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虔至深》华泱

109、番外三：白月光

　　钱家辉出生在一个很尴尬的时期：他记事时他家正处在洗白的关键时间，三天一暗杀五天一清洗，而他那秉承放养政策的亲爹那时显然想不到得照顾孩子的心灵健康，干那些事时毫不顾忌。等他后知后觉想要在小儿子身上弥补缺失的父爱时，先天不良后天长歪的小儿子早已有了大十岁都不该有的冷漠，与明显高于同龄人的聪明。
　　所幸钱家辉长大后的兴趣没放在打打杀杀，而是因为明面上邵氏影业小公子的身份，成了个痴迷美学的大导演。后来影评人评四大名导，无不认同钱家辉的个人风格最为鲜明，而钱家辉本人对那些解读不置可否，他只是单纯喜欢好看的东西而已。
　　他有溺爱儿子的亲爹保驾护航，年纪轻轻就在香港娱乐圈扬名立万，太过顺利，人就不免有了些傲气：具体体现在揽镜自照，认为自己真是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可惜满腹心事，等不到有缘人来听。
　　十分的孤芳自赏。十分的目空一切。
　　所以之后遇到赵文彦，大概是因为上天也见不得他这么自恋，让他遭一盘天谴吧。

　　第一次见到赵文彦时的感受钱家辉只记得三个字，“白月光”。这个没有说出口的代号在他心里伴随了赵文彦一生，不仅是形容他本人，也是因为终其一生他都对他不假辞色，用后来霍霖教他的网络用语来讲，只撩不娶。
　　但这事儿还真不能怪赵文彦，毕竟他就来赴个约，跟邵氏聊了聊电影出品的事，就莫名其妙被一见钟情，和持续不断地骚扰了。
　　钱家辉个人是个极其没有道德观念的人：香港的人说钱三重情重义，绝不亏待他用过的人，其实也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好看的，连带也舍不得美人受苦罢了。他喜欢什么、看中了什么，绝对不会顾及这个对象的想法，毕竟他也就是为了自己开心。
　　所以他得感谢上天，终其一生都没给他触犯法律底线的机会。
　　他用了一个星期，让赵文彦这个教养良好、且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忍无可忍，当着他爸的面，对他发了飚。
　　钱家辉为此很是颓丧了一阵子：他一见钟情的是皮相，越来越对眼的是他的行事作风，越了解赵文彦他就越兴奋，感觉他简直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多年之后，仍旧是霍霖一针见血地说，扯什么灵魂伴侣一生挚爱，其实也只是他自恋而已。
　　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拒绝了他，拒绝的方式还让他很没有面子。
　　钱家辉郁郁寡欢好一阵子，带着他最后的倔强想难道他还非他不可了，于是他转移了目标。
　　这个目标叫沈乔。

　　他追求赵文彦，没什么毛病，最多就是追求不上有点丢脸；
　　他追求沈乔，也没什么毛病，最多就是追求不上有点丢脸，然后被离岛沈家修理一顿；
　　但要是赵文彦正好是沈乔的男朋友，毛病就有点大了。
　　钱家辉向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但真相大白的一瞬间，他还是觉得这场面真特么尴尬。
　　在看到赵文彦看沈乔的眼神时，他尴尬之外，还觉得有点难过。
　　他知道了，他的白月光永远不会属于他。
　　哪怕在他和沈乔最终闹掰了以后，他也这样认为。

　　平心而论，十八岁的沈乔虽然好看，却委实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个人的审美有点偏向于“物哀”，对沈乔这种太阳般明亮炽烈的翩翩少年不仅不喜欢还有点抵触，抛开气质单论长相，从小研究骨相学的钱家辉也看得出沈乔最好看的时候得等到二十四五岁，他恋慕美人，大可以等上六七年。
　　于是六七年之后，他再次遇到沈乔，惊觉他简直是照着自己的审美在生长，无论是那张英俊得不像话的脸，还是那莫名有点像赵文彦的清冷缄默的神情。
　　如果他现在才遇到他，指不定就一见钟情了。
　　钱家辉心里向来藏不住什么话，尤其是此时此刻刻，他急迫地想让沈乔知道他对他的赞美。
　　于是他说：“我真感谢命运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那句话，足够沈乔对他记恨一辈子。
　　他人生的转折点就是他姐姐姐夫的死，他感谢命运，感谢命运给了他那场车祸吗？
　　他自觉失言是话出口后，真正感觉愧疚自责，却得等十七年。
　　十七年后，他遇到了霍霖。
　　相见恨晚。

