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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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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再无瓜葛。”
那是一片灰色的景象,时洵的剪影落在时萱的眼中,越隐越浅。时萱眯起眼睛,努力睁开被雨水打湿的眼眶,咽回喉咙里的腥甜。
“她是我呼之欲出的秘密,我呢?”时萱的记性本来不是太好的,往常总是记不得那些来往的光景,现下被锁在西纪之地,倒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出那日照青之中的时洵。他微微阖着双眼,浓密的睫毛随意扇动,他折下手边的小花,用手指捻着紫色的花瓣,他在自言自语。紫色的花汁弄洒他的右手,染紫了他的指尖。
“尊主。”转眼之间,一根绿藤缠绕到困住时萱的铁链上,用密语禀报。
“西鄣精族之地,押入一个杜鹃花精,本应不是一个稀奇事儿,只不过她的发带上缀着柳君的身份标符,怕是这个被逐出九都山的女子,并不简单。”
“柳因护着她?”时萱丢掉手里的紫花,若有所思。而后低低吟笑起来,“她惹了时洵本就是应当受罚的,想来柳因怕是惦记的很啊,想要护她在西鄣的周全。”
“尊主可有何指示?”绿藤瞧着鬼主的脸色,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惹过时洵仙君的烦心。
“撤了西鄣之地的暗护,不用再护着九都山的精怪,就让他们好好寒暄一下。”时萱染了色的手指慢慢抬起,一笔一画的在脚边的暖黄色石头上面认真写着字,上面已是布满了各种的颜色,其中自是血色的笔迹最令人心噤,不知道当时写下的心情是如何,竟会惹人鼻尖泛酸。
“我呢,时洵?我会是你心底的答案吗?”时萱日复一日地继续重复,不顾及自己早被磨破的指尖,执拗地写着那个藏在他心里的名字:时洵。
“我们姐妹当是谁,原来是往日里在九都山中呼风唤雨的杜娴杜大美人儿。”来人挑起杜娴的下巴,语气不善。
“呦,就这张脸还想勾引兰溪仙君,你这是把我们姐妹放哪了?”另一个女孩一把扯过杜娴的发带,而后抛向不远处的绿藤上,柳叶的绣线在脱离开杜娴的时候,突然闪出绿色的光芒,却立马被一团黑气围绕着,熄灭了它的灵力。
“勾引不成兰溪仙君,你倒是也不吃亏,马上瞄准柳君,你这个样子真是下贱的很啊!”捏住杜娴下巴的手用了狠力,杜娴吃疼地呜咽一声。
“又装可怜?这里可没人怜惜你!”一股莫名的火气直冲入女子的心里,她恨不能把手移到她的脖颈处,掐死她。
“绿箩,无论怎么样,我都是前任杜鹃花主,我都站到过兰溪仙君的身边。”杜娴用尽全力甩开她脸上的手,眼神犀利,“你呢?你只能守在这里,仰望着永远也触碰不到的人,直到老死。”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不敢提及的人,绿箩也不例外,这个总是一身绿衣的女子奢望着柳因的回眸,他却一直看着杜鹃花精杜娴。她怎能不恨她!
