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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坦诚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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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临行前的晚上,葛瑶在云赋的房门前磨蹭了好一会儿,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成一片。
她摆出了不要面皮,把房门坐穿的决心,锲而不舍地等待云赋回来——云赋晚上本来正在和白塔随行的那一堆不省心的祭司们交代事宜,不到半夜估摸着也回不了房间。
葛瑶琢磨了一阵,觉得等得时间越长越能说明自己的诚意,于是不顾侍卫们欲哭无泪的眼神,在大祭师的房门前坐成了木桩,充分体现了白塔祭司一不要脸而不怕丢人的良好传统。
于是到深更半夜,云赋当真疲惫地踏月归来的时候,结结实实给这位惊着了,倒也亏得他见多识广,稍稍顿一下就笑了起来:“阿瑶,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葛瑶没精打采地抬起头,随意摆了摆手,那姿势一如既往地剽悍:“赶路?唉,就礼部老头那样子,赶路就当休息吧,真把他那个老骨头颠散了架我可担不起责任。”
她在门口瞌睡打到一半,眼前还没完全清醒,难得的显出一点迷糊的状态。她迷糊的时候身为女强盗的本性暴露无遗,然而不是有句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么,云赋这个时候竟感觉胸腔微妙地抽动了下。
他不由自主嘴角就轻微地弯了起来,本来那一点肚子里压着的微不足道的怒气也差不多给碎了尸。他半弯下腰,顺手摸了摸葛瑶披散下来的青丝,发现手感竟是异常的顺滑柔软,浑不似它们的主人。
云赋一面随手给葛瑶顺毛,一面准备把这位拉起来交给侍卫。葛瑶本来睡得也就不大熟,这么一拉扯瞬间就清醒了,她在环顾四周估量敌情后,果断选择了赖在门口不走。
——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才逮到一个能和云赋解释清楚的机会,为此还苦肉计半夜不睡觉,这要是还能轻易放弃回房那还是她葛瑶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至于面子……啧,她在云赋面前也从来没有过那东西。
云赋:“……”阿瑶,有的时候我也确实很好奇……你这个德行是怎么在北疆过这么多年的?
……
半个时辰后,云赋和葛瑶一起坐在房间里,两个人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云赋实在感觉有些微妙,开口道:“阿瑶……”
然而好死不死,葛瑶同时也开了金口,略微不自然地喊了一声:“云哥哥……”
她老人家大约是琢磨着赔礼道歉,节操这玩意儿也不知道给忘到了哪个角落里,硬生生把十几年前用来折腾云赋的称呼给从脑子里搬出来。
话说完她自己先无比嫌恶的缩了缩头,云赋也给悚了一下,脸上浮现了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心情不自觉地舒畅起来。他站起身点亮宫灯,站在烛火明黄色的影子中朝葛瑶欠了欠身:“阿瑶,我清楚你这次在想什么,你没有做错,我也没必要去生气。”
“我当时只不过觉得……有些不自在罢了,”云赋坦然道:“那天本来我是想要和你单独在一起,然后那件事……我想到了些不愉快的,一时可能有些失态,你不用放心上的。”
葛瑶顿了下,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半晌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抬起头:“不是这个,是……我们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好好聊聊了,我回京后就一直想找你。”
她话说得极其坦荡直率,开门见山就亮明了意图,之后又颇有些微妙地干咳一声,烦躁地摆了摆手:“你也知道我的意思……这种事情,你不能总让我主动开口吧?”
云赋在明灭昏黄的光晕下凝视着她明艳又锐利的美貌,目光专注然而嘴角紧抿,很长时间以后葛瑶终于有些支撑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当年是我的错,”她破罐子破摔地接着说了下去,手指神经质地撕扯着绣工精美的床幔:“云赋,我们还能……如果最后我们能赢……”
葛瑶略略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破天荒地感觉到一阵委屈出来。想她多年征战,又几时能作小伏低来着?若不是……若不是实在于心有愧,又怎会如此?
