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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烟笼寒水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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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烟笼寒水帐
这夜,靖帝过来的时候,凤翕然正抱着账本苦苦挣扎。
纵使兰心和春容得用,她也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要学习宫务,自然先从账本看起。
好在宜妃一贯爱惜羽毛,权利在手,生怕被人质疑,又想长久的把持在手,因而一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除了衣服事件默默给自己添堵之外,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再加上内侍省中,各个掌事主管的背景关系错综复杂,精明如宜妃,也不能一手遮天。
“你不问问梁氏的事吗?”靖帝往榻上一坐,顺手就拿过一本账,随意翻看两页,问道。
倘若凤翕然依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兴许还真会追问一二,这厢对着她百般照顾,出了门便立即将另一个女人拥抱入怀,还给予她百般荣宠,这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可惜此时站在这里的她,外表虽依旧是个天真的少女,骨子里却早就换成一个千帆过尽的灵魂。自打她走红开始,早就将专一忠贞抛之脑后,她不耻这样的自己,却再也不能回头。这样的女人,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又怎么会在乎你花不花渣不渣。
前世那些男人,口袋里稍稍有点响声儿,就迫不及待的左拥右抱,更何况眼前这是堂堂的一国之君,站在封建君主统治的最顶点,他想宠谁爱谁,谁敢啰嗦半句。
“臣妾暂时无福侍奉陛下,一直深以为憾,眼下不论是梁宝林也好,抑或珍妃宜妃,任何人都好,只要能让陛下舒心解愁,那便是臣妾的大恩人,臣妾都对她感激不尽。”尽管看得通透,该演的戏却不能打折扣,这后宫之中,又有谁不是在演戏。
靖帝皱了眉头,一指轻轻弹向凤翕然额间:“元娘,你我之间,不用这么生分。”
凤翕然忍住扶额的冲动,能不能不叫元娘?
却依旧垂首做出楚楚之态:“臣妾早不是从前的元娘,陛下也不是从前的陛下了。”
靖帝叹息地握住她的手,良久,方沉着嗓子说:“可我忘不了那时的日子。那时你虽年幼,却快乐地像只小鸟,无拘无束,看着你,我心里不知多么羡慕。”
她早就注意到,靖帝同自己说话时,总是用“我”,而非“朕”。
也许,对于过去,对于凤翕然,靖帝的感情是真挚的。可惜前世,她见过的剧本中,许多上位者都是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旁人若因此老拿过去的情分说事,时间长了,难免遭记恨。
凤翕然柔柔地靠在靖帝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仰起头,静静注视着他的双眼,也许是错觉,这一刻的靖帝,真实地像个谎言。
“对了,今日接到快马传来的消息,北辽的使团已经动身,再过几个月就会进京。”靖帝将手探进凤翕然的秀发中,轻轻地抚摸着后脑上的那一道旧疤。
凤翕然凝目,北辽的使团?
“你也不记得了?”靖帝将下巴搁在凤翕然的脑袋上,低声问道,“罢了,见到人,许就记得了。”
看来,得找冬颜这丫头探探口风了。
兰心默默地上前,奉上新做好的酥酪,凤翕然亲自端给靖帝。
“兰心新试的方子,不似旧方那么甜腻,陛下且试试看。”
“嗯。”靖帝就着凤翕然的手上吃了一勺,“果真不错,你也多吃一些,我记得从前你爱吃这样牛乳羊乳做的点心。”
“你怎么知道兰心是我的人。”兰心轻轻地带上房门后,靖帝转眼看向凤翕然。
兰心和素心确实都是他的人,早年都留在宫里。姜后怀安仪时,先帝重病,吴贵妃及其同党彻底把持朝政,纵使九皇子早就被先帝斥贬,可是幸存的皇子已经不多,他们的处境也渐渐开始危险起来。姜氏怀着身孕难免多思多虑,连带着生安仪的时候也不安稳。生产之后,姜氏伤了身子,将养了很久才慢慢恢复,康氏原是姜氏的陪嫁丫头,这期间姜氏安排康氏来服侍他。
很快九皇子联合郭温两家,以及其他忠心于大靖的世家,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吴氏全族,登基之后纳了有功之臣及不愿附逆的官员家中的女子进宫。因康氏之后生下了皇长子,才晋为婕妤,康氏出身卑微,为了提点她,靖帝将原来伺候先帝贤妃的素心指给了康氏,又把兰心派给姜氏,助其管理后宫。
“臣妾猜的。”凤翕然眨眨眼睛,“诈她一诈,没想到猜中了。”
靖帝哈哈大笑:“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淘气。”
这夜,凤翕然梦到君仪。
自从来了这里,每日疲于接受新知识,融入新身份,每晚都睡得很沉。前世的她,是有失眠的苦恼的,拍戏经常日夜颠倒,往往一天收工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需要服用药物才能入眠,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高质量的睡眠了。
古人的夜生活比较单调,当然了,以她的身份自然可以叫叫小戏,听歌看舞如此消磨时光,可大BOSS都在勤政殿内挑灯夜战,她这个贤内助又岂能声色犬马夜夜笙歌?只能早早沐浴按摩黑甜一觉,醒来就是天微亮。
已经多久没有做梦了?更何况是梦到他。
年少时心心相印的爱侣,最后只能分道扬镳,从此她做她的大明星,他亦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终究是道不同呵。
梦里的君仪,依旧是从前的模样,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臂,浑身上下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斯文且俊朗。
她看着君仪慢慢向自己走来,脸上依旧是温暖溺宠的笑意,她伸出手让他来扶,可是君仪却笑着走着,与她擦身而过,一点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留下来。
“君仪!”她大声叫着,眼睁睁地看着他远去。
“娘娘醒醒。”却是冬颜,今晚是她值夜。
风翕然拥被坐起,默默看着冬颜,茫然无语。
君仪,是恨她的吧?也许直至她死去,也不曾原谅。
“娘娘可是魇着了?”冬颜端来茶盏,喂她喝了。
入口是温热的金银花水,微微的甘甜很好的舒缓了情绪。
“娘娘再睡一会,若还是不舒服,就免了她们一次请安吧。”
风翕然盯着冬颜,片刻道:“本宫无事,你留在旁边,说说从前的事,本宫听着听着也就睡了。”
冬颜搬来一个小绣墩,坐下了:“娘娘想听什么?”