“杜娴!”绿箩尖叫一声,企图掩盖自己的崩溃。
“你还当我是那个娴静的小小杜鹃花精吗?我不是!我早已满手血腥,成了让兰溪仙君一生厌恶的人了。可是那又如何,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记住我。”杜娴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心,止住不停发抖的双手。
突然暗处射出一波毒刺,直指一身狼狈的杜娴。
“啊!”杜娴惨叫一声,随即歪倒在地。
“好戏才刚刚开始,真实的西鄣之地正在慢慢向你拉开帷幕,坚持住,要不你死在这儿,谁都不知道。”绿箩走到杜娴身边,慢慢蹲下身来,细声慢语地朝快要昏迷的杜娴说着漫不经心的话。
被剔去灵根的杜娴在这个危险重重的地方束手无策,只能一次一次用身体硬生生捱下去,在她每次支持不住想要阖眼之时,耳边总会听到兰溪仙君的声音,一声一声支撑着她的世界,捋顺着她的呼吸。
第十一日,杜娴终于被精族牢地的使者发现,随即把她化成杜鹃花身禁锢在料峭之崖,遭受风吹雨打,闪电雷鸣,雪霜冰雹。
“人儿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绿藤趴在地上,尽职尽责。
“她撑着一口气,不就是想再见到兰溪吗?那我就成全她,也算是我念着她曾是九都山中人。”时萱将手中把玩的柳叶发带扔到绿藤条枝上,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是夜,绿藤趁着夜色滑入到崖石之上,将沾着黑绿光茫的发带递给被他强行催化成人身的杜娴。
“鬼主可怜你,遣我来拉你一把,你可需要?”一身墨绿色的少年伸出右手,等着杜娴的回应。
那是个漆黑无比的深夜,若不是那条发带隐隐散发出的墨绿的光芒,杜娴根本没有发现有个人。
杜娴心里很清楚,世间并没有平白无故的可怜,就连柳因对自己的怜惜,里面也是藏着对自己的企图。如今鬼主伸出橄榄枝要把她拉出深渊,怕是这个代价会让自己一无所有。杜娴想了好一会儿,少年也不恼,像是势在必得的耐心等着。
“好,我愿拿出我的一切,感谢鬼主的怜惜。”杜娴伸出手慢慢握上去。
“墨藤,过几日便是冬季了,尊主可是要出来?”雪姬手里舀着鬼池水,盛在一旁的墨绿衣衫男子手里握住的瓷瓶内。
“好像是,毕竟尊主允诺了杜娴。”墨藤想了一会儿,斟酌再三地说道。
“那玄铁已是折磨损伤着尊主,如今尊主竟还要耗了自己的修为逼出自己的鬼灵去到九都山?”雪姬将手中的瓢壶狠狠砸向池沿边上,气恼不已。
“如今杜娴又被抽去灵根,若要强行分出灵神怕是要了她的命,难不成还得让尊主舍了自己的修炼?”雪姬眼神藏着一把刀,刀刀割向乖乖被派来取鬼水的墨藤。
“雪姬你总不能要我拼上性命去阻止尊主吧,这天上人间,只有一人才能改变尊主的心意,我又不是那人,我还想好好活下去呢。”墨藤被逼急了,不管不顾地说出来,破坏了与雪姬的默契,提了那人出来。说完倒是有些懊悔,毕竟尊主因了那人被折磨到快要鬼灵消散的时候,雪姬可是夜夜躲在鬼域的角落里哭泣,白天还要故作坚强地替尊主守住鬼域。
“好姐姐,莫要恼了,是我不对。”墨藤讨着饶,将池边的瓢罐拾起来塞到雪姬手中,“尊主可是等着要的,莫要让尊主等久了。”
“只有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想起这鬼水,往日里总是不在意自己的伤口,总是咬咬牙熬过去,你在身边也不提点着点儿,日后莫要让他在糟蹋自己。”说着,雪姬的泪水迷朦了好看的双眼,她伸手擦了一下,接着舀着池中的水。
有没有人会常常想起别人,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雪姬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自己却是会如此的。
从那个晌午的时候起,当她望着逆着光向她走来的时萱开始,她的一颗心开始有张力的跳动。
上任鬼主死于其弟郁焉之手,欲将整个鬼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夜之间换了尊主,只是可惜鬼主的身份象征鬼石与鬼符皆神秘失踪,拖延了郁焉的图谋。
“雪姬,你乃鬼域的众臣之首,怎会不知鬼石的下落?”郁焉踩住雪姬的手心,狠狠碾压着。
“雪姬真的不知。此乃为历届鬼主的秘密,只有鬼主才会知道。”雪姬脸色苍白,额头爬满冷汗。
看着被折磨到脱了人形的雪姬,郁焉深知不能再挖出什么东西来,也就松了脚,让雪姬有口喘息的机会。
就在雪姬想要退下的时候,突然一把刀砍向雪姬,她躲闪不及,胸前被狠狠挨了一刀,顿时血肉模糊。
“你当我是那个老东西好糊弄啊?你也敢蒙我?”郁焉收回手中的刀,用舌尖舔去刀刃上的血迹。
“鬼石乃鬼主之心,他在最后一刻自己挖出自己胸口中的鬼石,向空中一扬,那东西就消失了。莫不是老东西早就物色好了人儿,那个东西也就去了那个人那儿?”郁焉冷笑瘆人,雪姬顾不上自己胸口的伤口,急忙跪下身来。
“雪姬不知,请鬼主责罚。”
郁焉看着眼前伶俐的雪姬,心中不再意外为何一个女子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还当是她是老东西的小情儿呢。
“小情儿?”郁焉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最后一拍手掌,十分高兴地说:“难不成给了他的野种?”
