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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   时萱紧闭着双眼奄奄一息地躺坐在鬼水池边的石椅之上,瘦削虚弱的身体只能堪堪撑起身上的衣袍,鬼域之内的光线暗淡忧郁,耀在他俊逸的脸上似是更添了一份了无生气。

      白丝挽花髻上簪着一支蓝珠宝钗的雪姬忙碌中却有条不紊地在将浴池之中打满了鬼水之后,而后又匆匆赶去扶起时萱过去疗伤。

      鬼清池殿之内温度适宜,轻纱帷帐垂地,花式繁复的香炉之中燃着珍贵的凝神香,紫藤花型官灯高低明亮,恰如其分的昏黄灯光晕在一地的雪白绒毯中更是营造出舒适的氛围。

      雪姬费力地将时萱扶进房门旁的长椅之上时已是香汗淋淋,她小心翼翼地偏着头观察着时萱的神情,只见他紧紧闭着双眼,似是安心将自己的一切交予自己打理,随即雪姬心情澎湃,她大胆地伸出手去将时萱的络金线的暗纹黑袍褪去,时萱乖顺的接受令雪姬欣喜不已,喜色漫上了她的唇角。可惜这一切的美好,却在露出那件一向被时萱宝贝的白色内衫时,蓦然闯进她的视线的威胁—那赫然绣着的“时洵”二字,简直如同无数根绣花针一般飞速刺入雪姬的眼里,针扎似的伤痛表面上看却只有针口般不易被人发觉的伤口。

      雪姬手下一顿,随即毫不迟疑地将手探向那处,欲要将其拆离出时萱的人生。只是正当雪姬伸出手的刹那,一直紧闭双眼的时萱突然抬手将其扣住,时萱虽然眼睛尚未睁开,却依旧散发出威胁十足的魄势。只听见他低沉而又带着恫吓的嗓音如暴雨之前空气中弥漫的闷燥的压抑。

      “你要做什么?”

      此话刚刚落下,时萱浓密的睫毛颤抖稍稍,他随即睁开了双眼,冰冷地盯着雪姬。他的那双如同镶着黑珍珠的眼睛里溢出不加掩饰的杀意,如同朔九寒冬里的冰封冻刹住她的跃跃欲试。那双眼睛长得很美,却盛着令人害怕的寒光。

      “我只是想替尊主宽衣,好让您能更好的疗伤,若是隔着衣服,怕是会拖累愈合的速度。”雪姬纤细透明的手腕处传来痛麻的苦楚,那只手腕怕是已被时萱捏碎了吧?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堪堪咽下想要倒吸几口凉气的冲动,只是她喉咙之间的呜咽却还是遁了出来。

      “不要逾矩!”时萱扔下几个字后,冷冷地推开身后的搀扶,他眉眼冷峻,身骨僵硬,却还是执拗的一个人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到浴池边上,而后和衣入浴。时萱仅用一手拆出发间玉冠,而后随意丢在鬼清池外的绒毯之上,墨色浓发顿时铺满了他只着单衣的后背,随着他缓缓迈进浴池之中,他的发尾沾染了湿漉漉的水汽,进而散开在飘着几朵百合花的水面之上,从雪姬的方向看去,简直如一匹上好品相的丝绸。雪姬随即有些情不自禁的向着时萱走去。

      “没有下次!”突然的发话遏制住雪姬的脚步,她脸色怯懦的停在那里,手里却不甘心地撕扯着为时萱准备好的白锦浴巾。

      时萱靠在满是刻着鬼花的浮雕池壁上,闭起双眼且微扬下颌。对于宫殿之内一瞬间的空气凝结停滞,他从来不予理会,他慵懒地半抬手臂,挥手命雪姬退下,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日常。偌大的鬼清池宫殿之内,只剩他自己一人,如同从前一般独自孤寂地泡在鬼水之中,借着它艰难续命。

      鬼水与时萱胸口里的鬼石相互交织而后又对立碰撞,平稳无纹的水面激荡旋转,不时有细流跳跃飞出,打湿了时萱额间的发丝。时萱面色苍白地用力闭上眼睛,只见他紧紧咬着下唇,双手死死扣住池壁,脖颈处露出狰狞的青筋,他在无声而又痛苦的忍耐,直到一股鬼水直直喷入时萱的左胸口处时,他猛然将头埋进水里,掩饰住他瞬间想要流泪的脆弱。

      “时洵,我好想你,很想你。”

      水流冲进他的耳中,压迫着他的耳膜,他不得已微启嘴唇,却又被鬼水狠狠呛到。

      “我好痛啊,痛得快要死掉了。”

      四周的鬼水软弱无骨,却压迫十足。

      “你为什么还不来看看我?”

