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 ...
-
9
例行的训练持续到夜晚。
仁王握着球拍喘着气走到场边时有些头晕，室内的灯太亮了，汗水又顺着睫毛浸湿眼眶。他闭了闭眼觉得眼睛刺痛。
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他在看到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回拨。
但在他做决定之前，手机已经又震了起来。
他手心都是汗，指间也是，手指滑了两下才成功接起了电话，便索性靠坐在墙角，倚着自己的网球袋。
“熏酱。”
有些变化发生的太快，在仁王意料之外。他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让他措手不及的变化了，以至于来不及思考一些更深刻的问题，比如距离，又比如关系。
“抱歉，你那里应该很晚了吧。”隔着时差的声音带着失真感。
仁王把脸埋到自己冰冷又湿漉漉的手臂里，笑着嗯了一声：“你的电话，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接的。”
说谎。
刚才还决定不回拨的。
他说完自顾自笑了，便微微抬眼。额角的汗水一点一点往下滴，洇湿了阴影覆盖的那一小块地面。
他鼻尖能感受到自己变得冰凉的皮肤上微咸的味道。
而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毫不在意这种听上去就毫无可信度的话。
“是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10
幸村背着网球袋拐过俱乐部的一个转角后听到了耳熟的日语。
在这个时间点留在俱乐部的人不多了。
他不是没听过“那些亚洲人也就只有心气高，每天练到凌晨还不是那样”这种话。身体条件上的劣势摆在这里，幸村接受。
而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劣势，才要更拼。
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类比起来，也大概可以知道，其他孤独战斗在职业赛场上的同僚们，大概也是相似的感受。
不过还绑着绷带的仁王居然还没走，他也有些意外。
“我知道了。”有些沙哑的嗓音，带着运动过后独特的干燥感，“近期也没有特别重要的比赛，你预留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不，没有那么麻烦，想看网球比赛的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啊。”
他闻言站住了。
屈膝坐在地上的人歪着头靠着自己的网球袋，额发被汗打湿贴在耳畔。运动外套的袖子被捋到手肘往下一点的位置，绷带也被打湿了，是很难见到的出汗过多的样子。
他隐约有些猜到电话那头是谁。
“我的比赛吗？不知道呢。”肉眼可见疲倦的人勾起唇很轻地笑，发红的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其实国内的比赛会更有意思一些，不过你大概对国内的联赛没什么兴趣。戴维斯杯……算了，你喜欢法国吗？”
“法网或者温布尔登。那里能观光的地方也挺多的。”
“我吗？不确定。”
“那也是五月份以后的事了，两个多月，你也可以慢慢想。”
大概是被注视的感觉过于明显，仁王侧过头就对上了幸村平静看过来的目光。他愣了一下，条件反射握紧了手里的手机。
对话也进行到了末尾，他草草说了告别语后挂断了电话。
然后幸村走进了场地，先是看了看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场地里几个发球机上记录的数值，才不紧不慢走过来：“恢复训练？”
“噗哩。”
“你体力变差了。”
“……一直就没好过啊。”他说。
他对着幸村伸出了手，站在他面前的人便无奈地笑了笑拉住了他。
仁王借力站了起来，从旁边的网球袋里随手掏出毛巾擦了擦脸。
他没再和幸村说话，只拿了袋子往更衣室的方向走，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情。但等他磨磨蹭蹭冲了澡换了衣服再走出来时，发现幸村还在。
“你还没回去休息啊。”
靠着墙仿佛在思考人生的幸村侧过脸，还是微笑的模样：“我在等你。”
这种话要怎么回答呢？
“……我们不同路吧。”
“我送你回去。疲劳过度的人就别想着开车了。”
“噗哩。”
11
他是一个讨厌变数的人。
或许看上去时时在创造意外，可仁王雅治本质里还是固执和念旧的。
他上了副驾驶座，扣上了安全带，开了车窗。
三月里的天还挺冷，于是冷风从窗口吹进来。
车子里没有开灯，他往旁边看了一眼，看不太清楚幸村的表情。
“以你现在的情况，要参加法网，还有些勉强。”
“对。”仁王坦然承认了，“都缺席也可以。最坏的情况就是连美网也赶不上。”
“真的不考虑双打？”
“就算要打，也还要重新找搭档。多麻烦。”
幸村选择性相信仁王的话。他猜测仁王和前一个俱乐部的解约并不是那么愉快，可仁王雅治想要找一个双打搭档根本也不是难事。
这不是重点。
“我怎么样？”
“……噗哩？”
“双打。”
仁王反应了一会儿。
他讨厌这种意外。
把车窗摇上去，他侧过头：“你在开玩笑？”
“认真的。”
“……想打双打？”
“有些东西想通过纯粹的练习来达到，就太慢了。”幸村说，“双打的话，应该能快一些。”
“……我知道了。”仁王重新把视线转移到另一边。
黑夜里路灯并不太明亮，路也有些荒凉。他盯着不断后移的公路线看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那也行。”
12
仁王新租的公寓和幸村在同一个小区。
幸村直接把车停进了车库，又熄了火。
仁王从车上下来深呼吸了一次，没头没尾说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
