的，更能引起女人的兴趣。

　　曾经瘦弱的肩膀现在已经坚韧到可以撑起干净的白衬衫，甚至还可以撑起女人心甘情愿给他买的衣服。能引起女人兴趣的男性荷尔蒙都在那个宽阔的肩膀里了。

　　男人的肩膀，一是用来挑起男人的梦想、责任，二就是用来给女人依靠的。朱提的肩膀没有责任，更没有梦想了，一个“朱垃圾”哪来的梦想？说笑呢吧？

　　他没穿皮鞋，夏天热，脚烧得很，便只穿拖鞋下了楼。

　　莲姐选择在这个酒店约会，当然是因为这个酒店完善的保密性和保安系统，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澳门某酒店女老板会在对手的酒店过夜，还带着个小白脸。
　　可是，朱提是垃圾啊，是澳门有名的垃圾混混，走到哪都有人讨厌他，看不惯他，更看不惯他被漂亮女人用钱养着，还养出了个表面绅士内里垃圾的皮相。

　　朱提出了酒店门，就被人跟上了，各个都凶神恶煞地盯着穿着高档白衬衫的小白脸。
　　他走了几步路，进了一家卖蛋挞的餐厅店。餐厅伙计将刚出炉的蛋挞递给朱提，突然，他抓住袋子不放手。
　　朱提抬眼，看到餐厅伙计使的眼色，偏了偏视线，借着玻璃窗户，看到了身后那一批讨厌鬼。
　　“剩下的不用找了，就当是小费。”朱提拿过袋子。
　　餐厅伙计面无表情地收了钱，转身，却被店里老板娘瞪了一眼，说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你搞什么啊！帮那个垃圾做什么？”
　　餐厅伙计没吭声。
　　老板娘用目光恶狠狠地拧了一眼朱提的背影。

　　出了店门，朱提没有直接回酒店，转身继续往走。前面那条街是前些年刚开发的“财富街”，到了现在，四处都是商品房，开旺铺、坐地发财，商品琳琅满目。到这里面的“财富广场”那一条路便是被人罩着了，大部分是叠码仔①在混，因为规矩不能让他们摸赌桌，只好在这个财富广场玩玩了，泡温泉、足底按摩、地下游戏城，模拟赛车、暴力游戏……应有尽有啦。
　　整个澳门叠码仔有多少，这地下游戏城和廉价按摩房便有多大——
　　欲望无穷无尽。

　　朱提被人跟了一路，想着应该无人会在这里闹事，进了廉价按摩房，被几个小姐东扯西扯，朱提刚被人扒拉掉外裤，小腿按摩还没有片刻，就有人冲进来，指着朱提破口大骂。

　　“小朱婊！”
　　没有男人会骂男人“婊”的，朱提不一样嘛，他是小白脸，被女人仰着，又是混混中的垃圾，连叠码仔都不如，于是“朱垃圾”之外，还有“小朱婊”。

　　朱提没想到他们居然有胆子在毛哥的场子闹事。丢在一旁的裤子也没敢花时间穿了，直接踩着拖鞋王侧门方向跑了，见到什么就砸到身后挡路，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
　　一时间，毛哥的场子被搅的天翻地覆。

　　朱提刚从狭窄的楼梯口跑出来，出了门，转弯，边跑边回头，正面撞上隔壁餐厅店倒出来的饭菜馊水。
　　朱提骂了一声，感觉到了身上沉重难闻的油腻，缓下脚步，停下来，看着自己一身的馊水，尤其是高档白衬衫被馊水污染了。朱提一句脏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些人已经追下楼，手里有什么东西尽数朝小朱婊砸过去，一只被穿到变型的拖鞋砸中朱提后脑勺。

　　“小朱婊！”
　　“朱垃圾！”
　　“别跑！”

　　后面各种口音的臭骂让朱提竟然忍不住想笑。怎么人追人，总爱讲废话，叫人别跑，讲笑呢？
　　他从小被骂惯了，什么“婊”啊，“垃圾”啊，小儿科。他才不会去在乎这种骂词呢，他要在乎的是发财，发横财发竖财，发什么财都好，只要能发财，只要……但是，发财之后呢？

　　他在逃跑。对了，发财之后，就不会再有人追着他不放了。

　　垃圾一样的朱提，□□着下半身，只剩下一条四角裤，浑身都是馊水味，踩着拖鞋疯狂逃命。垃圾一样的朱提不会在乎别人投过来嘲讽看戏一样的目光。

　　莲姐离开酒店，听到有人说朱提穿着四角裤在大街上跑。朱提跑到酒店，看到莲姐站在门口望着他，他头也没回，径直往前跑。
　　这个时候，他没觉得丢脸过。
　　垃圾一样的朱提，根本就不知道丢脸是什么样的感受。

　　莲姐就是喜欢这样的朱提，就是喜欢他这种什么都不在乎但实际上什么又都在乎的样子。即便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他出丑，他还是那副想要努力往上爬的样子。
　　那不是出丑，那不是垃圾，那是朱提，那是想要活下去的朱提，那是在挣扎着要努力活下去的一个人。

　　热闹街道上，有人目睹这一场追赶游戏，吹口哨、嬉笑起哄。干燥街道，洒水车经过残余的水迹倒映出内裤超人疾驰而过的残影。

　　许达妹刚收好小费，准备和客人道谢，转身之际，迎面撞来一个半裸男人，馊水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朱提连人撞倒在地，踮着脚，双手撑住地面，这才没完全趴倒在女人身上，他迅速爬起身，不停地道歉，也扶起女人，还没完全扶起又突然松手——许达妹看见面前出现的好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都朝着这边扔东西，一根棒球棍扔了过来，她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几秒后，什么痛都没有发生。

　　朱提半跪在许达妹身前，挨住了棒球棍，漂亮的面孔没有表现出痛苦，只有粘人的汗水。他撑起膝盖，低声咒骂，起身就跑。
　　许达妹抬起头，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男人转过去，下一秒，她看见手里的小费没了！好几张票子呢！接着，身后的几个客人睁大眼睛看着她包包里露出来的一些东西。

　　“哎，那不是我的手机吗？”
　　“那不是我的手表吗？”
　　……
　　许达妹紧张兮兮，皱着一张脸，爬起身，抓起价值连城的包，跑！

　　在澳门，有些人想要体体面面地活下去，就一定要有好体力，要能跑。跑得过别人，或许就能逃掉一些苦。
　　施诗说了，只要会跑，能避免很多麻烦事情，比如挨打。

　　许达妹努力往前跑，突然，她睁大眼睛，看到了前面男人的四角裤后面破了口子，里面白花花的一片都露出来了。

　　“骗子！那结巴是骗子！”客人中，有人大声喊了一声，紧接着，那些客人同追朱提的那些人一起追过去了。

　　澳门街头正上演着十分有趣的场面：半裸的男人和一个女骗子被数几个人追了一路。

　　距离29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仪式还有3个小时。

　　这一天，朱提没有靠赌博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一天，许达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四角裤里面的皮肤是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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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叠码仔：从事博|彩中介工作人员，工作是寻找客源，从中获取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