      “你不要难过,不要伤心,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时萱的身体在水里缓缓下沉,痛苦而绝望的意味太过明显与沉重,他毫不挣扎,只是面容平静的任自己坠入水底。窒息的痛苦与疗伤时的疼痛在时萱的身体里相互争斗、纠缠,对于时萱来说,这两种势均力敌的痛苦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消减双方带来的气焰,留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是的,他在赌,他在他生死的边缘无数次的试探,这却是无可奈何,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继续撑下去,才能熬过这要命的伤痛。

      时洵提剑闯入鬼清池殿之时,雾气缭绕的宫殿之内并无时萱的身影,她双眼赤红血腥,周身杀意腾腾,碧玺长剑寒光四射,不需近身去瞧她,只需远远望上她一眼,便能骇得人三魂六魄都去了一半,眼前的时洵似是从炼狱中走来,仿佛若是不以鲜血祭手中剑,否则她将誓不罢休。

      时洵虽是理智出笼,却依旧是警觉异常,她一边朝浴池走去,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在她将将走近浴池边沿之时,她的衣袂尚未被池边外溢的鬼水沾湿之前,突然从浴池之内意外冲出的一股力量将其大力拉入池中。

      “咳!咳!”时洵本是一双欲滴血泪的眼睛,现下被鬼水洗去了大半的戾气,透出些清明的光彩。

      她伸手将脸处的水迹撷去,抬眼之时竟看到湿透的时萱正在她对面含着笑意瞧着她。

      “你来了。”她听到他这么说,声音里盛着愉悦。

      他的眉梢集着几滴水珠,圆润透亮,似是彰显着其主人的纯良。暂时脱离嗜血魔怔的时洵盯着那处冷笑一声,似是嘲笑着那几颗团珠不通人性,却强行表衷心的“闹剧”。

      时萱倒是不甚在意时洵的冷脸,他的注意力却是被眼前的“出水芙蓉”吸引,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那种心房里发胀,全身暖意融融,仿佛置身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中,风轻柔,光温暖,草鲜绿,花芬芳,不浓不淡,一切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失味,少一分则失色。

      他的目光所及不过是只有一个她而已,鬼主算什么,玹阶又算得了什么?时萱将手伸过去欲要将她脸颊处粘着的湿发拨开之时,时洵却决绝地偏转过身子,他望向她目光如炬,她看向他眼神冷漠。

      “你杀了柳因。”这是时洵与其许久不见之后的第一句话,随即她便将隐在鬼水之下握在手里的碧玺长剑无情地刺向他。

      随后,飘着百合花的水面之上顿时涟漪阵阵,浮起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最后大片大片地连成一大摊血水,骇人得厉害。

      “他死了你很难过,那我死了呢?你会不会难过?”他没伸手去阻止时洵的刺入,亦没去反手护住伤口。他仅是直直地望向她,毫不遮掩着自己的爱情。

      此时时萱投向时洵的眼神里晕着真挚之情,他认真地望向时洵,太过容易使人误以为见到了静谧的夜晚中随风闪耀的星辰,明亮且纯净。对于时洵而言,眼前的他眼神太过明亮,太过肖像彼时那个年少的他。

      时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神不自然地躲开时萱投过来的目光,她低垂着眼眸,一时沉默。

      “时洵?”

      “时洵?”

      他向来不是个多情的人儿,性子乖张冷傲,桀骜不羁,何时像如此低声下气般又情意缱绻地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唤着一个人过?

      往事的回忆鲜活生动,它们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困住时洵,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她又重新遭遇了一番照青之战。只是此时已是没有了散血珠,即使是珍贵的鬼水亦是只能换得时洵片刻清明。现下的时洵正从清明走向昏沉,她思绪飘零,好似回到了时萱被锁到鬼族牢地一岁之后,她私自闯入西纪之地偷偷来劝说那个被众仙友“死性不改”的鬼主。

      即使已经决定冷漠相待,时洵到底不是冷硬心肠,她从前唤他一声师兄,她尊他,敬他,如今即便他被逐出师门,他到底牵着她的手走过巍峨压抑的仙庭宫殿,带着她闯过危险重重的修行大劫。

      世事难料,沧桑巨变。莫名奇妙的鬼主大位,血腥残酷的照青一役,他与她彻底泾渭分明。

      只是过去一幕幕的纠缠,令现下的时洵如同飘零在瑟瑟寒风中的枯叶一般,好似与那枝头只剩下丁点儿牵扯,正在摇摇欲坠。

      随风飘散的发丝遮掩不住时萱眼底玹红的怖色,即使是被寒铁锁链捆绑束缚沦为阶下囚,却丝毫不减其狠戾之威,震慑之力。似是这方圆百里之内皆臣服于其人,惧于此人。

      西纪之地笼罩着漫天浓雾,严重的戾气似是要把每一个靠近此处之人的脖颈给毫不留情地勒断,即便是鬼域之人亦是不敢此时去叨扰。此时此刻,唯有一人安全地走入西纪之内,寻到了已是如她记忆中那般毫无戾气的时萱,他挺直腰背站在那儿,眉眼灵动。

      “近日可好?”从他的嗓音听来他似乎与往日并未有何不同,似是岁月无虞。

      时洵静静地看着他,她看到他嘴角若隐若现的酒窝,看到他虽是握拳垂于身侧的拳头,还是藏不住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流出来的血珠。她一时心里酸涩,难受至极。

      “我该与你说些什么呢?我的风雪还是春华?亦或是淡若清风的日常?”