随即,郁焉绝尘而去。躺在血泊之中的雪姬无能为力地垂下了手,“鬼花,不能让他拿到鬼花。”
一任鬼主只有一支鬼花,它深深扎根在一块手掌大小的圆润的黑色圆石之上,日日靠鬼主的鬼血浇灌,是鬼后的信物。
“通过鬼花,我不信感应不到鬼石的去向。”郁焉攥着手里的鬼花,将一股鬼力灌入其中,只见鬼花周身慢慢摇曳,鬼萤受到召唤成群结队的赶来,而后细细嗅着鬼花的香气,随即排成长龙向远处飞去。
“我就知道!”郁焉兴奋不已,立即跟了上去。
“这颗散血珠时洵会喜欢吗?”时萱摇了摇手中的锦盒,自言自语道。
突然远处形似一条黑线的东西迅速移动到时萱跟前,而后它们绕着时萱转了三圈,皆坠入地面之上,变成黑色粉末消散了。
“奇怪的东西!”时萱停下脚步,扫过接二连三飞过来的鬼萤。
“果然是野种。”郁焉赶到的时候,不出意外地遇见了时萱。他立刻飞身跃起,提起手中长刀向时萱砍去。
时萱后退半步,抽出腰间长剑以其应之。
整片树林被剑风袭击,大片的树木被割断,一时之间,有天崩地裂之势。
“藏了这么久,我可是第一次见你,我的好侄儿。”郁焉横刀一割,毫不留情。
“你是谁?我时萱可没有亲戚。”时萱以一记快剑回应。
“喔?难道是你并不知情?”郁焉的眼珠转了一圈,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随即被时萱一个快攻断了深究。
郁焉踉跄后退半米,而后收紧手里的大刀,“好侄儿莫要怕我,我只是试探一下你的修为。”时萱挑眉不做表示,欲要上前继续交战,还未曾起身跃起,郁焉便已消失无踪,徒留一抹黑烟。
时洵收回长剑,捏紧手里的锦盒,表情冷淡,继续赶路。
一日的艳阳高照,时萱靠在一棵杨树下微阖着双眼,嘴里叼着从时洵那里抢来的糖棒。“酸酸甜甜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他暗自腹测道。
“尊主。”一道突兀的声音扰了时萱的小憩,他勉强睁开眼来,看到一位全身白衣的女子跪在地上。
“你找错人了。”时萱难得好脾气的提醒一声,大概是因为嘴里的甜味沁入到心里,让他全身泛着甜蜜的感觉。
雪姬仰着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心脏不自觉地跳错了节拍,“郁焉叛贼已是寻到了尊主,望尊主与我快快回到鬼域,宣布即位。”
“什么鬼域?”时萱将嘴里的糖棒拿出来,有些不解。
“就是—”还未等雪姬说完话,一股凌厉的刀风贴着地面袭来,沿途之地皆纷纷裂开大道地缝,眼看就要撞到雪姬身上,时萱向前一步,一把拉起跪倒在地的雪姬,以长剑挡了回去。
“我还以为雪姬对我忠心耿耿,原来还是背叛了我。”郁焉手握大刀,表情凶狠。
雪姬没有接话,她躲在时萱身后,全身发着抖。
“好侄儿,那日之后,我可是帮你弄清了你的身世啊。”郁焉的话里有话,他一面解释自己那日的突然离去,不是因了他不敌时萱;另一面,他信心满满,像是手里的秘密能将修为高深的时萱一击绝杀。
“你们找错人了。”接二连三的意外令时萱心生烦躁。
“哪会?你可是我大哥与露情仙子珍贵的独子啊。”郁焉看着时萱慢慢沉了的脸色,知道纵使他不知道那糟老头,肯定知道露情仙子,即使她早已辞世。
“哼,你说的话我全然不知晓,你们找错人了。”时萱收敛眉眼,嘴角微抿。
见此情形,郁焉掏出怀里的鬼花,大力掷向地面,顿时黑石碎成万千碎片,鬼花亦是枯萎凋零。这时,一抹影子投射到时萱眼前,那是一位笑颜宴宴的女子,此人正是郁焉话里露情仙子。
