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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拿命赌命运的陕北人 ...

  •   于作君送走的第二个死刑犯,家住陕西黄土高坡。姓宫,二十多岁;他家祖祖辈辈靠给东家挖黄河里的沙子谋生。岸边有个窑洞,像个虫子般钻进去,活着。贫困伴着他至少五代人。直到他算是最有出息的,在县城找到了一份保安工作。小宫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吃苦耐劳,循规蹈矩,总是出色的完成任务。后来他娶了亲,有了一个四岁的男孩儿。这孩子是他祖宗三代唯一的根苗。每次回家看着孩子跟着奶奶后面,拾柴火、刨地,他就眼睛发直、愣神。别人家的孩子有鱼有肉,穿着漂亮衣裳,还手里拿着玩具。瞧我儿手里拿着根破柴禾棍,手都冻裂了。这难道就是他的命吗?
      回来孩子十岁才上学,十四岁了,爷爷累病了。他也学不下去,辍学了。姓宫的小伙很绝望,常常一个人在夜里哭。
      由于领导对他的信任,让他做了押款保安,往返于北京。贫困使他渴望,钱成了罪恶的诱惑。
      在一次例行押款中,他实施了一个罪恶的计划。列车上,他枪杀了一同押款的两个武警和一名保安,抢走一袋钞票跳下列车……
      这也是惊天大案。公安人员去他家搜查,没有找到线索。他被全国通缉,可没过几天他投案自首了。承认自己杀人越货,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他本来就是冲着钱去的,知道后果,就要拿命换得这笔大钱!他要求速死。一个愚昧的硬汉子!办案人员无奈,去他家搜那钱。家里两个老人,还有弟弟,他媳妇和一个十五岁的儿子,都不知道。表情像铁打的!不管怎样,以杀人罪就足以判他死刑。他也不上诉,一个挺棒的小伙子,就这样被判为死刑。
      马上就要执行了,上面派于作君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撂的案子,因为丢钱的公司还有一些失窃的迷案。
      于作君帮他写遗书,他的思维清楚,口气平静。他把最大的心思全放在那个小儿子身上,他说就是为了家,为了儿子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泡在土里、河里,不再一辈子贫困下去。那是怎么劳苦,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穷困的命运。他面对死亡的判决很平静,甚至还有那一点儿自信,好像他是一个以生命打赌的赢家。于作君斗胆问过一句:“你倒是抢了多少钱?”
      “二十四万。”
      就为了这二十四万?于作君目瞪口呆看着他,简直无法理解。那小伙子告诉他:他们太穷了,一天苦力挣不到六块钱,不敢得病啊。老板都是跟乡里的官,山里的匪勾着,我们就是随手碾死的臭虫。唉,一辈子挖沙,挖一辈子沙!这,这活着干嘛?挖不走祖祖辈辈的穷。我是他们最有希望的!值,二十四万值!不就一条命嘛!没啥后悔。
      说到这儿,那小伙子总是面带微笑,这笑让人感到透心的冷。
      于作君担心的问:“那警察不到你家去搜?不问你家人?”
      姓宫的小伙:“让他们去搜去问,都看着河里有片月亮,还没见谁挖出来过。”
      西北汉子就有这么种的气概和轴劲!他现在对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无所谓,该做的都做成了,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妻儿,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什么叫卑鄙?什么叫惨无人道?就在执行死刑的前一天,管教来找他来谈话。问他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姓宫的小伙摇摇头说:“没啥,也不用写什么遗嘱,就是在这儿,你们对我挺好,还吃上了肉、喝上了酒。走得也痛快。就说到那边享福去了。”
      管教笑笑说:“其实人要走了,更不能向你隐瞒什么。实话告诉你,你那二十四万已经找回来了。”
      姓宫的小伙冷笑:“那好啊,立功受奖了。”
      管教笑笑:“你不信是吧?起货的地方是关帝庙后面的枣树下,你挖的那坑可真够深的,确实下了功夫。”
      于作君看着姓宫的小伙脸煞白,额头渗出虚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姓宫的小伙扑到管教跟前,一手抓着管教的衣领,一手揪着管教的头发,声嘶力竭的吼道:“不,不,不可能!”
      管教并没有过分的反抗,只是冲着可能有视频镜头的方向喊道:“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真他妈的……”
      管教一个扭身、提跨动作,将姓宫的小伙按在地下,然后松开,让于作君将姓宫的小伙扶起。
      管教:“冷静点儿。别不把政府当盘菜,办法总是有的,想听吗?”
      于作君:“算了算了。”
      姓宫小伙:“让他说!”
      管教:“是你妈心疼你,真以为能救你出来,愿意协助政府。我们也觉得可惜,这二十四万能有多大罪呀?可是你杀了人,我们想帮怎么帮?”