      她随后低头沉吟不语,再抬起头时眼里平白无故的满了一汪泪意。

      “往事纷飞,如云如烟,抓不到的就该放下。师兄总爱抚今追昔,难免怅然若失,这又何苦?”

      此话惹了时萱动了大怒,他顾不得身上的重重锁链挣扎着想要向时洵身边走去,却是寸步难行,他眼眦赤红地被困在原地,面色晦暗。

      “你与我怎会是俟河之清?时洵,你的名字绣在我胸口的衣裳上,你的模样镌刻在我的心底深处,我又该如何除去你的痕迹?“假意”不能,“真情”又怎能?”

      “何必……何必……”

      “何必……”

      此时鬼池之中的时洵恍惚间吐出这二字,恰与那日探视的结尾重合,眼前之景与那日的光景揉杂浮现,时洵的眼神也从迷离到涣散,随着鬼水功效的流逝,终是令她连剩下的一点儿清明都全无。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加深了刺入的力度,碧玺剑的尖端最终穿过时萱的腹部,时洵又麻木地又推动了手里的长剑。

      浓重的血腥气息一瞬之间压过宫殿之内的熏香,肃杀的冰冷彻底将雪姬等一众鬼域奇兵引了过来,他们手握刀枪闯进鬼清池宫殿之内,众人手中皆冒出瘆人的寒意。

      “退下!”时萱朝着一众鬼域奇兵呵斥道。

      “尊主!”

      “滚出去!”

      雪姬不敢相信她的鬼主竟为了一个不钟情于他的人而甘愿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她气得浑身发抖,也担心得手脚冰凉。最最令她绝望的是时萱居然从她冲进来护他到此时,并没有施舍一丁点儿眼神给她,他还是定定地注视着时洵,即使是那个已经魔怔了的时洵。

      此时僵持不下的对峙令护主的一众兵将皆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攻不能,退亦是不敢。鬼主被禁锢在鬼域之中多年,雪姬乃为两朝的众臣之首权倾朝野多年,如今没了她的点头,谁又敢退下。

      而一众鬼兵的主心骨——雪姬,此刻心底冰封飞雪,妒意与恨意一并涌来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她用余光扫了一下身旁的将领,立即有了主意。

      “尊主这是被时洵蛊惑了?否则怎会将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顾?”雪姬神色凝重地向前一步,而后不顾身后墨藤的阻拦,硬是转身对着一众兵将说道:“杀了妖女,匡复鬼域!杀了妖女,耀我鬼族!”

      雪片一样的刀枪霎时直直瞄准时洵的方位,他们不再懦弱与胆怯,而是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个个跃跃欲试地、争先恐后地想要借着这个时机捞得军功封赏。

      “找死!”只听得时萱大喝一声,而后以手覆水,并将其注入鬼符之灵,顿时一条由鬼水制成的白龙腾空而起,随即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与此同时接连不断的声波似是要把万籁震得粉碎才会罢休。

      “这可怎么办才好?”雪姬身旁的墨藤焦急万分,眼看鬼兵死伤大半,那条水龙依旧战力压群,可是明明尊主在运用功力催动鬼水之时,空气中又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涌来,如果他没有猜错,尊主正在耗着自己的根基。

      “能怎么办,妖女一天不除,鬼域一天不安生。”

      墨藤猜测的没有错,雪姬当然也预料到了,只不过虽然她心疼时萱的受伤,却宁愿将那经年坏死的腐肉剜去,才能让溃烂之处愈合。而时洵简直就是时萱身上那处溃烂到发脓的伤口,碍眼之极,令雪姬深感不除不快!

      “杀了妖女,匡复鬼域!杀了妖女,耀我鬼族!”雪姬大喊一声,高举手中兵器冲入前阵,欲绞杀水龙。

      时萱一手按住时洵握住碧玺长剑的手,一手强行将其指尖划破,他的眼神注视着时洵的红瞳,他的嘴唇含着时洵的指尖用力吸允着血珠。

      突然,雪姬竟将水龙斩于刀下,随即时萱闷哼一声,呕出一滩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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