“母亲。”时萱低声喊道,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唇角。
就在时萱晃神之时,郁焉一刀劈碎幻影,直直砍向时萱。匆忙之间时萱抬起左手挡在身前,竟被郁焉毫不容情地砍下去。
“啊!”雪姬尖叫一声,看到时萱的左手已是被砍断,鲜血淋漓。
时萱提起右手长剑,咬着牙刺向郁焉。
慌乱之中,雪姬生出大雪茫茫,将被刺伤的郁焉埋到积雪中,随后冰封起来,抢出时间,与时萱撤离此处。
“尊主。”雪姬手忙脚乱,想要替时萱止住正在涓涓流血的左手,谁知竟被时萱挥开。
“郁焉的大刀弄的伤口,天上地下,只有仙族唯一的玹玉才能疗伤。”雪姬心急地劝说着满是冷汗的时萱,不想让他再挣开她的手。
“你与我没有关系,快离开!”时萱皱起眉头,不愿再看到有关鬼域的任何人。
“玹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时洵丢掉手里的糖棒,神色紧张的跑到时萱身边,她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时萱的伤口,只听得时萱倒吸一口气,她忙抬起头,却听见时萱放缓了声音,安慰她,“我没有事,你不要害怕。”
“只有玹玉吗?”时洵怕拖的时间越久对时萱越不利,她再次确认道。
“只有玹玉。”一旁的雪姬压下心中的不是滋味,抢先说道。
“闭嘴!”时萱很是生气,语气不善。他有些担心时洵会为了他不顾仙族法规,强行夺去玹玉,连累了她。
果不其然,在听到答复后,时洵欲要转身离开,时萱紧紧拉住她的手,失去血色的嘴唇不停张合,劝阻着时洵,不曾想被时洵的一记掌风打昏过去。
那块玹玉到底没有被时萱拿来治伤,他攥在手心里来回的抚摸,用尽他所知道的柔情。
“郁焉要的东西我不知道在哪儿。”时萱的声音很虚弱,“你转告给他,别再在我身上费工夫,若是下次再见着他,我定会讨回一只手。还是他拿刀的右手。”
“郁焉此人毒辣无常,为了谋逆鬼主之位,连自己唯一的手足都不肯放过,如今寻到少主,怕是要纠缠不清,伤及无辜。”雪姬意有所指。
“伤及无辜?”时萱勾起唇角,“他倒是敢伤着时洵?”嘴边的笑容未漾到眼底,时萱的眼里倒是漏出一丝狠劲。
“连一族之主都敢毫不留情除去,怕是—”雪姬顿了一下,接着道:“时洵仙君怕是还未见到命定之人,便要香消玉殒了。”
“你说什么?”时萱震怒之下,险些将手里的玹玉丢出去。
“掌媒者之言绝无虚假。”早在前任鬼主寻到少主之时,她就被派去问了时萱的红线,少主的姻缘里并没有时洵。
突如其来的冲击令时萱吐出一口血水。郁焉错了,若是一开始他告诉时萱的秘密是这个,他岂能还在此处养着刀伤,等着给郁焉致命一击。
时萱不在意地伸手摸去嘴角的血迹,他握紧了手中的玹玉,“那就让时洵离开此处,断了她命中的劫数。”
雪姬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主,她看到他把自己的一颗真心用绝情包起来,寄给那个与他连露水情缘的没有的时洵。
他把玹玉炼成玹玉剑,令时洵仙君误以为是他骗了她,而后又被时萱告发于仙庭,随后被贬入人间。时萱所有的良苦用心只有雪姬看出来,他护着时洵,免于郁焉的迫害;他断了时洵的情缘,让她历尽纲常恩情。
如果说在时洵从人间回来的三日前,是什么让时萱宁愿忍受嗜心之痛,也要将那颗在胸腔里跳动的心亲手挖出来,换上那颗鬼石,毫不意外,他只是想成为真正的鬼主,了断郁焉性命,护全时洵回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