      姓宫的小伙:“唉,我这婆姨,怎么跟俺娘说这……老天爷啊,死吧,都死吧!”
      管教:“不能怪老娘,她没文化,却有一颗慈母之心,早该听她话不就没事了吗?”
      姓宫的小伙咆哮起来:“滚,滚,我日你妈!”
      管教:“你你,还骂人,你他,妈的吃枪子的货。”
      姓宫的小伙嚯的窜起来,一头撞向管教,管教被撞了个跟斗。于作君拉不住姓宫的小伙。姓宫的小伙用身上的镣铐拼命的砸那管教。这时,牢门被推开,从外面冲进好几个警察,才把姓宫的小伙拉开。显然他们早在外面看着呢。
      姓宫的小伙情绪已经失控,他大喊大叫,满脸是泪!
      姓宫的小伙:“杀了我吧,快点杀了我!呜呜呜……”
      于作君:“老弟,老弟……”
      姓宫的小伙向屋里的警察乱撞,接着一头撞在了墙上,鲜血四溅!他仍然继续往墙上撞!于作君死死的抱住那小伙。
      管教惊慌:“快快,医生,医生!”
      狱医已经出现在那小伙面前。
      管教擦着溅在身上的血迹,嘟囔着:“妈的,我说要出事,要出事儿。”
      于作君眉头紧皱:“这,这我一个人可摆弄不了。”
      管教:“再给你派一个。”
      医生给姓宫的小伙包扎,打了针镇静剂。那小伙有气无力的躺下了。
      管教和其他警察走了;一会从七筒八号又派进来一个陪号。于作君一看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人是书记黄!
      书记黄一脸惊喜:“呦,于哥,在这享福呢?”
      于作君:“怎么是你?”
      书记黄:“没想到吧?天无绝人之路。哈哈。哎,最后的晚餐点了没?”
      于作君指指一脸血迹的姓宫的小伙:“你没见,都这样啦。”
      姓宫的小伙瞥了书记黄一眼,没有说话。
      书记黄到主动打招呼:“呦,啧啧啧,还没到点儿,就血馒头啦?有啥想不开的啊。学我,来,叫他们来点餐!在这也享受享受下馆子的感觉。哼。”
      这是给死刑犯上路的特餐,于作君看不惯书记黄喧宾夺主,说:“你得问人家。”
      书记黄:“哎,小老弟,弄个四喜丸子,你还可以管他们要酒。”
      姓宫的小伙不吭声,看着书记黄。
      书记黄见没人理他,晃晃脑袋:“有啥事啊?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
      姓宫的小伙:“你让他滚!滚。”
      书记黄:“你说啥?让我滚?我他妈是上级派来的!明天你就他妈了……让我滚?”
      于作君摆手制止书记黄再往下说。
      沉默,牢房里没有天,一盏昏暗的长明灯,好像在给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光亮。姓宫的小伙脸上的血迹已经风干,两眼一直盯着那盏灯。医生又来了,还带着一个护士。
      医生:“哎,怎么样了?”
      姓宫的小伙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医生问于作君:“他怎么样了?”
      于作君:“看着好些了。”
      医生:“他的那口子太大得缝针。”
      书记黄:“缝啥呀。明儿就他妈的了,还他妈个啥?”
      于作君:“你在这还真有长进。就欠抽大嘴巴了。”
      书记黄:“要做到官方老流氓,还得学!哎,怎么还不来点菜的?”
      医生掏出一个单子:“我顺便拿来了。吃什么说吧?”
      书记黄忙接过单子,研究开来:“烧鸡腿,宫保鸡丁,没四喜丸子?那就狮子头。”
      于作君夺跟单子递给姓宫的小伙:“你看看。”
      姓宫的小伙:“肉夹馍。”
      书记黄:“也就一天不到的功夫,还肉夹馍?磨蹭啥?红烧狮子头吧。对,驴肉火烧,有驴肉火烧吗?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嘿嘿。”
      于作君瞪了书记黄一眼:“这他妈上路的饭,听人家的。”
      书记黄:“你说犯了这么大的罪,还要吃好喝好,政府对你们多好。”
      于作君:“要肉夹馍,要是有羊肉泡馍更好。去吧。”
      医生记下,让另一个人去下单。
      书记黄从医生手里拿过一包烟,递给于作君和姓宫的小伙,均被拒绝。他又递给医生一支。
      医生看着书记黄眨了眨眼睛:“嘿,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儿。”
      于作君弄盆水,给姓宫的小伙擦洗脸。
      医生问姓宫的小伙:“你是缝不缝针?就是得打麻药。疼!”
      姓宫的小伙摇摇头。
      书记黄:“费那劲呢,反正就明天了,到头了。”
      姓宫的小伙突然一耿脖子:“叫他滚!”
