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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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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樱——
春来春去,水起水逝。蜉蝣醒了,蜉蝣殇了。
流年已逝,红颜易老。
辗辗转转五十个年头过去了,当年的白槿皇妃终于成了枯如木柴的老女人。这些年来,白槿一直在默默地流浪,看尽了世事,看倦了人心,看透了兴衰。
莲王朝早就已经湮灭。
轩昶皇帝死后,太子延彝继位,新帝荒淫无道。十年前,北虏进犯,王朝百年辉煌在瞬息之间就化为灰烬。
自五十年前从皇宫趁夜潜逃那一刻起,她就明白,梦醒了。
繁花似锦,繁华如梦。
只不过是在十八岁的那一年,做了一场黄粱美梦,为了那场美梦,她杀了自己从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带着她的信物,欺骗了当时的帝王。
如同那个深恋着蘅芜的男子。莲王朝的君主北遥末流,也是做了一场浮生的幻梦。
所以,梦醒了,情也就颓败了,遗忘了,消散了。
浮华一世,笑煞人间。
曾经,春日下,追逐着纷飞的蒲公英,漫山遍野,白槿和蘅芜,是焦孟不离的两生花。然后,蘅芜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白槿为了荣华富贵,杀了至信自己的好友蘅芜。又,白槿成了莲王朝盛世的皇妃,高高在上的白贵妃。再后来,北遥皇帝逝世,为了躲避皇室追杀,更名换姓,还划花了自己的容颜。现在这一道一道伤疤的女人,没有人相信她会是美貌著称的白妃,她也只求生存下去。
已经太久太久,她甚至记不起自己本来的名字是什么。
荒芜的山中,一间小小的茅草屋,衰老丑陋的女人,只能就此度了残生。
在她朝耕暮织满身疮痍的日子里,生活就像一盘苦涩缄口的咸菜。一轮红日,一弯细月,都会引起她的恐惧。
回忆与记忆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她紧紧束缚,把她凌辱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一直不曾随着时间褪减,是那纤细苍白的手腕上,一方血般刺目的红色锦帕。
多次自杀,想过归去黄泉,终不敢,死亡是她最大的恐惧;多次睡着,哀怨凄瑟的风搓骨刮过,像鬼的叫,眦目欲裂;多次做梦,梦到一只腕上有一方血锦的手,从地狱伸出来,抓住了她颤抖的脚。
一次又一次的被内心恐惧所折磨,是凌厉的刀,生生将她撕裂。
茅屋旁边开了一树雪色樱花,长年累月,无止休的绽放。白槿多次用火烧了它,枯槁的双手点了火折,燃起火把,投入了那白色迷梦,大片大片的雪樱凄艳的绸卷成一团,萎落了。只在翌日清晨,又绽得如浓密白云,化不开的朝思暮想。
在这个苍老衰败得只剩下可怜的女人为焚烧这树生命旺盛的白樱,身心倦怠无比的时候,宿命的回归,终于可以来了。
“白槿,你有什么愿望吗?”雪白的樱树下,红衣女孩摇着两条腿,清澈的眼眸,黛眉微弯,秀丽浅薄的笑颜。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不知是什么年月,月亮淌下眼泪时,她白槿还是莲王朝高贵的皇妃,那个时候,也曾听过这样一句话。
由于记忆久远了,所以有些模糊,一旦重复,终还是会找回来。
“是的。”
老迈丑陋的女人,那朵曾艳丽过的白槿花,颤巍巍地,跪下了。
憎怨其实早已消逝在了流年中。而人,是最禁不起岁月的摧残,尤其是女人,衰老的容颜,褶皱的皮肤,一波一波,满是时光漾开的波纹,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寸一寸的伤痕。
岁月面前无处可逃,选择面对,才是最明智的。
所有,都可以随着生命的结束,一起遗忘。
“请你满足我最后的愿望,”白槿闭起眼睛,容颜饱经风霜,眼眸中颤悠悠地流出两行泪,“求求你,杀了我。”
“代价是——你的灵魂。”
红衣的女孩轻轻微笑了,一蹙一笑,顾盼流姿,都是明璨。“你,至少曾经绚烂过;她,却还来不及绽放。”手起,银刃穿透白槿的胸,一瓣曳影的雪樱飘落,凝固在神祗亘古的眼眸中。生命的结束,不过是瞬息。
“姐姐,你看到了吗?春已尽了。”记忆中女子纤细手腕上那方红锦,早已燃了梦,碎了尸,不见灰烬。
在女孩婆娑的泪影中,绯红灿丽的苍穹下,漫山遍野,侵天卷地翩飞的,全是癫狂的雪色花瓣了。