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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会舌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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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苏浮磨蹭着起身,姑娘家似的迈着小碎步挪到了苏青柏跟前。
“你去老太爷门外守着。”
苏青柏一挥手,就给出了让苏浮左右为难的吩咐。
不守吧,少爷不高兴。
守着吧,老太爷要生气。
苏浮苦大仇深地瞅着苏青柏,暗暗思索着是少爷好说话,还是老太爷心肠软。
好在苏青柏也不是为了让苏浮去打探老太爷的行踪。
勾勾手指头示意苏浮靠近自己,苏青柏低声交代了苏浮接下来真正要做的事。
老太爷屋外并没有人守着,许是没人想得到会有人在竹舍外偷听。
苏浮蹲在台阶上,眼巴巴地盯着老太爷的屋门。
终于,门内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
“后生可畏。”老太爷语气里满是赞赏。
“老太爷谬赞了。”
回话的人听起来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上下,和苏家大少爷差不离。
苏浮看准时机,一个猛子出现在老太爷跟前,献宝一样说道。
“老太爷,少爷知道您吃惯了家里的蒸糕,特意带了过来,现已备好正在房中等着您呢。”
“有心了。”
老太爷点点头,却不说去还是不去。
苏浮还未来得及回话,那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便接过了话茬。
“竟是苏师兄来了吗?在下仰慕木白师兄久已,若是今日有幸得以一见,也不枉来这一遭。”
苏浮傻呵呵回道:“我家少爷自然是仙人儿一般的人物。”
“哦,如此难得一见的仙人儿,不知在下今日能否得见?”
乔季渚回着苏浮的话,目光却留意着苏老太爷。
苏浮回忆着刚才少爷交代自己的事儿,下巴一扬,鼻孔朝天,“哼,不见。”
乔季渚眸光一闪,朝苏老太爷作了个揖,“苏师兄才高难免气傲,在下理解。”
苏老太爷态度不明,不过仍是接了乔季渚的话,“木白脾性确实不比常人,既如此季渚就先行前去吧。”
苏浮插身在乔季渚身前,护着老太爷,也止住了乔季渚接下来的动作,“老太爷,这边请。”
乔季渚再不忿,再憋屈,苏浮和苏老爷子都佯装不见,一老一少颇有默契地朝右侧竹舍走去。
苏青柏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果然见着了苏浮和苏老太爷。
那乔季渚确有几分才学,又能言善辩,在文会上坑了苏老太爷之后,便借了三皇子的势,名声大噪,平步青云。
然而原身透露乔季渚为人高傲,从不肯屈居人下,负有盛名之后竟对天下读书人出言不逊,逼得三皇子差点亲自动手,一刀解决了乔季渚这个大麻烦。
因而,苏青柏让苏浮不断刺激乔季渚,不怕对方不露马脚。
即便乔季渚一时警觉,果真没有中计,苏老太爷也能晓得苏青柏的意思,毕竟蒸糕那么黏黏糊糊的东西,除了苏家女眷,也只有苏青柏爱啃上几口,苏老太爷向来是不碰的。
“青柏。”
苏老太爷合拢衣袖,端坐在竹椅上。
“祖父。”
苏青柏黏糊糊地蹭过去,一点不怕苏老太爷严肃的模样。
“那人有问题。”
苏老太爷虽无官职加身,但身为皇帝恩师,朝中争斗也见得多了。
这乔季渚出现得莫名其妙,世家子弟中没有这号人物,平民学子中也不曾听闻他的名号。
众多没有门路的学子们还在学子庙外聚集着,乔季渚是如何进来的?