她说到一半,只感觉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情绪凶猛地冲了上来,十几年的孤独寂寞,边疆的苍凉无奈,战场的血腥冰冷与苦苦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情争先恐后都萦绕在她身边,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在刚刚出去的时候,她只有十六岁。而如今十年过去,她认为自己无坚不摧,实际上却只不过把自己埋进了坚硬的王八壳里,内里仍是脆弱又柔软。
葛瑶仓皇地站起身想逃开——她不习惯表露出自己的脆弱,然而紧接着她就被摁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似乎鼻尖还能闻到轻微的檀木冷香,清寂却偏偏叫她无比安心。
云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抱在怀里,长长叹出一口气后感觉满腔的怜惜都涌到了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来,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维持这个姿势不知多长时间,直到葛瑶完全平静了下来,重新恢复成了那个全副武装的玟天姬,活蹦乱跳又铜筋铁骨,没心没肺到好像永远都不会受伤。
鉴于刚刚丢脸丢到了祖宗那儿,葛瑶颇有些尴尬地站起身。云赋了解这祖宗的德行,扶额看了她一眼,语调平和地开始赶人:“快点回去睡吧,这次你也是有的忙。”
他淡定的好像葛瑶半夜找他只是商讨公务,这等态度坚定了葛瑶装傻的决心,答应一声后就准备干脆利落的走人,横竖也算是达成了跟云赋和解的目的,虽然……过程稍显诡异。
然而在葛瑶走到门口的时候,云赋喊住了她。
他眼角带着不经意的温柔,把天生的冷肃都冲淡了:“阿瑶,所以我们这次算是说清楚了吗?我们的……关系?”
葛瑶站在门口,在大脑飞速运转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后,颇有大将风范地慢吞吞应了声:“嗯,就算是吧。”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云赋住处,整个人真真正正烧得如火炭一般,耳朵根红得透了。
她冲得太急太快,没看见背后云赋半倚在门框上,微笑着凝视着她离去的地方,然后轻轻叹出一口气:“阿瑶啊……”
于是第二天,当葛瑶临出发的时候,阿醉鬼鬼祟祟跟了上来,在被葛瑶毫不留情瞪了几眼后,这位脸皮跟城墙有一拼的祭司探出头,问道:“阿瑶,云赋……这技术没什么问题吧?”
葛瑶:“……”她活生生被自己一口水呛着了,咳得死去活来,狠狠瞪了阿醉一眼,脸上却不由自主浮上了层气急败坏的薄红。
阿醉一脸无辜,兴致勃勃道:“我听说昨晚你呆在那边不到一个时辰就走了……哎阿瑶啊,云赋他清心寡欲了这些年……”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下,葛瑶气急败坏,一鞭子抽在马上就蹿了出去。阿醉正准备追上去再调戏两句,然而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按在了原地。
云赋面无表情地按摩着自己抽动的太阳穴,凉凉道:“大姐去问阿瑶,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阿醉毫无被抓包的自觉,当即笑吟吟抬头道:“怎么,大祭师愿意自个儿跟我讲?”
云赋颇感头疼地看了她一眼,又凝视着葛瑶策马远去的背影半晌,唇边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我和阿瑶没有必要那样的,又不是毛头小子的年龄了。”
“会有水到渠成的时候的,”他站在原地,瘦削然而笃定:“我们谁都不必着急……”
……
虽是明面上让礼部尚书做谈判的正使,但大家心里大抵都是门儿清的。礼部尚书的身份又哪里敌得过白塔正儿八经的玟天姬,左右也不过是放过去做个摆设罢了。
一行人拖拖拉拉从京城出发,人虽不算多,奈何使团中有好几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葛瑶也怕给弄出个好歹来,一路慢慢悠悠,精心伺候着,只将这段路走了快要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实在不短,足够葛瑶把里面这些人的性格给摸个门儿清。没多久,她就对那位被派作副使的徐缓大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无他,这位徐缓大人,实在是……人如其名啊。
本来徐缓的地位并不足以让他作为副使出来,实在是这位在朝堂上的几句话说得阿醉对他产生了浓厚兴趣,干脆就借着这次机会让葛瑶好好观察一下。
这位确实是个好苗子,思维缜密,说的话虽然不多但绝对有其道理,奈何……那不温不火、说一半留一半的脾性实在叫人跳脚,把葛瑶招惹得恨不得能揍他一顿,好把肚子里的话全给掏出来。
就这样纠纠缠缠了两个月,这几位好赖终于到了北疆。
一行人直奔天姬府,葛铮这个时候正在校场练兵,出来迎接他们的竟然是和宁。
而在见到和宁的第一眼,葛瑶就忍不住嘴角上提,笑得志得意满——一看和宁那红润了的脸色和终于充足的精气神,她就明白,啧,自家正经兄长和这位最近日子绝对过得蜜里调油。
当年不是说绝不原谅,此生不见吗?怎么眼错不见,不到半年功夫小日子就过得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