这句话里抱怨的意味也有，自嘲的意味也有。
幸村闻言笑了笑，说实在不愿意你可以拒绝的。
“放在面前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拒绝。”仁王说。
对他来说双打始终是比单打要合适的，这和技术特质与体质相关。可男子网球说到底还是单打的世界，不在单打上拿到成绩他怎么也不会甘心的。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训练。”幸村说，“双打配合训练……先放一放。你的恢复训练单，介意让我看看吗？”
“……我回头给你发邮件。”
“行。”幸村点了点头，“前一个月还是继续进行恢复训练吧，以你今天的状态来看，这个时间不算长。”
“五月就开始比赛了，你打算只留半个月做配合训练吗？”
“算起来不是来不及。”
“……噗哩，你高兴就好。”仁王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
他抿了抿唇，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的单打比赛训练别落下。”
“这个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也知道的。”
回到公寓以后仁王开了电脑把自己的训练单发给了幸村一份。
中学六年幸村都是制定训练计划的那一个，仁王便并没有觉得这样的要求踩过界或者这种行为不太恰当。在网球上他是足够坦率的，既然同意了双打的提议，那就把能做的都做了。
躺在床上时他才觉出从俱乐部到现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真是……”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第一次有些不明白幸村到底在想什么。
他仗着在异国他乡毫不避讳地打电话，而幸村分明是听到了的。
那也应该猜到和他打电话的是谁才对。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仁王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在意幸村的反应。
可是……
回想起一个月前在日本时收到的信息，仁王总觉得幸村现在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他还是相信自己直觉的。
13
等到了白天，仁王突然想明白了一部分。
过去有些时间里，他做的一些事，是故意的。
故意的很明显，因此他也不怕幸村生气。
又或者说，是有恃无恐，知道就算他这么做了，幸村也不会追究更不会生气，才肆无忌惮地做下去了。
回过头来换位思考，自己处在幸村的位置上，绝对无法容忍的就是像自己这样的存在不是吗？
“你太温柔了。”他这么说。
幸村挥了挥拍，站直了身体后无奈地笑了笑：“没头没尾说这种话。怎么啦？”
“噗哩。”仁王转了转球拍，没有提自己的心路历程。
他调整了一下护腕：“毕竟部长你牺牲自己的练习时间来帮我做恢复训练，表达一下感谢而已。”
“既然知道，就好好照顾自己。”幸村说。
他看了一眼微低着头的仁王，笑着摇了摇头：“好久没听到‘部长’这种称呼了。”
“你一直都是。”
幸村颇为意外：“你今天是怎么了？”
仁王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而幸村其实也并没有追究的欲望。
他重新握紧了球拍：“休息时间结束，我们继续。你最好尽快调整好状态，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知道。”
14
他们前后脚进了更衣室，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仁王走在后面，拿着手机打字。
幸村对仁王在干什么毫无兴趣，但SNS的界面图他也很熟悉，甚至页面上方的头像他也很熟悉。
某种微妙的情绪又突然出现了。
他瞥了一会儿，看仁王一直低头在打字，便默不作声移开了视线。
等他侧过头，一直低头的仁王才停了停手指的动作，抿着唇小心地看了看他，微微皱起眉。
他把最后一个字打完，点了发送又按掉屏幕，把手机塞回包里。
他换完衣服在门口喊住了幸村。
“有个问题。”他说，“你不想回答的话，就别理我。”
幸村挑了挑眉：“你说。”
“你上个月……”仁王停了下来，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措辞，才又开口道：“你在SNS上和熏酱取消关注了？”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幸村敛下眉笑了，“我上个月怎么了？”
“……噗哩，没什么。”仁王抿了抿唇。
他当然想直接问，问幸村上个月让他在情人节的当天去约绫小路薰，是不是早就在计划着什么。要不然怎么没过几天两个人就这样分手了。
可这样问就很过分，毕竟……
他站在最近的位置观察这两个人的恋爱这么久，也不是没做过推波助澜的事。
虽然做的光明正大，但……
“我在考虑一件事。”他说。
“什么？”
“反省一下自己之类的。”
幸村被逗笑了。
他揶揄地看着仁王：“你也有想要反省的时候吗？”
“意思一下。”仁王说。
他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撩了一把刚洗过还没吹干的头发。
“算了。”他背起网球袋，“我还是不问你了。”
“嗯，也行。”幸村道。
但他们都知道想要问却没问出口的问题是什么。
这种默契毫无用处，放在此时此刻反而显得讽刺。
“我偶尔也会有说话算话的时候。”仁王没头没脑地说。
幸村眨了眨眼，收敛了笑意。
他嗯了一声，吐出一口气。
并不是在叹气，但多少含着少见的计算错误的意味。
“我知道。”他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