再加上乔季渚一方面对苏老太爷景仰有加,另一方面又言自己仰慕苏木白多时。
天下皆知,苏木白的种种言论早已颠覆了苏老太爷的讲授。
虽然表面上看仍与苏老太爷一脉相承,但其内核却更为灵活多变。
乔季渚对苏老爷子的言论如数家珍,两人在竹舍内更是相谈甚欢。
若乔季渚果真钻研至此,用心至深,不应该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苏木白的思想。
这也是天下读书人为何一提起苏木白就愤懑不满的原因。
学子们都知道苏木白说的是对的,可若是真真正正切切实实地承认了这一点,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多年以来的为学经历都错了,任谁也不会这样大度。
更何况苏老太爷只言苏浮的主子有心了,外人却并不知道准备蒸糕的究竟是何人。
按照乔季渚的说法,自己一穷二白,更是无处得知才对。
可他却一口咬定苏木白来了。
苏青柏到的时候,乔季渚可正在苏老太爷的屋子里坐着呢。
“此子学识尚可然心性不佳,亏矣。”
原本以为对方是凭借真才实学进来的,现在看来,约莫又是背后有人。
苏老太爷叹息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祖父,孙儿有一事相商。”
苏青柏既然打定主意要改变苏家的未来,就不会给乔季渚一丝一毫的机会。
阻止苏老太爷带着他出场只是其一,苏青柏真正要做的是搅乱文会这淌水。
乔季渚想要在文会上一飞冲天,苏青柏就要拉弓搭箭,断了他的翅膀。
竹舍内一老一少正在密谈,竹园里学子们却激动起来。
原来时辰已到,文会开始。
一扇翠竹屏风在七八个僧人的合力下被稳稳抬到了竹园正中。
屏风上书:“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腊月初八,学子庙文会,释圣人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以求治国方略。
不多时,屏风后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人端坐,一人侍立在侧。
看来是苏老爷子带着苏家小弟子苏木白过来了。
至此,文会正式开始。
由于学子们一早便知晓了论题,做足了准备,此时都有些跃跃欲试。
短暂的交锋之后,户部侍郎之子率先起身。紧接着,高家公子、赵家世子纷纷冒头,竹园一时热闹非凡。
可等几位世家公子发言完毕,平民出身的学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踌躇。
倒不是每位世家公子都是学识斐然,出口成章的才子,而是他们背后的智囊团让人一时间难以找到突破口。
不同于刚才热闹融洽的氛围,此时此刻文会上出现了两种极端的反差。
世家公子们各个兴致盎然,平民学子们却有些懊恼难耐。
“在下乔季渚。”
原身在的那一世,乔季渚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挺身而出”的。
无怪乎学子们会对他推崇备至,且不论乔季渚本就有几分真才实学,单凭此时能够站出来的胆识就已经震慑住了在场的平民学子。
苏青柏摩挲着茶杯沿,想要看看乔季渚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圣人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在推崇圣贤者治国。为民者,无以致学,而至乱。君子承天命而治众,由民以时,则天下兴。”
乔季渚视线略过翠竹屏风,心中得意,那苏老秃驴竟对自己毫无防备,把原本要在文会上讲授的内容悉数告知,不知此时听到自己这番言论,又有何感想?
“只需让百姓按照君主的命令行事即可,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
乔季渚此言一出,在场学子一片哗然,这……这话莫不是看不起天下百姓?
“乔兄容我一言。”
一黑衣学子愤然起身。
乔季渚不慌不忙,从容示意,“请。”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对于天下而言,黎民就好像是众多水滴汇成的大海,天子就好似海上的一片舟。乔兄如此看轻天下百姓,岂不与圣人之意相悖。”
“然。”乔季渚作揖,“在下也是这么想的,可这是苏老太爷的意思。”
看着在场的学子们开始拼了命地思索,乔季渚心中暗喜,转身朝着翠竹屏风后的人影道:“乔某拿不准苏老太爷的意思,才琢磨着说出来与众位学子一同探讨,还望苏老太爷体谅乔某求学心切。”
屏风后始终安安静静,不闻一言,众人只能看见端坐着的苏老太爷正悠悠地品着一盏新茶。
乔季渚又气又急,却又不能明着和苏老太爷撕破脸,便又笑着对众学子说道:“乔某不才,倒是对这一见解有些说法。”
“乔兄请讲。”
黑衣学子再次出声,给了乔季渚展示自己的机会。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之言并不是在教诲君主要奴役百姓,使百姓无知。诚然,君主承天而统,百姓应该服从君主的命令,但君主仍然要使百姓明智起来。”
“圣人所谓‘不可使知之’非苏老太爷之解。圣人之言简,其意深远,民所不能及。君主不应不使民智,然民生性愚钝,实难以知之。”
“因此,圣人此言并非轻视百姓,而是推崇有贤德的君主要指引百姓,百姓也要服从君主的命令。”
乔季渚话落,在场的学子或点头或沉思,片刻之后,又一致侧首,心痒痒地关注着屏风后的动静。
这番话可是妥妥打脸苏老太爷。
这乔季渚虽说胆大妄为,但一番言论却也有理有据,有了苏老太爷的“拙见”在前,更是恨不得让人拍手叫好。
若是苏老太爷当真回不上话来,那乔季渚可就要一飞冲天了。
一切,都只等苏老太爷回应了……
在众人热切的期盼下,屏风后只是传来了青瓷茶杯放回梨花桌上的清脆响声,叮叮悦耳,打破了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知苏老太爷如何看待乔兄此言。”
黑衣学子上前,率先发问。
场面静默了片刻,屏风后仍旧一言不发,乔季渚干脆再添一把火,对着屏风后的人影说道:“可是让苏老太爷为难了?这倒是乔某的不是了,乔某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了。”
此言一出,学子们便立刻要上前为乔季渚抱不平。
明明是文会辩论,苏老太爷一言不发就算了,这乔季渚的言论分明有理有据,不知高了苏老太爷多少倍,此时此刻居然还要向苏老太爷赔礼道歉。
如此看来这场学子庙文会并非是为了让学子们相互交流学习,而是为了巩固苏老太爷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