      书记黄:“这,这什么素质?我还真得给你上上课!在外面讲演是要收费的。”
      于作君:“收啥费?垃圾费?”
      书记黄:“老于,你怎么也这么低俗。你进这儿来什么感受?忧国不忧民不?说到根本就是全民素质问题!瞧瞧,不把命当钱,却把钱当命。小伙子,你叫什么?之前是干啥的?”
      姓宫的小伙看都不看书记黄一眼。
      于作君:“保安,押款的。”
      书记黄:“啧啧啧,党和人民多信任你。让你看着银行钞票,让你过上小康生活。往往这时候,放松了思想改造,你呢。贪!都是贪造成的。现在老百姓贪、流氓贪、名人贪,当官的能不贪吗?这都成顺乎民心的事了。才二十万,就好几条人命啊!愚昧,尤其大西北欠发达地区。素质教育刻不容缓!哎,我还真得给你讲讲政治,你就是太没政治头脑了。现在国际国内一派大好。”
      于作君:“这都那儿跟哪儿呀。”
      书记黄:“哎,把祖国和人民放在心上,做四有青年。它能出事吧。怎么肉丸子?我要的是狮子头,人家明天就上路了,连驴肉火烧都没有。呃,我还真得跟富哥说说呢。”
      于作君多少明白些了,书记黄一定跟那个姓富的局长密切上了,不然今天的口气会成这样?送来的饭菜没有肉夹馍,也没有狮子头。但肉还是很多的。
      书记黄:“呃,我说哪儿啦?你也就没几个小时了,不然,我要好好教育教育你。怎么?你就是没你妈觉悟高。老太太深明大义……”
      此刻,姓宫的小伙已经强撑坐起来,冷酷的两眼充满杀气,他在一点一点向书记黄靠近。书记黄没有察觉,继续过嘴瘾的喷着:“其实我是很同情你们的,这历届政协会上,我都有扶贫的提案,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合理我都可以提交上去。关键是你还有什么案子要撂的?依然有立功受奖的机会。”
      沉默片刻,姓宫的小伙终于开口了:“有。”
      书记黄喜形于色,瞥了于作君一眼:“现在交代,来得及。”
      姓宫的小伙:“银行也贪污。”
      书记黄:“没错没错,这个小不了,这个小不了。”
      姓宫的小伙示意书记黄帮他拿盘里的火烧。书记黄忙递给他火烧。就在这瞬间,姓宫的小伙猛扑上去,一手拧断书记黄的手指,与此同时,搂住书记黄的脖子,一口咬下书记黄左脸一块肉!毕竟姓宫的小伙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保安,这一串动作干净、麻利快!
      书记黄惨叫一声:“啊,救命……”
      姓宫的小伙大叫变大笑:“我就是贪!没吃过人肉尝一口!哈哈哈哈……”
      书记黄:“哎哟!你,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我报警!”
      那个护士在一旁笑,悠悠的说:“这案子一立一审一判,你让人家又多活半年。”
      书记黄声嘶力竭的喊:“现在死,让他现在死!咬我,那,那是跟政府做对!政府有枪,有炮、有手铐!枪毙你一百次!”
      医生大呼小叫的:“幸亏我带了针线、麻药……”
      于作君叹口气:“哎,你就是改不了嘴欠!还真不如刚才我抽你一顿大嘴巴!”
      书记黄突然喊:“不,我要去医院,我要保外就医!”
      姓宫的小伙大吼一声,接着就是大笑、狂笑,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干笑,他两眼像冻上一样僵在那里,仰面看天。
      姓宫的小伙:“来,杀了我吧,快点,我不愿等到天亮。”
      一般临死的人,都愿说说阴间。哪怕自己做鬼,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可这个小伙对一切太绝望了。
      说自己死后不再投人胎。牛马也不做,不再有情,不要去爱!就做我家门前大河里的水,水下面的沙子!
      姓宫的小伙拽着于作君好像找到了救世主,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谢谢大哥,别让我做人,去他娘的人吧!以后我不是人了。哈哈!”
      看着那小伙近乎颠狂、绝望的喊叫,于作君呆若木鸡。他能劝说什么?又怎么去劝说?一种束手无策的痛苦、郁闷的的感觉;一种令人心碎、无助的自责。悲伤、悲哀、悲惨、悲痛、悲愤!啊!钱,这个王八蛋。二十四万元让这个家破,让五个人亡!
      于作君的心也碎了。他只跟姓宫的小伙儿说了一句话:“你去死吧,畜生!但我一定去你家,替你看看孩子!”
      天亮了,姓宫的小伙走了。那小伙铁青着脸没说一句话,只是走出牢门时回望于作君一眼,眼神里仿佛在说:别忘了去我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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