　　钱家辉个人审美后期出现了转化，开始向秾丽明艳的方向靠拢，那段时间他的代表作很多都取材于民国时的大上海，比如那部被誉为他中期代表作的《风月》。
　　《风月》的女主角是关蕴颖，她天生了端丽的风骨，那段时间正好逢上重大变故，明艳中也美出了红颜薄命的苍凉来。跟关蕴颖谈了场短暂的恋爱之后他便疯狂迷恋上了那种类型的美，可惜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遇到霍霖是在他环球旅行结束后回国，京圈那些人给他办接风宴时。他知道霍霖的模样，眉眼轮廓是真的好看，不要打光和角度，随随便便就有着绝色的意蕴。有人分析过他的面部骨骼，言之凿凿说那是因为脸适合上镜，他却不认同。
　　镜头下光影艺术造就的魅力，现实中看不出来；真人眉眼间隐隐的韵致，镜头也录不下来。
　　他当场问霍霖的档期，被告知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
　　他颇觉遗憾，却也没多想，毕竟霍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万万没想到就在他闭关在家研究剧本的时候，霍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险些就要真命丧黄泉了。

　　他喜欢漂亮的人，也喜欢聪明的人。
　　霍霖恰恰漂亮至极，又聪明绝顶。
　　他似乎转了性子：从前他看中一个人，不论有主没主总归是要纠缠一番，唯独对霍霖，发乎情止乎礼，就没干出半件逾越界限的事。
　　关蕴颖感叹过，可能真爱就是不一样。可他知道不是。
　　他已经是一个，会被年轻人的光芒灼伤的人。霍霖再好，他也只能倾慕，不能喜欢。
　　于是有一天，他对霍霖说，君生我已老。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霍霖不置可否。
　　“你没早生二十年。”霍霖认真地说。
　　“你年轻的时候，可以试着追我妈。”霍霖认真地继续说。
　　他年轻时候其实见过霍霖的母亲，的确是颠倒众生的美人，可惜美人已婚已育，在□□上的地位比他爸还高，他自然不敢有非分之想。
　　虽然美人就比他大几岁。
　　他看着霍霖，无奈地笑了笑：
　　他真拿这个小少爷没办法。

　　后来霍霖说，即便早生二十年，他们的结局也不会变化。
　　他们不会有超越朋友和知己的关系，因为霍霖绝不会答应。
　　钱家辉毕生追求的就是极致的美，当霍霖的容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时，他便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疯狂地迷恋他。
　　朱砂痣会变成蚊子血。事实也确实如此。
　　十多年后，他们仍时常聚会，仍会想也不想就答应对方的要求，但谈论到下一部电影要合作的人时，首先想到的，已经不是彼此了。

　　终其一生，钱家辉没发展过任何一段稳定的感情，更况论结婚。
　　有记者采访他，他语调闲散，说电影就是他的爱人。
　　大众茅塞顿开，周围的朋友也大多相信，只有霍霖在随后的酒会上还了他七个字，“不如不遇倾城色”。

　　不论他有没有得到霍霖，等他的容貌为时间侵蚀后，他势必不会待他如初。
　　当年的荒唐事最后沈乔也释然了，说年少慕色，人之常情。可他心里清楚，他对赵文彦，不是那么简单的感情。
　　等他令他一见钟情的容貌消逝，等他曾经迷恋不已的凉薄被岁月和爱情浸染成真正的温润------他的迷恋也没有丝毫消减。
　　他对赵文彦，不是一时起意的喜欢，是埋藏在心底，被小心翼翼供奉起来，唯恐被破坏的爱情。
　　他是他的白月光，不论他有没有得到他，不论他后来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始终是他爱的人。所以在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得到他后，他竭尽全力在他身边谋求了朋友的地位，对他跟沈乔的感情极力促成。
　　他努力对他好，给他想要的一切，因为他知道哪怕是在他最自私最冷漠的时候，他也不会伤害对他好的人。
　　他遇到赵文彦时，他已经有了沈乔，所以他输得心服口服。
　　但这并不代表，他从头到尾都情愿甘心。
　　于是在他登山出了意外，赵文彦急匆匆赶到医院见他最后一面时，他当着沈乔的面，对他说：“如果我在沈乔之前遇到你，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你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