“陛下曾在咱们边北呆过一段时日,你说说那时候的事吧。”风翕然盯着床边挂着的龙凤呈祥帐,明黄的绣帐外还添了一层素面烟笼纱帐,这纱有个好听的名字,名唤“烟笼寒水纱”。这料子既轻盈又细密,据说将水撒在上面,一时也是渗不下来的,这样的轻纱并不适合下针刺绣,裁成帐子却是极好的,将内里遮光的厚重绣帐挂起,烛光透过轻纱,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奴婢记得,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冬颜歪着脑袋,皱眉回忆道,“那时候奴婢也才到咱们家,年龄也太小,还不能近身伺候您,只跟着几个婆子做做外面的活儿。奴婢到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有一个少爷一个小姐了,奴婢还以为那是您的哥哥呢。”
“再过两年,那位少爷被送走后,奴婢才到您的身边近身伺候。说起来奴婢并未接触过那位少爷,那时候家里的规矩比如今严的多了,像奴婢这般,新采买来的,是不能进内院里的。只仿佛记得,那位少爷极为疼爱您,奴婢有几回跑腿办事,远远见过几次,那位少爷总是和您形影不离。”
“娘娘许是不记得了,您小时候可淘气呢,少爷也都纵着您胡闹。”
“这可不瞎说,你既不在近身伺候,又怎知本宫胡闹。”风翕然娇嗔道。
“这事儿院子里的可都知道呀。”冬颜笑弯了眼,“您爬树摔了头,那位少爷为了救您,也伤了腿,夫人急得不得了,一连请了城里的好几位大夫来家里,连老爷听到消息也都连夜从军中带了军医赶回来呢。”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您就时常犯起头疼,夫人说定是磕伤了头,可换过几个大夫了,都查不出个结果来。”
风翕然暗暗点头,那多半是脑震荡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怎么能查的出来,也算这位凤小姐命大,若是摔的不好,脑子里有事,早就活不成了。
“那位少爷伤了腿,将养了几日后,就被送走了,以后就再也没见他回来。”接受到风翕然鼓励的眼神,冬颜继续道,“那时候大家猜测,许是腿伤的严重,送回京中家里治伤了。”
风翕然让冬颜再倒了一盏金银花水,小口喝着。
自从来了这里,风翕然变得爱思考了。看来冬颜口中的“那位少爷”就是靖帝秦深无疑了,十年前,他十五岁。显然先帝与凤家达成了默契,明着是将九皇子贬斥至军中吃苦,其实暗中将他交给了凤小姐的父亲。凤家的人纵使不涉朝政,却也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凤家京城老宅子里的凤祠,正当中不就是供着开国皇后么?凤家的忠心足以让先帝信赖,再加上凤三爷在镇北军中并不起眼,将九皇子交给他是再适合不过。
也许那次爬树,九皇子受伤急需治疗,又或许是先帝有了什么安排,正好趁这次机会将他送走,总之凤家的任务完成了。之后九皇子与出了三代帝师的姜家女儿成婚,又与郭家温家有了联系,这才渐渐掌握了局势,蓄势待发。
和冬颜聊了半天,却没听到半点关于北辽的事情,依着靖帝话里的意思,似乎北辽使团中的什么人也同他们是旧相识,可冬颜却并没有提起,一来当时她并不在身边伺候,二来许是时间太久了,若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客人,她没有印象也是正常的。
看来还得慢慢的了解清楚,好在北辽来京中路途遥远,靖帝接到快马来报,其实且有几个月的路程呢,实在是不行,反正她小时候摔伤了头,能记得起什么?
想通之后,风翕然才觉得睡意绻绻,估摸着还能再睡几个时辰,冬颜放下厚重的缎帐,床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